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楚文傑一走,小葉立即去找父親,門都沒敲就闖了進去。
盧俊臣正在臥室翻閱一些東西,抬頭看了一眼突如其來的小葉,小葉轉身關上了門,還沒等盧俊臣開口便搶先道:“爹,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您。”
盧俊臣頭也不抬地說:“又是和楚少爺有關吧?”
小葉不快地說:“爹,您怎麽這樣,我都還沒說話。”
“好,好,你說吧,爹聽著。”盧俊臣本來以為小葉沒有什麽重要的事,但聽她一說,表情立即就變了,慎重地問:“小葉,這事非同小可,你可是聽清楚了?”
小葉凝重地說:“文傑親口對我說的,他自己都覺得疑惑,不知道他爹怎麽會說日語。”
盧俊臣緩緩地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而後表情驚駭地說:“太可怕了,如此說來,組織上之前的情報是千真萬確的,楚望廷假借行醫為名,潛伏在漢口十幾年,可謂用心良苦啊。”
“爹,那我們可以行動了嗎?”小葉迫不及待,還在為自己的發現而興奮,但是盧俊臣說:“還不行,時機尚未成熟,楚望廷是隻老狐狸,僅憑這個還不能證明他的真實身份,此其一;其二,日軍想要攻下武漢,組織上安排我們執行此次任務,目標不僅是楚望廷,我相信除了楚望廷,還有很多和他一樣潛伏在漢口的日本間諜,他們隱藏在各個角落,正在全力配合軍部的行動,所以我們要繼續潛伏,放長線釣大魚。”
小葉懂了,隻怪自己想得太簡單,佩服地說:“爹,您考慮得可真周到。”
盧俊臣無奈地笑道:“爹的這雙眼睛可是在槍林彈雨中練就的,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日本人一天不從咱們的土地上滾出去,我們的事業就一天也不能停下來啊。”
“爹,女兒明白,女兒會永遠陪在您身邊,繼續未完的事業。”小葉認真地說,盧俊臣突然覺得很對不起女兒,喃喃地說,“自從你娘過世,這麽多年來,爹帶著你東奔西走,也沒個安定,還要跟著爹擔驚受怕,爹讓你受苦了。”
“爹,您別忘了我也是黨員,也是宣誓過的。”
“對,對,爹都差點忘了,小葉現在已經不是小姑娘了,小葉長大了。”盧俊臣笑了起來,小葉要走的時候,他又叮囑:“楚少爺可能對他的爹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知,這說明他對自己的身份也一無所知,你以後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引導他向這方麵考慮,一旦他和楚望廷之間有了矛盾和猜忌,這對我們的行動就會很有利。”
小葉卻說:“文傑是好人,爹,我希望您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希望不要傷害他。”
盧俊臣聽了這話不禁愣了一下,看著小葉的眼睛,無奈地說:“爹明白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但是爹是過來人,希望你能明白一個道理,生在亂世,有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小葉沒吱聲,盧俊臣又沉重地說:“爹明白你的心情,不過你可以放心,我們的敵人是祖國的敵人,隻有那些侵略我們國家的人才是我們的敵人,我相信文傑對他爹的間諜行為一無所知,爹答應你,如果文傑真的置身事外,爹不會傷害他。”
楚文傑沒想到自己今天去戲園子被跟蹤了,而跟蹤他的人是楊科。他一回到白喜堂,楚望廷就冷冷地喝問:“又去戲園子了?”
楚文傑一愣,不知道父親怎麽會知道他的行蹤,他出門時告訴爹自己隻是出門轉轉。他突然發現楊科的眼神不對勁,刹那間好像明白了什麽,狠狠地瞪了楊科一眼,然後笑嘻嘻地說:“爹,您實在太厲害了,您足不出戶,居然就知道我去了什麽地方。”
楚望廷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你跟爹進來,爹有話問你。”
楚文傑轉身的時候,衝楊科做了個怪相,楊科故意偏過臉不看他,他在心裏說:“臭小子,你給我好好等著。”
楚望廷關上門,冷冷的嗬斥道:“為什麽又去戲園子?”
楚文傑本來想先瞞住父親,等到何時的機會再告訴父親自己和小葉的事,但知道已經瞞不下去,於是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訴了父親。
“什麽?你居然會愛上一個戲子?”楚望廷大發雷霆,舉起的手又慢慢的放下。
楚文傑早已想到父親會反對,卻沒想到父親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但他早就堅定自己的想法,所以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打算,麵對父親的憤怒和舉起的手掌,閉上眼睛說:“爹,我已經想好了,我喜歡小葉,我要娶她,這輩子,我隻會承認她是我妻子。”
“你敢!”楚望廷的火氣更大,“你要敢再跟那個戲子來往,為父……以後就不要再踏進白喜堂的大門。”
楚文傑的倔強脾氣也上來了,直直地盯著父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爹,不管您答不答應,我一定會娶小葉。”
楚望廷喘著粗氣,被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楚文傑擔心父親被自己氣壞了身子,口氣又軟了下來,喃喃地問道:“爹,您為什麽就不能接受小葉?就因為她是個戲子嗎?”
楚望廷緊閉雙唇,仍然一言不發。
“小葉是個好女孩,她美麗、善良,我們認識了很久,我們……”楚文傑還想繼續說服父親,但楚望廷打斷了他的話:“行了,隻要我還是你爹,你就別想跟那個戲子在一起。”
楚文傑站在原地,心情異常複雜,他沒想到第一次跟父親談小葉,居然會以這樣的結局結束。
楚望廷奪門而出,但在門口又說:“明天哪裏也不準去,午時跟我去赴宴。”
楚文傑想起自己以前的順從,才知道懊悔,他不想知道到底赴誰的宴,也不想問。
邱廣義在醉紅樓宴請眾多名流,其中還有青木和一些在漢口經商的日本人,楚文傑掃了一眼,很多都是生麵孔。
邱廣義舉起酒杯,還未喝酒便已紅光滿麵,大聲說:“邱某感謝各位百忙之中賞光,一杯薄酒,不成敬意!”他一飲而盡,眾人附和。
楚文傑獨自坐在那兒,看著來客紛紛向求邱廣義敬酒,邱廣義來者不拒,很快就有些微醉,兒子邱子豪見狀,要辦父親喝下剩餘的酒,卻被拒絕,邱廣義此時真可謂紅光滿麵,但一臉的笑容,讓他看上去喜劇味十足。
酒過三巡,邱子豪站了起來,掃視了一眼全場客人,大聲說:“今日在座的皆為父親故友,小侄感謝各位叔叔如此賞光,父親不甚酒力,侄兒有些話想當麵說開,如果有說得不對的地方,望各位海涵。”
楚文傑看邱廣義似乎並未醉成什麽樣,隻是安靜地坐著,臉色平靜。
“子豪,今天在座的都是邱老爺的至交好友,還有一些更是遠來自東瀛的朋友,有何話但說無妨。”說話者是素有布匹大王稱號的賀雄飛,邱子豪衝他微微點了點頭,笑著說:“賀老板也是父親多年的至交,子豪替父親感謝各位了。是這樣的,父親今日已是六十高壽,和各位一樣,在漢口也是打拚了一輩子,欣聞近日漢口商會將會重新選舉會長一職,家父熱情倍增,意欲為漢口商界鞠躬盡瘁,和各位一道為漢口商會做點貢獻……”
“好啊,這是天大的好事,自從曾會長慘遭不幸,漢口商會一職便成閑置,我等即群龍無首,邱老爺德高望重,又有邱少爺從中幫襯,若邱老爺能出任會長一職,豈不是吾等之福?”
“好,我支持邱老爺。”
邱子豪洋洋得意,又把目光轉向青木,說:“如今的漢口,正是有個各位的存在,才有了今日的繁華,但同樣也離不開各位遠道而來的友人的幫襯,所以會長一職何等重要,青木叔叔,以及在座的各位長輩皆為朋友,家父此次出來競選會長,定然也少不了各位的大力抬舉。”
青木微微鞠躬,說:“邱老爺是我們的朋友,我等在漢口可以安定立業,少不了邱老爺這樣的朋友。”
“好,侄兒在此謝過各位。”邱子豪異常興奮,向各位拱手作揖,看了一眼父親,說:“本來此事應為家父親身致意,但家父今日高興多飲了幾杯,已然不甚酒力,待家父酒醒,再來感謝各位。”
楚望廷接過話道:“鄙人和邱老爺相識已久,邱老爺為人仗義,對朋友情真意切,處處體恤民情,此次邱老爺出來當選會長一事,我楚望廷定當鼎力支持,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與邱老爺共同進退。”
楚望廷一番話換來了眾多附和,邱廣義此時突然帶著醉意站了起來,邱子豪趕緊扶住了他,他揮了揮手,說:“邱某今日和各位老友相聚,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可能胡亂語言,望各位不要介意,我邱某何德何能,能得各位如此抬舉,但邱某一言九鼎,如能當選會長一職,定與各位坐享即得利益,而且還能保證大家財源滾滾。”
突然間,剛才醉醺醺的邱廣義便好像絲毫沒了醉意。
“邱老爺,各位,我黎某鬥膽直言。”突然,金店老板黎家魁起身說,“曾會長屍骨未寒,商會一盤散沙,按照以往慣例,會長一職需公平選拔,邱老爺今日請各位前來,莫不是有拉票的嫌疑?”
黎家魁四十來歲,西裝革履,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不少。
“黎副會長,此話怎講?邱老爺今日所請皆為朋友,你怎麽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辭?”賀雄飛怒目圓瞪,好像要把黎家魁生吞活剝了一般,但黎家魁卻冷冷一笑,起身說:“我黎某人把話放在這兒,如邱老爺公平出來競選,黎某無話可說,但如暗地裏拉攏選票,弄虛作假,恕黎某不奉陪了。”說完拂袖而去,眾人被他此舉弄得瞠目結舌,邱子豪見狀,忙說:“各位,既然有人不肯賞臉,認為家父沒資格擔任會長一職,那也不勉強,就隨他去吧。”
“鄙人聽聞黎老板對會長之職早就垂涎,當然就不肯成全老夫了,不過無所謂,我邱某有在座的這麽多位摯友,他一個個黎家魁又能如何於我?”邱廣義此話相當之狂妄,但眾人仍舊附和,突然看著楚文傑說:“各位,今日老夫還有一事。”
“邱老爺有話盡管說,不必跟大家客套。”
“之前曾會長和白副會長慘遭滅門,我邱某痛心疾首,但痛定思痛,究其原因,邱某突然汗顏。”邱廣義的表情確實好像陷入悲痛之中,“邱某聽人說,曾會長和白副會長發生慘案,是為通共嫌疑。”
此言一出,眾聲噓噓。
邱廣義揮了揮手,繼續說:“邱某不信曾會長和白副會長會通共,但傳言甚廣,故邱某不得不提醒在座各位,不管傳言真假,希望各位能自律、明哲保身是為上策,大家都是摯友,假若我邱某擔當會長一職,首當其衝便是清理門戶,邱某絕不允許商會有人勾結共匪,更不希望再有人橫屍街頭。”
“邱老爺,您此言說得極是,如今曾會長和白副會長之事已經鬧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啊,如您將來能肅清商會不正之風,實為吾等解下心頭之石啊。”
楚文傑真不明白父親為何要帶自己來參加這個無聊的宴會,眾人開始飲酒之時,邱子豪走了過來。楚文傑正想起身,邱子豪按住他說:“文傑兄坐著便是,說話方便。”
楚文傑卻仍舊起身,跟他敬了一杯酒,說:“前幾日的事,文傑還沒感謝邱少爺,今日借此機會,文傑先幹為敬。”
“楚兄客氣,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我二人不需如此客套。”邱子豪喝了酒,突然問他:“聽說楚兄前幾日失蹤,我和家父實在是擔心,不知兄弟究竟發生了何事?”
楚文傑被問得一愣,忙尷尬地說:“說來慚愧,不說也罷。”
邱子豪笑道:“甚好,既然楚兄已平安歸來,那就不提那些不快的事了,今日機會難得,有這麽多叔叔長輩在此,來,咱們繼續喝酒。”
楚文傑酒量有限,待散場時真正已經不甚酒力。
邱家父子站在門口,一個個送走客人,邱子豪的眼裏突然冒出一股殺氣,冷冷地罵道:“還真有人不識抬舉,爹,我看黎家魁那個老東西是活得不耐煩了。”
邱廣義坦然笑道:“區區一個黎家魁,竟然敢跟我唱反調,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有幾分能耐。”
“爹,我聽說老東西最近和豬扒皮打得火熱,看來他就是仗著這層關係才敢口出狂言。”
邱廣義不懈地罵道:“豬扒皮最近確實吞並了不少老大的地盤,甚至還把手伸到我的地盤上來了,那就讓他先嚐嚐甜頭吧,姓黎的以為豬扒皮這個龍頭老大當定了,可惜他長了一雙狗眼,識人不善啊。”
在回去的路上,楚文傑和父親各自坐了一輛黃包車,他突然看到了正在拉車的黑子,心裏不禁微微一動,很想跟他打招呼,但苦於父親就在前麵,所以不敢招惹。
黑子突然也看到了坐在車上的楚文傑,頓時驚喜過望,衝他大喊起來,楚文傑見父親回過頭來,知道隱瞞不住,隻好跟黑子喊道:“有空我來找你。”
黑子也發現了坐在前麵車上的楚望廷,於是忙點了點頭,然後拉著客人迅速離去。
楚望廷一回到白喜堂,還沒等楚文傑喘息,便斥責起來:“你是白喜堂堂堂的少爺,跟一個拉車的在大街上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楚文傑本來酒勁還未過去,當即便頂撞起來:“爹,您救死扶傷,是外人眼中的好人,但為什麽就不能容忍我和一個拉車的做朋友?拉車的也是人,何況黑子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
“住口。”楚望廷當著楊科的麵前吼道,“爹是為了白喜堂可以生存下去,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爹希望你可以多跟三流人交往,你看邱少爺,你們年紀相當,可他已經是邱老爺的得力幫手,你為白喜堂做了些什麽?”
楚文傑屏住呼吸,突然覺得這樣爭吵下去很無聊,於是隻安靜地聽父親怒罵,再也不想多言。
“還有,從今以後,你要是敢再踏進戲園子半步,就不要再進白喜堂的大門。”楚望廷罵累了,不住的喘息,楊科見狀,忙上前說:“老爺,少爺他知道了,您快歇歇,我給您倒杯茶。”
楚望廷喝了口茶,一臉怒氣未盡的樣子,楊科擔心父子倆再爭吵,於是對楚文傑低聲說:“少爺,別惹老爺生氣了,快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