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楚文傑感覺靈魂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他徹夜難眠，一想起父親充滿憂傷和懇切的目光，他的心就軟了，可又想起楊科的那番話，想到自己如果去了日本，萬一日本人真的打進武漢，父親一個人留在漢口該怎麽辦？還有小葉，黑子……一想到這些，他便不願意再想這些事，希望在事情還未完全定下來之前，還會有奇跡出現。
“我爹他又出門了？”楚文傑隨意地問道，楊科說：“好像又去漢口了，說了進貨去了。”
楚文傑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
趁著楚望廷不在，楊科問楚文傑：“少爺，老爺昨晚說的事兒，你考慮好了嗎？”
楚文傑麵無表情地搖頭，楊科又追著說：“你回房間後，老爺又跟我說，希望我能幫他勸勸你，其實老爺希望你去日本，真是為了你好，雖然我也舍不得你走，但我仍然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老爺的決定。”
“你也說了，這是我爹的決定，我真不知該怎麽辦啊。”楚文傑的歎息中包含了太多的無奈，“楊科，我當你是朋友，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幫我。”
“你讓我幫你勸老爺？”楊科訕笑起來，“我可沒這個能耐，這次老爺是鐵心要送你去日本，看來你是在劫難逃了。”
楚文傑不快地說：“我算是看出來了，虧我還當你是朋友，你卻跟我爹站在同一戰線，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少爺，我怎麽可能站在老爺這邊，但是老爺的態度那麽堅決，你能有什麽辦法？”楊科無奈地說，“我幾乎從來沒見老爺發這麽大的脾氣，但這次看你和老爺爭吵的時候，我理解了老爺的心情，所以我不願意看到你和老爺鬧僵。”
“那你也不能把我推上絕路吧？”
“這不是絕路，是生路，老爺怎麽會害你？老爺是不希望你出事，所以才做這樣的決定，你以為老爺真的想你離開他？不過你可以放心，如果你去了日本，我會好好照顧老爺的。”
就在此時，一個女孩子走進了白喜堂，楚文傑本來沒在意，隻看了她一眼，但就是這一眼，卻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直到女孩買了頭痛的藥離開，他才恍然想起到底在哪兒見過這個女孩。
“少爺，你看什麽呢？”楊科悄悄走到他身後，楚文傑這才收回眼神，橫了他一眼，說：“我先覺得那個女孩很麵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你認識她？”楊科精神突然抖擻，“很漂亮呢，少爺，你還記得她住哪兒嗎？幹什麽的？”
楚文傑故意說：“不好意思，我還真忘了。”
“少爺，你就行行好吧，幫我想想那個女孩住哪裏。”
楚文傑眼珠一轉，說：“行，不過我幫你，你也得幫我。”
楊科悶悶地說：“除了去日本這件事，我都可以幫你。”
“除非你可以幫我說服我爹不讓我去日本，否則我不會幫你。”楚文傑說這些話的時候，其實心已經飛到了戲園子，可一想到晚上父親回來，他就被限製了自由，於是對楊科說：“我得馬上出去一趟，如果我爹回來問我，你就說不知道。”
“什麽，少爺，你又出去？老爺可是說了，讓我盯著你，不然你離開白喜堂半步。”楊科做出想要攔截他的樣子，可楚文傑根本沒給他任何機會，一轉身便溜出了白喜堂，楊科追到門口，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
楚文傑來到戲園子的時候，大門緊閉，他毫不猶豫地敲門，但過了好一會兒仍然沒人出來開門，他正覺得奇怪，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你找誰呀？”
楚文傑回頭看到了小葉和之前去白喜堂買藥的女孩，瞬間一愣，但立即驚喜地喊了起來：“小葉，你出去了？”
小葉看了身邊的女孩一眼，笑嗬嗬地問：“還記得她吧？”
“當然啊，她不是剛才去白喜堂買藥的嗎？”楚文傑說完這話，突然明白了什麽，驚喜地說，“原來她剛才去白喜堂，還買了治療頭痛的藥，你們倆……”
小葉笑著說：“對呀，我特意讓我表妹去白喜堂找你的。”
“楚少爺，表姐，你們聊，我先進去了。”剛好有人開了門，小葉的表妹進了門，楚文傑也沒想進去，所以說：“你不是找我有事嗎？那我們出去走走？”
小葉沒有拒絕，兩人一起離開了戲園子，楚文傑說：“你真厲害，知道用這種辦法讓我來找你，你怎麽就知道我一定會來？”
“我不知道，反正試一試，沒想到你真的猜出來了。”小葉開心不已，楚文傑卻問：“其實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
小葉問：“那你怎麽不來戲園子？我一直都在。”
楚文傑不想騙她，但很為難地說：“我爹不許我出門。”
“為什麽，出了什麽事嗎？”
楚文傑見到小葉，更加難過地說：“我爹想送我去日本留學。”
小葉的腳步明顯遲疑了，楚文傑接著說：“但是我不想去。”
小葉沒吱聲，變得沉默寡言。
楚文傑無奈地歎息道：“我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怎麽想的，他一定要送我去留學，但我真不想去，可是沒辦法，這次我爹好像是鐵了心。”
小葉腦子裏一片混亂，仍然一言不發。
“小葉，我來找你，是因為我真的拿不定主意，我爹他最近每天都逼我，你快幫我出出主意啊。“楚文傑停下腳步，看著她的眼睛，她咬著嘴唇，眼睛看著地下，又沉默了一會兒，抬起眼，說：“其實我今天找你，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行，你說啊。”他急不可待，她向左右看了一眼，說：“這兒好吵，可以換個安靜的地方嗎？”
楚文傑想到了江邊，他以前經常去那兒，不僅可以欣賞風景，還能讓自己的心情安靜下來。
“這是我在漢口能找到的最安靜的地方，以前心情不好的地方，我就喜歡一個人來這兒。”楚文傑眼中的表情很平淡，小葉一路上已經把自己要問他的問題咀嚼了千百遍，聽了他的話，舒心地說：“以後我要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也可以來這兒了。”
楚文傑心裏隱隱一痛，喃喃地說：“也許我以後再也沒有多少機會到這兒來了。”
“也許……你不一定要走的。”小葉終於鼓起了勇氣，他疑惑地問：“為什麽，你想到不讓我去日本的主意了？”
小葉痛苦地閉上了眼，他擔心地問：“小葉，你臉上怎麽這麽差，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小葉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聲說：“我不知道怎麽給你說。”
“小葉，有什麽話你就說啊，要不然我快被你憋死了。”楚文傑想用玩笑話讓小葉放鬆，可是小葉的眼圈突然紅了，這下楚文傑擔心得緊緊抓住她的手，著急地說：“小葉，你可別嚇我，是戲園子出事了？”
小葉搖頭。
“那……是你爹他？”
小葉仍然搖頭，但說：“文傑，這件事事關重大，我說了，你一定要挺住。”
楚文傑一愣，說：“看你說得那麽嚴重，是不是你也打算陪我去日本啊？”
“別貧了，我跟你說實話呢。”小葉一點開玩笑的心思都沒有，楚文傑於是一本正經地等她的實話，她抽回手，轉身看著江上，像夢囈一般地說：“本來我爹不讓我告訴你，但我不想對你隱瞞什麽，但這件事對你來說，也許會影響你一輩子。”
楚文傑越聽越糊塗，急切地等待下文。
小葉又轉身看著他，問：“你還記得你母親的樣子嗎？”
“我……我從來都沒見過母親，我爹說母親生我的時候難產……”
小葉緩緩地搖頭，問：“你相信你爹的話嗎？”
楚文傑沒明白這話的意思，有些莫名其妙。
小葉看著他的眼睛，終於鼓足勇氣，說：“你爹沒有對你說實話，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你親爹。”
楚文傑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繼而帶著笑容問：“小葉，你可別逗我啊，我爹把我養這麽大，而且我姓楚，我爹也姓楚，他怎麽可能不是我親爹？”
小葉認真地說：“楚望廷真不是你親爹，我們有證據的。”
“證據，什麽證據？”楚文傑詫異不已，“即使你真的，你尋找這些證據幹什麽？”
小葉苦笑道：“其實有很多事情，我一直都沒告訴你。”她沉重的歎息道，“其實……我……我爹……我們一直在調查你爹，你爹他……他根本就不是中國人，而是……日本人。”
楚文傑大驚失色，嘴唇微微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葉為難地說：“後來我爹還通過在日本的朋友調查了楚望廷，楚望廷在日本根本就沒結婚，更加沒有孩子，這也更加確定了我們的猜測，其實楚望廷……”
“你等等，等等……”楚文傑打斷了她，不可思議的問，“你們無緣無故調查我爹幹什麽？”
小葉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楚望廷是潛伏在漢口的日本間諜。”
楚文傑怔了很久，眼珠終於轉動了兩下，笑道：“你說我爹是日本間諜？嘿嘿，我不信，小葉，你一定是騙我，我爹是一個醫生，是白喜堂的老板，他……他怎麽可能是日本間諜？你一定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他的笑看上去很輕鬆，其實他內心無比痛苦，因為他感覺小葉不像是跟他開玩笑，小葉沉重地說：“這都是真的，你根本就不是楚望廷的親生兒子。”
“那我是誰？我爹是日本間諜，那我也是日本人了？”楚文傑瞪著眼睛，試圖回想起一點什麽，但之前所有的記憶都是渾濁的，但突然靈光一閃，疑惑地問：“你們為什麽要調查我爹，你是誰，你跟你爹調查我爹，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小葉明白他得知這個事實非常難過，但她和爹已經向組織上匯報，組織上允許他們在適當的時候向楚文傑表露身份。她想了想，才說：“其實我，還有我爹，我們都是地下黨，我們來到漢口的目的，就是為了清除日軍潛伏在漢口的間諜，我們……”
楚文傑雙手捂住了腦袋，退後兩步，小葉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壓抑著聲音說：“文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沒有騙你，我告訴你這些，隻是希望你清楚自己的身世，而且我們還懷疑你是楚望廷到中國後收養的，所以你應該是中國人。”
楚文傑緊咬著牙關，極力不然自己爆發，他不斷的告訴自己，這些都不是真的，可是另外一種思想迅速占領了他的心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楚望廷是日本間諜，而你楚文傑隻是他的養子。
“文傑，你別這樣，我知道你一時肯定接受不了，但我們希望你認清楚望廷的真麵目，他潛伏在漢口，利用白喜堂做掩護，隻是為了更加方便的從事間諜活動，為日軍進攻漢口做準備。”小葉娓娓道來，突然又問，“你不是說聽見楚望廷用日語和日本人交流嗎？這不就不難解釋了，因為他根本就是日本人，所以會說日本話。”
楚文傑幾乎快要相信了小葉，但他抓住了最後一絲生機，痛苦地說：“我不管我爹是什麽人，就算我爹他是日本人，但我爹把我養大，對我好，我不能背叛我爹，不能……”
“文傑，你別這樣行嗎？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是個正直，有正義感的人，我們不希望你可以幫我，隻是希望你可以看清楚楚望廷的真實麵目，他是個間諜，現在正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日本軍方搜集中國軍隊在漢口的布防情況，現在外麵不是都在傳日軍要攻打武漢嗎？這不是傳言，是真的。”
楚文傑慢慢安靜下來。
小葉歎息了一聲，痛苦地說：“日本人已經占領了中國大片土地，他們在我們的土地上大肆殺戮，目的就是要讓中國亡國，把中國變成他們的領土，把中國人變成他們的奴隸。文傑，你是中國人，你知道嗎？你身上和我們流著一樣的血，我們希望你可以跟我們站在同一條戰線，就算不為中國人，為了我好嗎？”
楚文傑內心的痛苦快要把他撕裂，但小葉這句話提醒了他，他突然問道：“原來你接近我，就是為了調查我爹，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自己，我懂了，我明白了，盧小葉，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利用我？”他幾乎在嚎哭，小葉難過地說：“文傑，你不要誤會，不要……”
“我沒有誤會，你們這樣做的目的全是因為我爹，而你接近我，答應跟我在一起，也不是因為你想跟我在一起，好了，我現在終於明白了，我再也不會相信你們的鬼話。”楚文傑揮手阻止小葉接近自己，然後搖搖晃晃的離開了江邊，小葉站在原地，開始後悔自己如此急躁地告訴他這些。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閃出一個人影，小葉跟他微微點了點頭，然後那個人影轉瞬即逝。
楚文傑頭重腳輕，感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自己在這個夢裏被撕成粉碎，過去的一切都變成了幻影。
“這不是真的，我爹不是日本人，不是間諜，我是我爹的親身兒子，我不是我爹撿來的……”楚文傑一路走，一邊強迫自己要清醒，不要被小葉的那些話迷惑，可是小葉的話又想毒藥一樣，正在慢慢侵蝕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