第23章

  第23章


  梁劍醒來時,人已經在樂善堂,身邊沒人,房間空空,他像突然受到重擊似的,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然後徑直衝下了樓梯,幾乎和川崎撞個對麵。他沒理睬川崎,因為心裏已經完全被石頭的影子掏空了,正想跑出門時,卻被川崎攔住。


  你要幹什麽去?川崎冷冷的喝問,梁劍氣呼呼地瞪著眼睛,表情決然地說道:我要去找石頭,他都快要被打死了!川崎卻擋在他麵前嗬斥道:你現在哪裏都不許去……但是梁劍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固執:石頭是我朋友,我再不去,他都要沒命了。川崎道:你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什麽?梁劍眼前一黑,差點窒息,如此想來,石頭肯定是凶多吉少了,不禁癱軟地坐在了樓梯上,沒了一點精神。


  川崎把剛煮好的藥端到了他麵前,但他根本不看一眼,雖然苦澀的味道已經鑽入他鼻端。川崎正要說什麽時,他突然站了起來,也不知是不小心還是有意,總之是撞翻了藥碗,惹得川崎雷霆大怒。梁劍卻像陣風似地衝出了門,恰好一輛黃包車停在他麵前,他坐在車上,盯著車夫的背影,恍然間便覺得那是石頭。


  這是池田的居所,和往常一樣沒什麽變化,好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門前依然寂靜。


  梁劍在門口站立了多時,卻沒有勇氣敲門,石頭受刑時的慘烈情景又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不禁痛哭地垂下了頭,可就在這時,又一輛黃包車停在了他身後,低聲說道:梁少爺,有人想見你,請跟我走!梁劍不認得此人,不過從對方眼裏看見了善意的表情,於是上了車。


  梁劍本來想問對方的身份,還想知道到底是誰想見他,可不知怎麽就沒問出口,不大會兒便進了一條巷子,穿過巷子,然後就到了一棟民居前。車夫回頭說道:到了,請下車,房屋裏有人在等您!然後衝梁劍微微點了點頭,便拉著車離開了,梁劍向四周張望了幾眼,帶著疑惑走進了大門,裏麵卻半個人影都沒有,心裏不禁一緊。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好像從頭頂傳來:梁少爺,請上二樓吧!他循聲望去,也很快適應了昏暗的環境,然後順著樓梯上了二樓,當他看見站在麵前的人時,頓時大喜過望,衝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個人正是若蘭,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他卻以為自己這是在做夢,一個勁的喃喃地問道:若蘭,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李若蘭趴在他肩頭,悲喜交加,淚水像斷了線的連珠,劈裏啪啦地落了一地,不住的點頭道:是我,是我啊。


  梁劍到底是男人,尤其是經曆了這件事後,他的心胸比之前堅實多了,此時抹去了若蘭臉上的淚痕,強忍住內心的悲痛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兒?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她微微點了點頭,低聲說道:你跟我來!他跟著她走進了裏屋,他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卻看不清楚臉,她說道:快過去看看吧。


  梁劍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但頃刻間化成了灰燼,當熱血重新湧遍全身時,淚水終於止不住溢滿了眼眶,緊緊地抓著那雙冰冷的手喊道:石頭,你快醒醒啊,是我啊,你快醒醒啊。可是石頭沒有一點動靜,他隻得轉向若蘭求救,若蘭卑怯地告訴他:石頭傷勢太重了,我們把他救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奄奄一息……梁劍哽咽著問道:他已經死了嗎?她搖頭道:你跟他說說話吧,他能聽見的。他努力端詳著那張熟悉,但因為疼痛已經被嚴重扭曲的臉,心裏火辣辣的痛,還在滴血,本來有好多話想對他訴說,可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良久才悲痛地問道:石頭他到底怎麽了?

  李若蘭頓了半晌,幽幽地說道:由於受刑過重,給他做過檢查的老中醫說,說他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梁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那張活生生的麵孔,為什麽刹那間會變成這樣?又喃喃地念叨起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石頭,你快睜眼看看我啊,我看你來了,你怎麽不跟我說話呢?


  若蘭心裏的痛苦不會比梁劍少,尤其是當他從父親嘴裏得知石頭的真實身份時,幾乎沒崩潰,而她這次帶梁劍過來還肩負著另外一個任務,那就是向他告知石頭的真實身份。梁劍眼裏流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無異於驚天動地,他的心靈裏又發生了一場大地震,震得隻差沒衝自己扇耳光,想起整日裏樂嗬嗬的石頭,怎麽也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事實已經打破了他的疑惑:石頭確實是一名地下黨員,而且還幫共產黨搜集了許多情報,從國民黨手裏救出了幾名共產黨員的性命。


  石頭是我們的同誌,是池田,是日本人害他變成現在這樣,對不起,要是我早知道,就不會讓他去冒險了。若蘭用毛巾幫石頭擦了擦臉,又說道:過幾天,我們的人會把他送回後方去治療,這也許是你最後一次見他了,以後想要再見麵就難了,趁著這個機會,有什麽話就快說吧。梁劍沒吱聲,但心裏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他怔怔地看著石頭的麵孔,腦子裏浮現出快樂的往事,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上心頭,轉身看著若蘭,卻又欲言又止,若蘭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有什麽話就說吧,沒什麽好顧忌的,等過了今晚,也許石頭就要離開漢口了。梁劍又回頭看了石頭一眼,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痛苦地說道:一個大活人怎麽會突然變成了這樣?


  李若蘭苦笑道:石頭隻是萬千同誌中的一個,我親眼看到很多同誌死在敵人的刀下和槍口下,所以說石頭還算是幸運的了。她想起了營救石頭的過程。池田實在是太狡猾,命人把石頭放在了門外的馬路上,周圍卻布滿了特務。李大義帶領眾人離開後,很快便向上級請示要求營救石頭,上級同意了他的請求,在漢口的地下黨員們於是在當晚展開了營救行動。


  當晚,夜色剛落幕,整個天空像一塊被染黑的幕布籠罩著大武漢,黑得令人喘不過氣。執行此次搶救任務的同誌借著人流的掩護慢慢地向石頭靠攏,突然間,一陣火光從池田府竄起,受驚的人群瞬間便亂成一團,尖叫聲響徹了夜空,很快就有人影從房裏衝出來衝著人群嘰哩咕嚕地亂叫了一陣,那些躲藏在人群裏的特務都衝進房裏救火去了,當他們撲滅火後,才發現外麵的誘餌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這樣,我們從特務眼皮底下救回了石頭,隻可惜……若蘭說不下去了,梁劍在這個過程中慢慢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想起上次那些在澡堂裏被殺害的同誌,突然覺得石頭真算是幸運的了,此時竟然反過來用自己懂得的專業知識安慰若蘭:我希望你們可以盡快把石頭送走,隻要他一天沒停止呼吸就還有希望,他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在醫學上被叫做植物人,但我相信隻要好好照顧,石頭總會有醒過來的一天。若蘭這才明白石頭現在成了植物人,緩緩地點頭道:石頭現在變成這樣,我們都有推卸不了的責任,不過你放心,他是我們的戰友,等送回大後方,同誌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如果他真有醒來的時候,我們還會見麵的。


  梁劍突然抓住她的手,深情的凝視著她的眼睛說道:經曆了這件事後,我算是想清楚了,也終於明白了很多事情。你明白了什麽?我……我親眼看見石頭臨危不懼,臨死不屈,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在他麵前,我覺得自己簡直就不是人。他越說越激動,臉都漲得通紅了,喘息了一陣,又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石頭說道:我發誓一定要給你報仇,兄弟,你一定要挺住,我等你醒來的那一天,那時候我要讓你親眼看到我給你報仇。


  若蘭知道自己不需要多說什麽,這個男人在經曆石頭的事情後,心性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所以她笑了,在心裏開心地說道: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兩人在密室裏聊了很久,就像兩個老革命者,談理想,談人生,談未來,分別的時候,梁劍握著她的手說道:從今天起,為石頭報仇將成為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事情。若蘭理解他的心情,但理解歸理解,雖然她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他們的使命不僅僅是為石頭報仇,而是為了所有被敵人殺害的革命同誌,為了把小鬼子從中國的土地上趕出去,為了共產主義事業的最後勝利。


  我懂了!梁劍似懂非懂,他懂得的也隻是關於報仇的內容,帶著一身疲倦回到喧囂的大街,卻怎麽也不想再回樂善堂,但最後總是要回去的,無論麵對的是什麽人,也無論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他都已經無從思考,腦子裏裝著的隻是仇恨和複仇。


  川崎送一位病人出門的時候,梁劍剛要進屋,兩人在門口對峙著,就像兩個全然不認識的陌生人,終於還是川崎打破了寂靜:回來了?梁劍沒說話,川崎又說道:池田叔叔剛剛來過電話,讓你明天過去練劍。梁劍仍然沒吱聲,因為他的心此刻已經全部放到池田身上去了。進屋,洗臉,然後上樓睡覺,卻無法合眼,隻要一閉眼,眼前全是石頭血肉模糊的臉,突然想起若蘭交代的事,開始籌劃下一步的計劃。


  第二天一早,梁劍起床的時候,發現櫃台前多了一個人,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


  他叫肖磊,剛從國內留學回來,學醫的,以後就是我們的得力幫手了。川崎介紹,所謂的國內也就是日本,這個叫肖磊的年輕人看上去相當斯文,說話時眉中帶笑,但梁劍卻沒興趣跟他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練劍去了。


  川崎麵帶尷尬的說道:三郎從小被我慣壞了,對所有人都這樣,你可別介意。


  肖磊笑道:您放心,我們會成為朋友的。


  但願如此,那以後樂善堂的生意就請先生多多照顧。川崎說道。肖磊友好地說道:平尾老師介紹我過來,我一定會盡全力做好自己的事。平尾是他在東京的老師,跟川崎相識,川崎爽朗地笑道:平尾先生是我多年的摯友,也是日本醫界的名人,他教出來的學生肯定是非常棒的,有了你的幫助,樂善堂一定會開遍支那。


  肖磊宛然一笑,不知如何應對這話,正好進來一個病人,他忙抽身離去。


  梁劍出現在池田麵前的時候,池田正安靜地跪坐在武場,但沒見到東勝浩二。他望著池田的身影,腦子裏萌發出各種各樣如何刺殺池田的離奇想法,池田突然問道:怎麽站在那兒,進來吧。梁劍脫鞋進了武場,故意問道:老師今天不在?池田卻說道:東勝老師今日不在,池田叔叔正好檢驗一下你這段時間的所學。梁劍猶豫片刻便拿起了木劍,木劍不重,但他從內心裏渴望這是一隻真正的劍,然後可以趁池田不注意刺進他的心髒。可是池田是何等狡詐之人,當他拿起劍的時候,眼神已經出賣了他的靈魂,注定梁劍不會有任何機會。


  梁劍非常賣力地應對著池田的攻擊,而他自己的每一次出擊都顯得蒼白無力,就好像一隻螞蟻在跟一頭大象決鬥,勝算全無。可是梁劍沒有放棄抵抗和進攻,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滿腔怒火,當池田的劍封住他的喉嚨時,他才落寞地放下了劍。


  不錯,雖然時間很短,但是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可以教化的孩子,東勝老師是一位好師傅,我相信再過一段時間,你一定會成為劍術高手。池田收回了劍。


  梁劍冷冷地說道:但是我永遠都不可能打贏你!


  池田笑了起來:凡事都有可能,隻要你認真去做,終有一天會成功的。


  梁劍眼裏浮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光澤,在心裏默默地說道:我一定會的!

  怎麽樣,再來一次?池田又舉起了劍,梁劍擺開了架勢,兩個身影猶如旋風你來我往,隻聽見木劍撞在一起時發出的清脆的聲響。突然,梁劍被木劍刺中了脖子,一陣刺痛襲來,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池田卻沒有一句安慰的話,而是說道:血,可以令人隨時保持清醒的頭腦,幸好我不是你的敵人,要不然你的脖子早就被刺破了。梁劍摸了一下脖子,手上沾滿了鮮血,耳邊縈繞著池田的聲音,血跡在他眼裏一點一點放大,最後完全占據了他的心靈。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池田怒喝道:什麽事?來者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他忙丟下梁劍跟了出去,梁劍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已經空無一人,當他來到門口,也沒見到池田的影子,頓時懊惱極了,真後悔當時沒跟上去看個究竟。


  池田來到了這間昏暗的屋子,地上躺著幾具屍體,鼻孔和嘴裏都有血跡。他挨個翻了一遍,眼裏射出一道冰冷的光,怔了好久才說道:所有人的頭蓋骨都擊碎了,這個人是絕頂高手,您知道此人使得是什麽功夫嗎?站在身後的東勝浩二說道:他們的頭蓋骨都不是被擊碎的,而是頭頂撞擊地麵碎裂的。池田大吃一驚,瞪著疑惑的眼睛反問道:你確信?是的,這是一個支那高手,他使的是一種叫自然門的功夫。池田喃喃地念叨道:自然門,自然門是一種什麽功夫?東勝浩二說道:我隻聽說過支那有這門功夫,但是從來沒見過有人會,也許我們的對手出現了。池田卻冷笑了幾聲,反問道:就連您都不是他的對手嗎?東勝浩二冷冷地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支那高手如雲,沒有人敢說自己天下第一!


  池田掃視了一眼地上的屍首,咬牙切齒地說道:這是大日本武士的恥辱,師傅,我希望您可以找回帝國的尊嚴。


  小武回到戲園子隻把今天這事告訴了若蘭,如蘭知道後狠狠地罵了他一頓,小武不服氣地反駁起來:把當時的情況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李若蘭非常緊張地指責道:小武啊,你怎麽就這麽不讓姐省心呢?你功夫再好,但終歸隻有一個人,萬一要是寡不敵眾……姐姐該怎麽辦啊!她說著說著,眼眶裏又泛起了淚光,小武這才垂著眼皮承認錯誤。她又說道:聽說池田那裏有一個高手,功夫非常厲害,你以後做事一定要小心,要是撞上他,誰也不敢保證你能贏得了他呀。小武心裏的傲氣又衝上了腦門:什麽高手,遇到我也還不是一樣輸。小武,你又不聽話了是吧,你是還沒遇到過真正的高手,我可聽說那個人在日本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如果真正交手,你可是要吃虧的啊。知道了姐,哦,這事就我倆知道,別告訴班主啊。小武說的班主指李大義,若蘭沉吟了片刻才歎息道:但是這是姐姐最後一次幫你了,如果下次敢再犯,姐姐一定不會幫你隱瞞。小武離開的時候,若蘭又叮囑道:你殺了池田那麽多手下,他一定像瘋狗一樣到處抓人,這段時間如果沒什麽事盡量呆在戲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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