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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迎靈

  由於有了欽天監的預報,康熙和太子及早得到了日食的消息,準備充足,所以這次日食並沒有在朝廷和民間引起太多的恐慌。


  我和他靜靜站在房簷下,摒退了所有太監宮女,默默觀看著整個日食的過程。


  “敏敏,為何太陽這麽明亮的東西也會有暫時的失色呢?難道真的有什麽不可知的力量在主導著這一切?三百年後的人們,是如何看待這件事情的?”猛不丁地,康熙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我一愣。


  他仍舊抬頭仰望著天空,神色未變,仿佛剛才的話隻不過是我的幻聽。


  微微一笑,我走進了書房,隨手拿起一支筆,在紙上塗塗畫畫。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怎麽說?”他跟著我走進來,問。


  “天圓地方,皇上,是否一直是這麽認為的呢?”我笑著反問。


  他愣了一下:“沒錯啊。自古以來,都是這麽說的,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我搖了搖頭,在紙上畫下一個圈:“皇上可知,天,是圓的沒錯,可我們的地,也是圓的。我們所居住的地方,其實不過是一個球體,我們就住在這球體的表麵上。”


  他嚇了一跳:“這……這不可能吧?球上?那怎麽可能住得穩啊?我們不早就掉下去了?!”


  我仍舊搖頭:“皇上,因為這個球的中心有一種吸引力,像磁石一樣將我們吸附在這球體上,所以我們不論處於這個球的什麽位置,都不會掉下去。”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並沒有接話。雖然《西洋新法曆書》已經刊行多年,但那從來就被認為是一種曆書,其後的理論原理從來不是中國文人雅客們研究的對象,更遑論一個國家的皇帝。他雖然一直以來喜好西學,卻從未擺脫過傳統儒家的束縛,西學在他眼裏,不過是“奇淫之技”,有些實用價值,卻是萬萬不能作為治國之術的。星體學說,此刻在其發源地歐洲尚且屬於被教會嚴厲打擊的範圍,更何況閉關鎖國的近代中國?如此“離經叛道”的思想,無論康熙如何崇尚西學,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輕易接受的,更有甚者,若不是此刻說這話的人是我,康熙怕不早就令人將他拉下去打入天牢了?!

  我笑了笑,並沒有理會他內心的震蕩,而是接著往下說。


  “不過皇上,這並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在我們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後世人稱之為宇宙——有著無數與我們腳下這個球一樣的球體,包括月亮、星星、甚至太陽。而我們所在的星球,不過是宇宙中無數球體中的一個而已。這些星球,彼此圍繞著,旋轉著,無休無止。”


  我用毛筆在紙上劃出三個球體,分別代表著地球、月球和太陽。


  “我們所在的這個球,稱之為地球,平日裏,月亮成天繞著地球轉,而地球則一直圍繞著太陽轉。月亮圍著我們轉一圈的時間是十二個時辰,其中六個時辰在我們這一邊的頭頂,另外六個時辰則轉到了另一半的球麵上,所以在洋人們的地方,他們的日夜跟我們是顛倒的,當我們這裏日正當空時,他們正好是皓月繁星。地球也是一樣,不停圍繞著太陽轉動,從而有了春夏秋冬。”


  “三個球體如此生生不息轉動著,這就不可避免出現它們出現在同一條線上的情況發生。而當月亮轉到地球和太陽中間,剛好擋住了太陽的時候,日食就發生了。”我一邊畫著,一邊盡量用最淺顯的語言向康熙解釋著日食的形成。然而這畢竟超出他現有的知識結構太多,以至於在我的述說過程中,他幾乎一直處於呆滯狀態。


  “皇上,你……明白我的意思了麽?”我有些懷疑地問,該不會說了這麽多,完全是在對牛彈琴吧?

  他皺起了眉頭:“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麽?”


  “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誰有工夫在這兒騙他、閑磕牙?


  他長歎了一口氣,有些沉重地說:“不……敏敏,我並沒有懷疑你的意思。隻不過,你說的這些……”他搖了搖頭,“可有證據?”


  我笑了:“證據自然是有的,但我卻無法為你證實,因為證實這一切所需的工具,並不是如今的工藝水平能夠做出來的。不過,關於宇宙的說法,在洋人們的國家裏,已經流傳很久了。”


  他看著我,頗有些心動的樣子:“那,我就叫湯若望他們多給我拿些書來,咱們好好研究研究。若真的如你所說,那咱們大清的舊觀念可就要改改了,沒得讓洋人們抓住辮子笑話咱們。”


  我笑了笑,說:“皇上,如今在歐洲……也就是洋人們的國家裏,關於地球是否是圓的這一問題,仍然存在爭論。而且,如今流行的乃是以地球為中心,月亮和太陽都圍繞地球轉動的地心學說,以太陽為中心的日心學說被他們的教會視為‘異端邪說’,加以打壓,皇上如何能找到這方麵的證據?”


  康熙眼睛一亮,說:“那更好了!咱們率先推行這一學說,也讓那些洋人們瞧瞧咱們大清的厲害!”


  我不由苦笑了,說:“皇上,欲速則不達。這日心學說,兩百年前歐洲便有人提了出來,可是至今未能推行,皇上可知何故?”


  他被我破了一瓢冷水,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


  我點了點頭:“沒錯。皇上,切不可忽視人們固有的傳統和認知。日心學說與傳統觀念的差距太大,再加上違背了洋人們的宗教聖典,一直被嚴令禁止傳播,信奉這個學說的人,輕者被迫流離他鄉,重者被活活燒死,距今百年之後它才被大眾所接受……皇上,你以為在大清,推行日心學說會比他們簡單麽?光是天下人的口誅筆伐……皇上,你就無法交待了。”


  他愕然,看了我半晌,沉默不語。


  “不光是這個日心學說,皇上,後世的一切我都能告訴你,可那又如何呢?超越了這個年代能夠承受的底線,無論做什麽都隻會被抵製,就算你是皇上,一國之君,也擋不了天下人悠悠眾口。偃苗助長的故事,皇上難道忘了?”


  又是一聲長歎,他轉身走回門邊。天上的太陽已經漸漸露出了臉來,繼續散發著它的光和熱,照亮了人間的陰暗,驅趕著內心深處的不安。


  “我知道了……敏敏,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慢慢地說著,“我不會再向你詢問後世的一切,順其自然吧!隻是,當你覺得可以有一些變化發展之時,一定要告訴我,你應當知道,讓大清成為世上最強大、最富庶的國家是我最大的夢想!”


  我緩緩走到他身邊,輕聲說:“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放心,我會陪著你、幫著你,直到你的願望成真!”


  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將我攬進懷中。


  康熙二十九年的親征中,佟國綱戰死。


  佟國綱乃是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後的親兄弟,康熙元年被提拔為內大臣,康熙十六年又被封為一等公,可謂聖眷隆重,正是飛黃騰達之時,卻沒想到死在了烏蘭布通。康熙自然是難過的,聞得他的屍身被送回了北京,就想親身去迎,被我和近臣們勸住了。


  他的身體還未大好,若是見了親人遺體,一時想不開傷心過度,那可怎麽辦好?


  於是康熙便派出了太子胤礽、大阿哥胤禔和四阿哥胤禛前去迎接。一個大臣,勞動眾多皇子親去迎靈,如此陣仗,也算是少見了。


  但他終究是放心不下,迎靈當日,便差我出去看看胤礽他們將事情辦得如何了。


  我於是向毓慶宮走去。剛過了景仁宮,便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畫些什麽。


  好奇地走過去一看,原來卻是皇八子胤禩,蹲在地上塗塗畫畫。


  我不由好奇地問了一聲:“八阿哥,你在這兒幹什麽?”


  他猛地一下跳起來,小臉上帶著驚恐,待看清是我之後才鬆了口氣,嘟噥著說:“敏敏,你嚇死我了!”


  “奴婢驚擾到了八阿哥,真是罪該萬死。不過……”我又問了一遍,“八阿哥在這兒幹什麽?今天不用去讀書麽?”


  “師傅說今兒個有大事,就不讀書了。”他看著我,反問,“敏敏不在皇阿瑪身邊,這是去哪兒?”


  康熙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又被噶爾丹的事情占去了大半心神,對皇子們功課的監督也不如以往,好幾天沒召集皇子們考較功課了。胤禩也是好久沒見著親爹,眼中流露出對康熙的想念。


  我笑了笑說:“奴婢奉了皇上的旨意,正要去太子那兒呢。”


  他“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又蹲了下來。


  我忍不住好奇心走過去看了看,見他不過是在地上塗鴉,什麽也沒畫,不由又問了一句:“八阿哥怎麽在這兒玩兒呢?怎麽不跟別的阿哥一塊兒玩兒?”


  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馬上又低了下去,我卻眼尖地看到他眼中的委屈和傷心。


  微微歎了口氣。她的母親衛氏出身滿洲正黃旗包衣,乃內管領阿布鼐之女,因為祖上犯了事,所以依大清律,八旗官員獲罪後,本人以及家屬被編入辛者庫,成為帶罪奴仆,以示懲戒。本來以她的身份,也隻能充任最低級的宮女,無論如何也無緣得見天顏的,更遑論位列妃嬪。可……


  再歎了口氣,其中的緣由實在不足為外人道。


  不管怎麽樣,她始終是飛上枝頭了,又生下了皇子,也算是祖上積德。但卻可憐了胤禩,因為生母的出身,他一直有些被其他人排斥,更是經常顯得自卑,總是默默站在一眾皇子中間,悶不吭聲。平日裏的文章武功,無不盡力做好最好,生怕落下了一點點會遭人笑話,所以年紀雖小,功課卻是不比任何人遜色。但畢竟孤單慣了,經常可看見他如今天這般,一個人躲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獨自打發時間。


  心中一疼。不論大人們做過些什麽,也不必計較他長大之後會做些什麽,現在的他,畢竟隻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


  他忽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八阿哥……還有什麽吩咐嗎?”我問。


  “敏敏……要去太子哥哥那兒嗎?”他怯生生地問。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是的,八阿哥要不要一起過去?”


  他的眼睛一亮,站了起來:“好啊!”


  我不禁笑了,拉起了他的手,說:“那就請八阿哥跟奴婢來吧。”


  他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跟我一起,向著毓慶宮走去。


  “八阿哥也想看看迎靈的儀仗嗎?”


  “……我想見大哥。”


  我明白了。根據清朝的慣例,皇子不能由生母撫養長大,因此胤禩自小就被交給了大阿哥胤禔的生母惠妃那拉氏撫養,又因為兩兄弟母親的身份均不高,所以兩人也最是處得來。


  我不再說話,隻是默默領著他走到毓慶宮。此時,宮裏宮外已經忙成一片,太監宮女們進進出出,禦林軍整裝待發。我在外麵沒見到一個主子,便向著裏麵走去。


  走進了偏殿,便看見胤禔正在那裏指揮著太監們忙進忙出。胤禩一看見他大哥,就甩開了我的手跑過去,嚇了胤禔一跳。


  “八弟,你怎麽跑來了?”


  “今兒個師傅說不用讀書,我閑著沒事,就來看看。”


  胤禔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卻轉頭看向胤禩道:“八弟,這會兒大哥正忙,你看看就好,別亂跑。回頭敏敏回去,你便也跟著回去,知道嗎?”


  胤禩乖巧地點了點頭。


  胤禔這才轉過身來,看著我問:“敏敏,是皇阿瑪叫你來看看這邊的準備情況嗎?”


  我微微一笑,說:“回大阿哥的話,是的。”


  他點了點頭道:“你進去吧,太子和老四都在裏麵呢。”正說到這兒,胤禛卻從偏殿轉了出來,一抬眼看見了我,喜道:“敏敏,你怎麽來了?……哦,我知道了,皇阿瑪讓你來看看這邊的情況對不對?”


  我心裏除了佩服還是佩服!這些個皇子,個個年紀輕輕,卻都是成了精的人物!


  “四阿哥,不知道迎靈的準備做好了沒有?皇上不能親去,所以要求一切務必周到精密,不能出半點兒紕漏。”


  他笑了笑,說:“敏敏,你幫我們回皇阿瑪,就說大哥和太子都在這兒呢,出不了差錯!”


  我笑著點了點頭。


  他忽又說道:“敏敏,正好你來了,幫太子打理一下吧,那群奴才笨手笨腳的,太子正在生氣呢!”


  我笑了笑說:“那好。那奴婢就先過去了。”


  他點點頭,又轉向小胤禩道:“八弟,過來怎麽也不跟四哥說一聲?今兒個正好有熱鬧瞧呢,你且多待一會兒,瞧瞧新鮮!”


  我正向著偏殿走去,聽見他們在背後的談話,心中微微一歎……


  進了偏殿,迎麵一個珠鏈便甩了過來,我下意識一偏腦袋,躲了過去,卻嚇出了一身冷汗。


  “沒用的奴才!這麽點兒小事都辦不好,留著你們有什麽用?!”胤礽的怒吼聲傳進耳中,我不由得搖了搖頭,走過去。


  一屋子的宮女太監此刻都跪伏在地上,不敢言語,胤礽於是怒火更盛,抬起了腳便要踹人,我急忙趕過去,勸道:“太子殿下,下人們不懂事,好好調教便是了,何苦生氣傷了自己的身子?!”


  他一磚頭,看見是我,火氣頓時消了三分,露出一絲笑容:“敏敏,你來了。”


  “是。”我走上前去,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馬褂,仔細拍幹淨了,輕輕為他披上,“皇上讓奴婢來看看太子和兩位阿哥的準備做得如何了,若是知道太子為了這點小事耽擱了功夫,必然又會不高興的。這些人自有人去管教他們,太子就無謂在這兒傷神費時了!”


  他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我為他整理著裝。


  “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點起來做事?!”我見一屋子太監宮女還跪在那裏,故意出言叱喝道。跟在太子這麽驕縱的人身邊,實在也是難為了他們,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眾人怯生生抬頭瞟了一眼胤礽,見他並沒有出言反對,這才如蒙特赦,急忙爬了起來,手忙腳亂幫忙整理起行裝來。


  胤礽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敏敏你就是這麽好心腸!罷了罷了,看在你的份上,今兒個就饒過這些沒用的東西吧!”


  聽他這麽說,那些忙碌的太監宮女們偷偷抬起了頭來,向我投來感激的眼光。我淡淡地笑著,心中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整理好了一切,儀仗便浩浩蕩蕩地出門了。目送著胤礽他們出了宮,我才帶著胤禩循著原路走回。剛走到乾清宮邊上,便看見康熙身邊一個小太監正在那裏探頭探腦,見我來了,忙一溜小跑迎上前來。


  “敏姑姑,你可回來了!皇上正在等你呢!”


  我想了想,又看了看身旁牽著的小胤禩,他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寂寞,卻非常乖巧地鬆開了我的手。


  “敏敏,我知道怎麽回去的,你快去皇阿瑪身邊吧。”


  我卻握緊了,不讓他走開,一麵笑著:“想來今兒個皇上也沒什麽要緊的事處理,八阿哥要不要去見見皇上?”


  他的小臉揚起難以掩飾的欣喜,問:“真的麽?敏敏,真的可以去見皇阿瑪嗎?”


  我笑著點點頭。


  一邊的小太監催促道:“敏姑姑,您就快點兒吧!皇上等了大半天了!”


  我拉起了胤禩,向著乾清宮裏走去。


  走到寢宮外,便看見康熙披了件衣服,正要出門來,我急忙走上去,扶住他,低聲埋怨:“皇上,你身子還虛,正當靜養,怎麽總是愛到處亂跑呢?”


  他看著我,無奈地笑道:“我早就說過已經好了,你們偏不聽。再說,老是悶在房裏也沒什麽好處,不如出來走走。”


  我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其實適量的運動我並不反對,不過他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不經常在他耳邊嘮叨,轉眼就會忘乎所以,拿老命去拚了。


  我攙著他走了幾步,胤禩走了上來,請安道:“兒臣見過皇阿瑪。”


  康熙略微吃驚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我會意,忙道:“今兒個迎靈,先生放了皇子們的假,我見八阿哥一個人玩兒怪無聊的,就帶著他到處走走。趕巧皇上急召,便自作主張,帶了八阿哥一起過來。”


  “哦……”康熙帶著深思的眼神看了看胤禩,小胤禩在他的眼光下低下了頭,有些瑟縮。


  “皇上!”我輕輕搖了搖他的手。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在廊前坐下,招了招手道:“胤禩,過來,跟皇阿瑪說說你最近都學了些什麽啊?”


  胤禩開心地笑了起來,急忙跑到康熙身邊,爺兒倆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我抿嘴笑了,輕輕走出去,為他們張羅一些糕餅點心之類,一大一小兩個小孩可都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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