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隻崽
一個晝夜眨眼過去。
林知微整天沒有離開公寓, 甚至床都沒怎麼下, 哪怕下了也腳不沾地,需要用水的被他抱到浴室, 吃東西也全喂到嘴邊。
無論醒著睡著, 他寸步不離。
她嗓子啞了, 臉上的紅就沒褪過, 身上留著大大小小的縱情痕迹。
林知微不去糾結這樣好不好,對不對, 只知道陸星寒馬上就要走了, 下次見面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
想用儘力氣和他在一起。
天蒙蒙亮時, 林知微在他懷裡睜開眼,雖然身上酸澀,但睡眠格外充足,竟然是分開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晚。
袁孟再次發來信息,提醒來接陸星寒的人十分鐘就到。
行李箱立在門邊。
陸星寒背靠門站著, 眼睛黏住她打轉。
林知微找出搭配的帽子, 踮起腳在他額頭親一下,戴好, 然後打開墨鏡, 吻又移到眉心, 再戴好。
只有口罩剩在手裡。
她壓下陸星寒的後頸, 仰頭親親他的唇, 流連片刻放開, 蒙住他的臉。
十分鐘過得像一秒, 陸星寒手機響了,來電人的號碼跟袁孟交代的一致,林知微跑到窗口往下看,車已經來了。
「星寒,人到了,」林知微回過頭,努力朝他笑,「你去吧,我在樓上看著。」
陸星寒不動,抬起手臂,「寶寶過來。」
林知微咬唇,小怨念地瞪著他,幹嘛用這樣的語氣惹她哭。
他扯掉口罩,固執地喊她,「寶寶。」
林知微眼眶酸到不行,雙手攥攥,忍不住飛奔過去,狠撲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摟起,狠狠碾在唇上。
鈴聲接連不停地響。
陸星寒最後親親她的臉,壓低帽檐,把表情全部遮住,提起行李箱出門,一門之隔,林知微彎腰緩了兩秒,趕到窗邊,陸星寒上車前,抬頭望向她的位置。
車影消失在路口后,收到他發來的兩個字,「等我。」
袁孟的保密工作確實到位,陸星寒從出發到落地,一點風聲也沒有,風平浪靜得像是從來沒離開過。
相聚太短,又要開始異地了。
反正假期還有好幾天,林知微乾脆放任自己躺在床上,擁著他蓋過的被子生無可戀。
手機連震好幾下,她才有氣無力翻過來看,目光漸漸凝住,翻身坐起,剛要回復,電話隨之打來,「知微。」
「許老師。」
許黛的語氣一如既往溫和,「有沒有到打擾你跟男朋友的甜蜜?」
「沒……」林知微不知道許黛怎麼知情的,但也沒什麼可避諱,乖乖回答,「他突髮狀況,今天回國了。」
許黛一頓,寬慰她兩句,不想多談引人傷心,立即轉移話題,「說起來,你學習大半年了,該跟我出去實戰實戰了吧?」
林知微意外,「您是說?」
許黛解釋:「我跟你們那位伏地魔老頑固打過招呼了,他對你評價很高,你抓緊把理論課趕一趕,接下來一段時間,先用助理造型師的身份跟我到處走走,讓我看看你的進步。」
不等林知微應下,她繼續補充,話音里添了絲年輕人的小俏皮,「還有,老頑固特意說,對你男朋友的印象很不錯,我猜你當初不願意出國,肯定也是為他吧?那今天我給你交個底,往後跟我出去的日子,如果是在鄰國,效率又足夠高的話,我可以給你爭取回國的機會。」
林知微頓時脊背挺直。
許黛不禁含笑,「有動力了嗎?」
林知微默默揪緊床單,不需要問啊,超有的!現在馬上,隨時可以開始精神飽滿地投入工作!
許黛繼續跟林知微交代當月的出行計劃時,國內首都機場外正暴雨瓢潑。
一輛黑色商務車駛出停車場,穿過雨簾,匯入擁堵的車海中。
袁孟坐在副駕駛,頻頻透過後視鏡朝最後一排打量,角度問題,只能看到某人冰冷合緊的唇。
他朝容瑞使眼色,容瑞聲都不敢吭,瞪大眼睛攤手,求助梁忱,梁忱咳嗽一聲,假裝沒看見,一副「誰愛惹誰惹,反正我不敢惹」的樣子。
指望不上!
袁孟沒轍,咽咽口水,試探說:「那個,星寒……」
最後一排的人墨鏡還沒摘,聽他點名,低低「嗯」了聲。
袁孟嘆氣,「沒有時間給你倒時差了,節目組那邊鋪開場面在等著,馬上過去拍宣傳照。」
陸星寒沒意見,「好,」他終於把注意力轉給容瑞和梁忱一些,「你們什麼事?」
容瑞得到寒哥關愛,急忙轉身面對他,支支吾吾說:「我明天就進組了,聽說你今天回來,想跟袁哥過來看看,知微姐還好嗎?」
陸星寒半晌才點了下頭,轉而面向梁忱。
梁忱臉色有些尷尬,手指攪了攪,斟酌著說:「……我是想跟你說,這檔綜藝,我知道配不上你,是公司為了撈一筆,但真不是我的想法,我也改變不了的。」
近半年來,男團的地位穩固,成員逐步開始各自發展,所謂的單飛不解散。
陸星寒堅守的領域一直沒變,原創曲一首接一首,無一例外都大爆了,各大權威排行榜前幾名幾乎全被他的單曲穩固霸佔,綜藝代言和時尚資源接到手軟,影視也藉由趙導的電影開始涉足。
而容瑞考上電影學院后,順理成章接觸電視劇,接了大熱IP的男二,梁忱則略顯尷尬,各方面都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經常被公司強行掛靠給陸星寒。
只要不是偶像劇,陸星寒基本不反對,能帶梁忱的都帶了。
陸星寒很清楚,在合約期內,他跟星火娛樂想和平共處,唯有在底線不可動搖的情況下,互相讓步。
儘管他靠自身吸納來的高端資源很多,但高端,不代表高價。
星火娛樂對他的態度一直很明確,並不珍惜他的羽毛,要的只是足夠大的回報和收益,以及對梁忱的帶動作用。
而且吃相越來越難看。
陸星寒摘下墨鏡丟一邊,眼廓的微紅還未完全消退,面無表情盯向梁忱,「無所謂,一檔綜藝而已,你在中間扮演什麼角色我也不在乎,我想知道的很簡單,」他目光銳利,「梁忱,你跟星火娛樂,到底什麼關係。」
車內空氣瞬時凝滯。
陸星寒不是第一次問了。
袁孟和容瑞也明裡暗裡問過很多次。
梁忱從不正面回答。
這一次,他依然神色複雜,欲言又止好半天,最終還是把頭扭向車窗外,「我不想說,也說不出口,但是我保證,我個人絕對沒有利用你壓榨你的意思。」
他說完,節目組拍宣傳照的攝影棚已經到了,大雨中模糊不清。
袁孟明白問不出結果,適時打斷,「星寒,先做正事吧。」
公司沒有給陸星寒留任何調整的空檔,宣傳照拍完,定好第一期錄製的檔期,馬不停蹄給他在中間插入兩檔棚內綜藝做嘉賓,外加好幾個直播連軸轉,後續還有趙導電影的系列宣傳以及新歌錄製。
整整一個月,陸星寒整塊的睡眠可以忽略不計,多數只能蜷在車裡或者窩在椅子上。
袁孟頭髮要愁白了,沒事就苦著臉小聲嘀咕,「她要知道得心疼死。」
陸星寒在錄節目間隙,回車上睡了不到二十分鐘就醒過來,正好聽到袁孟自言自語的話,啞聲提醒他,「別跟她多嘴。」
袁孟一張胖臉滿是糾結,「她那麼疼你,你以為不說她就感覺不到啊。」
陸星寒淡淡瞥他,「那也不準說。」
袁孟看看他消瘦的樣子,對著手機屏幕上林知微發來的信息掙扎半天,慢吞吞回復了一句,「星寒吃得飽睡得好,狀態超棒,沒問題。」
唉,滿口謊話,遭天譴。
袁孟以為等這一段忙完,陸星寒肯定能閑下一點把身體好好養養,沒想到趙導倒成了業界勞模,新片拍完還沒等上,迫不及待開始籌備起了下部電影。
他一看到角色表就知道完蛋了,熱門的懸疑探險類,主角團里有個年輕考古隊員的角色,沒感情戲,冷靜睿智,身手了得,人設討喜。
陸星寒能放過才有鬼了。
試鏡消息放出的時候,陸星寒已經連續工作三個月沒歇過,可袁孟再擔心也不敢瞞,老老實實把情況告訴他。
陸星寒慣常疏淡的眼睛難得亮起來,「把我資料遞上去。」
通過將軍的角色,趙導對他印象很好,但想真正走近還有距離,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試鏡前一天,陸星寒在綜藝里泡了一個多小時的冰水,晚上又給一部即將上映的愛情片趕插曲直到深夜,勉強睡了兩個小時,起來時頭暈了片刻,呼吸也隱隱發燙,他掐掐眉心沒當回事,照常出發。
上車時,袁孟皺眉瞧他,「星寒,你是不是發燒了?」
唇色那麼紅,明顯標誌。
陸星寒眼都不抬,反覆背台詞,淡淡說:「沒有,是造型師不行,妝化得不好。」
袁孟無言以對,心卻提起來,惴惴不安跟他身後,盡量不讓他離開自己視線。
這次的角色戲份比重很大,競爭自然也大,試鏡現場不乏一線小鮮肉,陸星寒是合作過的,有意被排在最後一個,等其他團隊撤走,他才起身去試鏡大廳。
再站起來時,頭暈更明顯,口乾舌燥,手心裡燙得厲害。
他閉眼調整狀態,面色如常跟趙導點頭示意,站上試鏡特意準備的一截假山上,投入進角色情緒里。
袁孟坐立難安,把試鏡大廳的門推開縫隙,扒著門聚精會神看,不覺滿臉驕傲,連連讚歎星寒多厲害,一小段表演就能跟角色契合,動作戲也乾脆利落,趙導坐那裡看得眼睛都綠了。
最後一幕完美收尾,袁孟忍不住要鼓掌,手還沒等拍到一起,就見陸星寒明顯搖晃了一下,險些從假山上栽下去。
他臉色頓變,惶急衝進去,叫救護車的電話都撥了出去,被陸星寒一把按住,臉色煞白還不忘冷冷瞪他,「別打,我自己去醫院。」
叫救護車,一定滿城風雨。
知微看到了會急死。
VIP病房裡,陸星寒手背插著針頭,昏沉入睡,眉皺得死緊,手徒然抓著什麼,撲空了又鬆開,蔫蔫落在雪白被子上。
袁孟看得揪心不已,退出去,點開林知微的通話界面,猶豫不決,遲遲不忍撥。
與此同時,林知微剛跟許黛結束一場全球規模的發布會,正站在東京國際機場的出發大廳里,再次向她確認,「我真的可以?」
許黛揚揚登機牌,「離登機就剩半個小時了,還不敢相信?」
林知微呼出一口氣,苦笑。
雖然當初許黛說得很好,但實現起來太難,三個月隨她走了七八個國家,直到今天,才輪到亞洲範圍內的,眼看著距離回國只有四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她心癢難耐,超水平發揮,把工作目標提前達成。
許黛笑著拍拍她肩,「去吧,不過只能留兩天,再多的話,我在你導師那裡可沒那麼大面子。」
林知微重重點頭,轉身朝登機口疾跑。
陸星寒輸完液,天色早黑透了,他身上忽冷忽熱,一陣陣汗往上涌,咳嗽了好幾聲才嘶聲說:「我要回家。」
袁孟氣得想拍他,「知不知道你病多重!還回家?!」
陸星寒靜靜看他,「在醫院住下去,這點毛病就鬧大了,媒體一渲染,後續很多行程受影響,你確定公司會同意?」
袁孟啞口無言,心急火燎在病房踱了好幾圈,不得不承認陸星寒是對的,醫院是公共場合,再保密也不是長久之計,他萬般無奈,只能氣急敗壞去約靠譜的醫生每天上門打針。
陸星寒一門心思想回家。
用忙碌麻痹自己的時候尚且能堅持不去多想,可一旦撐不住,思念和渴求只會無限瘋長,回到家裡,才能找到知微的味道和影子。
哪怕一點點,也可以安慰。
袁孟送陸星寒到家門口,想跟進去照顧他,結果被他擋回去,「你別進。」
「你病這樣,自己怎麼行?!」
「行,」他低著頭,五官埋進暗影,「別人進去,會把她的影子沖淡。」
又是三個多月。
加在一起快滿一年。
如果連這點都沒有了,他不知道要怎麼往下熬。
袁孟眼睜睜看著他獨自進門,不用想也能猜到他這夜要過得多可憐。
他又把林知微的號碼點出來,下定決心要按下去時,屏幕豁然一變,恰好有新來電進來,正正好好,就是林知微。
袁孟大喜過望,捂著嘴壓低嗓音,「小林老師!」
林知微拖著行李箱在機場一路小跑,「星寒在忙嗎?」
袁孟快哭了,「不忙不忙,他——」
林知微等不及他細講,微喘著問:「我回國了,剛落地,我能不能,能不能見見他?」
袁孟愣住,這下真是熱淚盈眶,坐台階上抹了把眼睛,「太能了,你快點直接回家來,星寒有救了!」
林知微坐的計程車堵在距離小區一條街外的路口,她再也等不下去,放下整數車錢,拎起箱子一路往家裡跑。
箱子很重,拖著也不算輕鬆,鞋跟還有些高度,可都忽略不計了。
她一秒都等不下去,恨不能立刻趕到他面前。
跑到家門口時,她按住熟悉的門板,俯下身大口呼吸,眼睛熱騰騰的,心要砰砰跳到喉嚨口。
手腕抖著找出鑰匙,輕輕擰開鎖。
門無聲打開,漸寬的縫隙里,一絲光也沒有,漆黑一片。
她輕手躡腳進去,站在闊別一年的玄關,看到卧室透出一點微弱亮度。
星寒。
她默念。
偌大家裡,安靜無聲。
林知微赤腳走向卧室,搭上門把手,心跳如鼓推開。
燈是滅的。
光源是亮著的手機屏,停在她的照片上。
陸星寒的被子蓋到腰,半張臉陷進枕頭,呼吸沉重吃力,睡得極不安穩,而他的懷裡,正緊緊抱著她曾貼身圍過的那條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