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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胤祥

  回到紫禁城,從神武門進去,還沒走到乾清宮,便看見胤禩從乾清門內走出來。


  我愣了一下,急忙迎上前去。


  “參見八阿哥!”


  他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聞言也是一愣,這才笑道:“原來是敏敏。你出宮去了啊?難怪皇阿瑪身邊看不到你!”


  “是。”我應道,“沒想到今天八阿哥會來。”


  他笑了笑:“說實在的,我也沒想到呢!”頓了頓,忽又說道,“敏敏,你所說的,我總算明白了!”


  “什……”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隨即,靈機一動,頓時汗濕重衫。


  “二哥已經搬到鹹安宮住了,你知道麽?”他看著我,似笑非笑,眼中的神情,詭譎莫測。


  我心中一震,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他注意到了,走近了兩步:“怎麽,敏敏你也沒料到嗎?這一回……嗬嗬……算是他贏了!不過,也別想什麽事情都能讓他順心如意!”


  我詫然看向他,才發現他的眼神已然深沉了許多,表情上更是不動聲色,再難看出心中所想。可見曆經此次,他的心機更加幽深了!

  我心中的沉重於是愈發強烈了!

  他卻似乎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輕鬆笑道:“你快進去吧!今兒個皇阿瑪似乎有些急躁,八成是因為你不在身邊呢!”


  我點了點頭,道:“不送八阿哥了!”


  他笑了笑,徑自向前走去。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亂如麻。


  抬腳,繼續前行,雙腳卻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拐了個彎兒,直奔鹹安宮的所在。


  鹹安宮外,進進出出,人來人往,原本寧靜的場所,如今卻喧鬧紛揚得找不到原來的樣子。來來往往的都是胤礽跟前的仆從,個個臉上喜笑顏開,頤氣指使著,好不威風,似乎又回到了鼎盛的太子時期。


  我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看著這片熱鬧的景象,卻無法覺得有半分高興。


  “哎喲!你杵在這兒幹什麽?找死……啊!是敏姑姑啊!您怎麽來了?”


  一個小太監,搬著箱子差點撞到我身上,剛要破口大罵卻立刻認出了我,臉上頓時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折,點頭哈腰,狗腿地招呼著。


  我淡然看著他,早就習慣了皇宮的生態,見怪不怪了。


  “呃……不,沒啥事,聽說二阿哥回來了,過來瞧瞧。”


  “這樣啊!那,您等著,我這就給您通傳去!”小太監諂媚地獻著殷勤。


  “不,不必了!”我急忙搖頭。


  此時見到胤礽,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啊?”小太監愣住了。


  我轉身欲走,突然聽到後麵有人說:“敏姑姑,二阿哥有請。”


  我停下腳步,無奈地看向宮門前出現的胤礽的貼身太監,後者笑容可掬看著我,能拒絕麽?

  第一千零一次後悔為何要走來此地,我卻隻能慢慢走進了鹹安宮。一抬頭,胤礽正在裏麵等我。


  “敏敏,你來了!”


  他快步迎上前來,看來十分開心。


  我避開了他的眼神,行了一個十足的宮廷大禮。


  “奴婢參見二阿哥!”


  他卻一手阻止了我:“快起來!敏敏,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生分了?”


  我看著他,不由苦笑:“奴婢恭喜二阿哥重回宮掖。”


  “是啊!不知為什麽,我從宮裏搬到宮外,如今又搬回來。來來回回的,我卻一點記憶都沒有!”


  我愕然看向他:“記不清了?”


  “沒錯。”他笑著,那笑容卻缺少了人的溫度,仿佛擇人而噬的惡魔,令人毛骨悚然,“事實上,我很多事情都記不住了!今兒個皇阿瑪問了我許多東西,我卻一樣也答不上來,更別說親自去做了!”


  看著那張看似真誠的臉,我隻覺得心頭發涼。


  若不是我早已把握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此刻必定也會被那無邪的表情騙過去了吧?


  “敏敏?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他貼近我,幾乎湊在我的耳邊問。


  不期然,那天夜裏他那瘋狂如野獸般的樣子又浮現在我麵前,我驚喘了一下,“噔噔”後退了兩步。


  “敏敏……”他伸手來拉我,“你好奇怪……”


  我卻急忙避開了,強笑著說:“二阿哥,奴婢還有事,先行告退了!”


  他愣了一下,伸出的手懸在半空:“那……好吧!以後還有的是機會聊!敏敏,你的臉色不好,回去還是多休息一下吧!”


  我點了點頭,匆忙甚至是倉惶地,“逃”出了鹹安宮。


  事情到了這份上,他的行為其實亦屬正常,我早已有所體悟。但理智上知道,感情上卻怎麽也無法接受,無法相信一個人怎能一麵狠辣地將自己的親生兄弟置於死地,一麵卻表現得如此無辜淡然?!


  深深吸了口氣,我平撫了一下劇烈的心跳,這才走進了乾清宮的大門。不論如何,康熙如今已經夠煩了,不能讓他再為我操心。


  守門的小太監見了我,急忙說道:“敏姑姑,你可回來了!皇上找了你好幾次呢!”


  我點點頭,加快了腳步走進去,隻見康熙手上拿著一本奏折,似乎在看,我觀察了許久,他卻久久沒有動作,竟是在發呆。


  有什麽事能讓一向國事大如天的他在辦公之時公然發呆?

  我輕輕走了過去,叫了一聲:“玄燁!”


  他驚醒過來,見是我,麵上一喜又一沉:“你上哪兒去了?這麽晚才回來!”


  我笑了笑說:“剛才回來的時候碰到八阿哥,聽他說起二阿哥的事兒,便轉到鹹安宮去探望了一下。”


  聽我說到胤礽,他的神色變了一下,慢慢說道:“方才我見過胤礽了。果不其然,他竟然對以前發生過的事情一無所知!”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就算我知道胤礽在演戲又如何?我並沒有證據!

  他看了看我,說:“這孩子,也怪可憐的……從小就沒了娘,如今又被自己的兄弟陷害……所以我讓他住進宮來了,也好方便照應。”


  我仍然不說話,說不上話。


  於是他不得不直麵我,問:“敏敏,怎麽不說話?你……不讚成麽?”


  我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該怎麽做,你不單是大清國的皇上,更是他爹,你決定就好。隻是……希望你能三思而後行。”


  聽完這話,他愣愣出神,神思不知飛向了何方。許久,方才長長歎了口氣,低聲道:“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那,你又何嚐給過胤褆一個機會?”


  不知為何,這句詰問竟然如此自然從我的嘴裏冒了出來。


  我和他不由都是一愣。


  然而說出的話再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他臉色一變,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說道:“胤褆的心一直都很大,又立下過不少功勞,真要鬧起來,怕是難以節製!況且……”


  況且皇帝是不能錯的!

  廢掉胤礽是康熙的命令,若是出爾反爾必遭人詬病,而此時,一個替罪羊便是必不可少的。


  胤褆,因緣際會,很無辜地成為了這隻羊!

  為了一個兒子而犧牲掉另一個兒子,我不知道他的心中有過怎樣的掙紮。然而,他的眼中卻分明閃爍著痛苦,剖心剜腹般的痛苦!

  於是我便再也不忍心苛責些什麽。


  注定要發生的終究還是會發生,並不因為他的痛苦和我的不平而有任何改變。而麵對這樣的艱難抉擇,不論最終結果是什麽,我都隻能支持。此時任何一點微小的背離都會給已經心力交瘁的他以致命打擊,其後果,不是我能夠承受的!

  我歎了口氣,走過去,輕柔而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就仿佛一個溺水的人終於撈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即反手抓住了我,緊緊地,不願放開……


  既然胤礽已經搬回了宮內居住,有點眼力的人便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於是,那些溜須拍馬之徒立刻便開始鼓吹,要給胤礽複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康熙居然拒絕了!而且將上竄下跳最得力的左副都禦史勞之辨好好整治了一番,奪官、杖責。


  出爾反爾乃是為君者的大忌!為此,康熙甚至不惜犧牲了胤褆。而如今這些人卻如此猴急著為胤礽翻身,取悅了胤礽,卻也得罪了康熙,真是因小失大!


  我搖了搖頭,歎息地收拾著被康熙撕成碎片的奏折,上麵全是請複立胤礽為太子的章表。


  康熙去了隔間休息。這些天他的精神一直不好,兒子們的內鬥耗費了他太多精力。畢竟不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了,歲數不饒人!


  小六子在外邊守著,此時也進來幫我一起收拾殘局。一麵收拾,一麵嘟噥著:“這些阿哥們哪……一個比一個厲害,也不知道讓皇上省省心……”


  我抿著嘴,突然想起了宮外的允祾,思念頓時如潮水般湧上來,好想見他!


  這股潮水是如此洶湧,以至於康熙一起身我就迫不及待提出來。他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這孩子……朕也有些時日沒見了!你且先回去吧!朕晚點兒也去看看他。”


  我點頭應了,匆匆換了衣服便出得宮來,一路直奔回飯莊。風風火火推開門,正巧允祾在跟胤祥說話。我顧不得許多,伸手便抱住了他,緊緊抱住。


  “娘?娘你怎麽了?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還是宮裏有誰欺負你了?!”他的聲音從驚訝到緊張,還夾雜著一絲焦慮和氣怒。


  我搖了搖頭。至親骨肉就在懷抱中,這種充實的感覺令我的心安定了不少,又有些想哭。


  對他,我一直有所歉疚。


  將他生在最血腥複雜的皇家是我的原罪,這個出身注定使他得不到正常的父愛和兄弟親情。而我又必須宮裏宮外兩頭跑,能夠擠給他的時間真的少得可憐,他卻從沒向我抱怨過,甚至那麽的維護著我!


  “娘!你到底怎麽了啊!你快說嘛!”


  手足無措的他,反應像極了年輕時的康熙,勾起塵封已久的回憶。


  微微笑了,有些欣慰、有些懷念,我終於鬆開了他。


  “沒什麽……隻是好久不見你了,有些想念。”我笑著說。


  一個母親居然要兒子來擔心撫慰,不免有些羞赧。


  他愣了一下,隨即鬆了口氣。


  胤祥這時候才插口進來,笑道:“敏敏,少見你這麽失態的樣子,可把小弟和我嚇壞了!”


  允祾接口道:“沒錯。娘,沒事的話你不會這麽奇怪。難道……”他和胤祥對視一眼,苦笑著。


  “娘,哥哥們做的事,你就別太操心了!好歹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誰能幹涉得了?”


  胤祥歎了口氣,道:“敏敏,身在皇家,本就該有這樣的覺悟。自古以來最殘酷便是名利場,為了權勢,可以不顧一切,莫說是你,便是皇阿瑪也無法製止,又何必把一切都攬上身?你啊,就是心太軟了!”


  我有些愣怔。曾幾何時,從某人的嘴裏,也曾聽到過這樣的話?


  允祾扶著我在桌旁坐下,道:“十三哥說得沒錯。像這次,二哥和八哥互鬥,便讓他們鬥去好了,咱們不過一介布衣,管不到那麽大的事兒的!”


  “二阿哥和八阿哥?”我愣了一下,“怎麽回事?”


  允祾也愣了一下:“怎麽?娘……你不知道?”


  胤祥卻拐了他一肘子,道:“沒什麽,敏敏你就別操心了。”


  我突然覺得很累。


  這些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們啊!雖然他們的母親都算得上是我的“情敵”,可我一直以為,這跟孩子們是無關的。希望他們能茁壯成長,希望他們能擺脫兄弟相殘的宿命,如今看來,我似乎真的是太天真了!

  “娘,你也累了,先去休息會兒吧!”允祾體貼地說。


  我點了點頭,轉頭對他們兩個說道:“遲些皇上要過來,你們去準備一下吧!”


  “爹要來了?”允祾又驚又喜。


  “皇阿瑪要來?”胤祥的眼中驀然泛起淚光。


  我笑著點點頭,欣喜於孩子們對他們父親的孺慕一如既往。


  “快去準備吧!我去歇會兒,別來煩我。”


  兩人高興地應著去了。


  我笑著看他們消失在門口,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


  “看他們倆,高興得跟個孩子似的!皇上又不是第一次來了!”月梅挑簾進來,看著他們的背影,笑道。


  “這也不能怪他們,都好久沒見著父親了。”我放下茶杯,“這些天十三阿哥都還好吧?”


  她點了點頭:“最近他和允祾一塊兒幫店裏做些生意,有盆楚克帶著他們,加上十三阿哥本身也聰明,倒也頗順利。”


  我鬆了口氣,道:“十三阿哥將來是要做大事的人,你和盆楚克多上點兒心,別耽誤了他!”


  “做大事?”她看著我,“什麽大事?”


  我語塞。難道要我說胤祥會在雍正帝手下大展威風?

  她看了我一眼,倒是沒有追問。


  “……我知道了。對了,這次大臣被皇上處罰的事件,是八阿哥背後搞的鬼。”


  我深深一歎:“果然如此!”


  方才在允祾說漏嘴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八阿哥鼓動太子派的人出麵為二阿哥說項,為的就是讓他們在皇上麵前碰釘子,順便再給二阿哥抹抹黑。”


  我點了點頭:“能夠想到這一點,八阿哥的心機倒是愈發的深了!”


  “這些皇子,哪個又是省油的燈?”她歎了一聲,瞟了我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道,“目前看來,皇子裏麵,似乎二阿哥和八阿哥都旗鼓相當呢!隻是,最後,不知會是誰問鼎至尊?”


  我笑了笑,淡然而平靜:“是啊,會是誰呢?上天的玄機總是那麽奇妙,誰又能猜得準呢?”


  她沉默了一下,道:“可是如此一來,咱們應該站在哪邊兒呢?站錯了隊,以後的麻煩可就大了!”


  我歎了口氣,說:“咱們誰也不幫,隻管規規矩矩做生意便是。宮廷的明爭暗鬥波及不到我們,你別太擔心了!”


  她點了點頭,眉間的小山卻沒有舒展開來。


  我有些歉疚地看著她。


  始終沒有告訴她的是,我的布置早就已經開始了,從胤祥來到飯莊的那一天起!


  熟悉清史的我比誰都清楚,以胤祥以後的權勢,隻要他始終站在我們這邊,飯莊就絕對不會有什麽麻煩的!晚上,康熙果然遵守承諾,來到飯莊與孩子們團聚。允祾和胤祥許久沒有見他了,心中高興自不必細述,我在旁邊看著,許久未曾見過的家庭親情,讓多日來的疲累仿佛也減輕了許多。


  晚上康熙留在飯莊過夜。我服侍著他洗漱完畢,躺到床上,卻被他輕柔地帶進懷中。


  “玄燁……”我不由愣了一下。


  “謝謝你,敏敏!”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我又是一愣:“謝什麽?”


  燭光下,他的雙眼是那麽明亮,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的全是我的身影。


  “謝謝你把祾兒教得那麽好!謝謝你讓胤祥不至於跟他的哥哥們一般同流合汙……現在我才體會到,當初你堅持不讓祾兒入宗籍,原來是那麽的正確!”


  我看著他額頭的皺紋,心好疼。


  “說什麽呢!祾兒的教育,你不也有份麽?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在這兒,祾兒也不會出生,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為有你啊!”


  他沒有說話,抱著我的手卻緊了緊。


  “小的時候,因為二哥的退讓,我無法體會到皇室內部的爭權奪利,所以也忽略了對孩子們的教養。直到他們都長大了,想要再來教,卻為時已晚。”他長歎了一聲,“如今,也隻有在這兒,我才能感覺得出一絲真正的家的親情了!”


  我無言,隻能開導他:“別太悲觀了,玄燁。至少,孩子們對你還是敬愛的不是麽?隻是,麵對名利權勢,又有誰能夠真正視如糞土?這本也是人之常情,普通人家尚且不可避免,何況天下至為尊崇的皇家?”


  他再歎了一口氣,似乎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便換了個話題:“今兒個看見胤祥和祾兒,我想,那幾個孩子們也都該放出來了!這麽些天的處罰,我想,他們也該記取一些兒教訓了!”


  我垂下眼簾,笑了笑,道:“這倒也沒錯。你是孩子他爹,你決定就好了。”


  他抱緊了我,不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起來,康熙便要忙著回宮上朝。我還有些事情處理,於是耽擱了些時間,走在後麵,直到中午才出門。


  允祾和胤祥執意送我回宮,正好他們也要出去談一筆生意,便與我一同乘著馬車,一路回到宮門前。到了地方,馬車停了下來,允祾先下車去跟守衛打招呼,我和胤祥便留在車上。


  “十三阿哥,昨晚上是你向皇上求情放過四阿哥的麽?”我問。


  他愣了一下,道:“我是求情了,不過不單為了四哥,其他的哥哥們也是。”


  我抿嘴笑了:“可你的主要目的還是四阿哥不是麽?”


  他赧然低下了頭,算是默認。


  我歎了口氣,又問:“讓月梅來打聽誰是真命天子的,也是你吧?”


  他臉色一白,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輕歎一聲:“為什麽?你好不容易跳出這個圈子,為什麽還要硬插進來?”


  他沉默了一陣,才苦笑著說:“有些時候,並不是你想怎麽做就能怎麽做的!我雖然跳出來了,可裏麵還有我無法漠視的人在,隻要有他一天,我就不可能真正的置身事外。”


  “是……四阿哥嗎?”我問,“這些,都是四阿哥教你做的吧?”


  他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突然間,我恨起了胤禛,恨起了將兄弟的孺慕之情利用得如此徹底的胤禛!


  “娘,下來吧。”允祾挑起了車簾,對我說道。


  “好。”我沒有多說什麽,徑自下了車,留下一臉悵然的胤祥。


  宮門開了又關,“轟隆”聲過後,將宮裏和宮外阻隔成兩個世界。看著高高的宮牆,忽然一陣蕭瑟和陰冷撲麵而來,我不由打了個冷顫。


  順著宮牆往裏走,快到乾清宮的時候,我正好碰上小六子捧著一撂奏折匆匆忙忙走出來。


  “小六子,要去送發下的折子嗎?”


  我不過也就順口一問,他卻停了下來,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是啊,皇上恢複了八阿哥的爵位,又把幾位阿哥都放了出來呢!”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康熙的手腳那麽快。


  隻是事先對此早已知曉,此刻倒也不至於太過震驚,於是我輕笑道:“看來這次的事情,就快要雨過天晴了。”


  小六子連連點著頭,歎道:“是該告個段落了!折騰了這麽久,人心惶惶的,可不是件好事!”


  我點頭表示讚同,提醒道:“小六子,你還是趕緊把東西送去吧!別誤了皇上的事!”


  “啊,對!那我先走了。”他一下子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向外走去。


  我好笑地看著他,無奈地搖搖頭,轉身走進了乾清宮。


  在恢複了胤禩的爵位以及放出其他被囚的幾個阿哥之後,立儲的事情再次被提上了議程。胤禩上次鼓動太子派的人保胤礽之舉果然收到了效果,這次康熙再次詢問該立誰為太子時,再沒有人敢為胤礽說話,胤禩的人立刻抓住機會大肆進言,擁立八阿哥。


  本以為這次該十拿九穩的胤禩等人卻沒料到,康熙同樣斷然否決了這項提名,而理由,正是因為胤禩的出身!

  我不知道胤禩知道這一切後會有什麽反應。出身低下是他心中永遠的一根刺,如今再一次影響到他的前程,我不敢想象他會有多麽憤怒和沮喪。然而康熙其實並沒有嫌棄他的意思,隻是他並非康熙心目中的立儲人選,康熙隻是需要一個借口,一個不立他為儲的借口而已。


  這番話,卻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且不論胤禩的心情如何,康熙既已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再更改。次日,胤礽便被無罪開釋,而此際太子黨再次趁機提出的複立胤礽一事,康熙並沒有答應,卻也沒有駁斥,隻是將一堆折子留中而已,其中玄妙,不言而喻。


  於是,正月裏,太子黨趁著過年的喜氣第三次提出複立胤礽為太子時,康熙便順水推舟答應了。結果,胤礽在被趕下太子之位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便又坐回了這個位子。


  時局似乎穩定下來了,照理說,人心也跟著安定下來。但人與人之間,原有的感情關係一旦出現裂痕,便是終生難以愈合,更何況是皇子們之間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權力爭奪?經過一場大戰,彼此早已離心離德,卻是永遠無法彌合了!


  三月裏,康熙再次舉行大典,鄭重冊封胤礽為皇太子。而在這次冊封儀式上,我見到了一直刻意避免與之相見的胤禛、胤禩等人。


  冊封皇太子本是件高興的事兒,但康熙的笑容中卻帶著一絲傷感。皇子們站立的地方,已經失去了兩個人的蹤影,胤褆和胤祥成為這次爭儲之戰的犧牲品,看著餘下的這些兒子們,他的心情難免沉重。


  而皇子們中間詭譎的氣氛更是給這場典禮蒙上了一層陰影。往日兄友弟恭的假象已被打破,皇子們也各自找到了站立的方向,胤礽和胤禩組成了兩個中心,互相敵視著,而圍繞著他們兩人的陣營,難道真的就是鐵板一塊嗎?


  皮笑肉不笑、口蜜腹劍之類的詞語都可以用在這兩撥人身上,然而相對於他們暗中的較勁,胤禩的表情尤為使我不安。


  爭儲失敗,本該憤怒、怨恨的他臉上竟是一片平靜,無論從眼神中還是從表情上都看不出一絲端倪,仿佛這一切都於他無關,淡漠得令我心底發寒。


  他更加難纏了!


  這樣的認知進入我的腦海,念頭剛起,他似乎察覺了我的審視,向我看過來。


  平靜無波的眼神終於有了些許變化,我尚無法分辨其中意味,他衝我笑了笑。那笑容,讓我心中“咯噔”一聲,有些慌張地移開眼神,竟是不敢與他對視。


  一轉頭,便看見靜靜站在一旁的胤禛。雖然身處太子的陣營,他給人的感覺卻是若即若離。被胤礽拖累而陷入無妄之災,他不可能沒有一點想法,而且這位未來的雍正帝,又怎會死心塌地甘心屈居人下?


  若論胤礽最終被廢的原因,絕對跟著兩人脫不了幹係!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從我心底冒出來,從此生根發芽,牢牢盤踞!不知不覺中,寒暑幾度相易,又是一個深秋了!


  一早起來,階前廊下全都布滿了薄薄的白霜,低沉的霧氣飄蕩著,壓抑著人的呼吸。樹木早已落光了綠葉,光禿禿地站著,在秋風中瑟瑟發抖,陰鬱而淒涼。


  不一會兒,又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厚重的灰色迷雲低低沉沉地壓下來,仿佛要將整個天地淹沒,雨聲輕輕回蕩在空中,就像低聲的啜泣,悲涼而壓抑。


  我從窗戶看出去,宮女、太監們都往屋裏躲,不得不站在外麵的,瑟縮在廊簷下多少能避點風雨的地方,或是互相依偎著取暖,聊勝於無。


  “敏姑姑,先把藥喝了吧!”小宮女站在身旁說。


  自從入秋以來我便受了些風寒,也不是很嚴重,隻是纏纏綿綿的,總也不見好。藥吃了不少,可起不了什麽大作用,有心停下不用了,康熙又不準,還串通了允祾一起來監視我,就算跑回飯莊也有人按時盯著我喝。


  皺著眉頭、摒住呼吸,將苦藥一飲而盡,中藥若是冷了才喝會平白苦上數倍,吃過了好多次苦頭之後,我終於不再推三阻四。


  小宮女麻利地遞上一碟蜜餞,我怕苦,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屋外突然傳來“皇上駕到”的聲音,偷懶的宮女太監們急忙各歸原位,就算在秋風秋雨中瑟瑟發抖也不敢移動分毫。我也急忙站起來,走出門去。


  康熙的轎子一路走到廊簷下才停住,他從上麵下來,快步走進房裏,臉色陰沉不亞於天空的烏雲。


  小六子給我打了個眼色,我會意。緊跟著康熙走進去,替他除下外褂,屋裏早已燃起了暖爐,溫暖而幹燥。


  “皇上,今兒個有什麽不順麽?”我一邊服侍著他洗臉,一邊問。


  他隨便抹了抹臉,順手一扔,拿起旁邊小太監遞過的熱茶,喝了兩口。


  “今兒個有人告發,近日來那些貪贓枉法的事兒,犯事的人居然都與太子有關!還有人說他經常與一班大臣們結黨會飲,意圖不軌。”


  我啞然。


  所謂貪贓枉法的事兒,是最近抖出的受賄弊案。先是鎮國公景熙貪婪不法的事情敗露,在獄中病死,步軍統領讬合齊受賄有份,為消滅罪證便將他的屍體私下處置了。事情被揭發出來,讬合齊被判了絞刑。緊接著尚書耿額、齊世武受賄的證據也被舉了出來,同樣被判了絞刑。都統鄂繕因用不正當手法謀取官職被幽禁起來,都統迓圖則被發配到了辛者庫,去守安親王的墓。


  這件事情牽涉頗多,康熙很是著惱了一陣子,朝廷裏麵也刮起了一陣清肅之風。好不容易前些天塵埃落定,涉案人員都得到了處置,沒想到又把太子牽連進來!


  康熙閉上眼睛,靠在炕頭,我急忙過去為他按摩雙肩。他長歎了一聲,說了句:“扶不起的阿鬥!”


  我隻好勸道:“皇上,這事兒不還沒有定論嗎?還是查清楚了再說吧!太子之位尊貴,平日裏溜須拍馬的人多了,興許並不是故意與他們打上交道也不一定。”


  心裏卻在慨歎,皇帝最怕的便是有人結黨營私,尤其是皇子。若皇子的勢力大過皇權,則禍亂必生,唐李世民的教訓值得每個為人君者借鑒。


  所以這件事情,若隻是底下的官員們貪贓枉法也就罷了,康熙或者還會睜隻眼、閉隻眼放過去,但牽涉到結黨營私的問題,胤礽怕是不會好過了!

  果然,康熙隻是歎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他疲累至極,不多時便已沉沉睡去。我見他睡了,輕輕為他蓋上被子,掖緊了,便輕手輕腳走出來,帶上門。


  小六子等在外間,見我出來,忙迎上來。


  “皇上睡了。”我低聲說道。


  他點了點頭。


  “這次的事兒,是誰挑起來的?”我問,同時用手比劃了一個“八”。


  他搖了搖頭,同樣用手比劃著,不過是一個“四”。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若是老八胤禩挑起來的還好說。他這兩年也是在朝中極力拉攏大臣,營造自己的小圈子,和胤礽兩個人鬥得不可開交。康熙看在眼裏,從他那邊傳出來關於胤礽的不利消息多半會仔細評估一下真偽,少不得打個折扣。但老四胤禛就不同了。他一向被看作太子黨,由他挑起來的事情本身就有了幾分可信度,康熙不能不重視。


  這次,胤礽的麻煩大了!


  對於胤礽究竟是否做過這些事情,不用深究,我是一點都不感到奇怪的。自從上次鬥垮了胤褆、讓胤禩失寵之後,胤礽的行為舉止愈發肆無忌憚起來,不但公然在朝廷中拉幫結派、徇私舞弊,還驕糜奢侈,進進出出的派頭比起皇帝來都毫不遜色。這幾個王公大臣與他的勾結,實在是情理之中。


  我本就不大舒服,此時在秋風中站久了,便覺得有些頭重腳輕。


  剛想回到屋裏暖和一下,忽然有小太監來報,胤禛來給康熙請安了!


  我和小六子麵麵相覷。


  若在平時也就算了,我自會出去跟皇子們解釋一番,但此刻身體不適,我也實在沒有應付他們的勁頭,於是說道:“皇上已經睡下了,你且告訴四阿哥,晚些時候再來吧!”


  小太監恭聲應著,轉身去了,不一會兒又轉回來,說:“敏姑姑,四阿哥要見見你,說有話對你說。”


  我不由微訝。


  自從一廢太子之後,我心驚於他的冷酷無情,便很少與之接觸,此時他為何要見我?

  盡管不解,我還是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出去見他。畢竟人家是皇子,不是我能夠拒絕的。


  他已經被讓到了廳裏坐著,同樣是溫暖幹燥的房間,所以披風和外褂都已脫了下來,此時,正捧著茶,悠閑品茗。


  “奴婢見過四阿哥。”我屈膝行了個宮禮,道。


  他放下茶碗站了起來,長腿輕鬆地邁到我麵前,笑著說:“敏敏,好久不見了。”


  我抿嘴笑了笑說:“四阿哥今兒個怎麽有空進宮來的?”


  他笑道:“今兒個是進來專門給皇阿瑪、額娘請安的。”他審視了一下我的臉,又道,“你的臉色不是很好,風寒還沒痊愈吧?我拿了個方子,雖是民間的,倒也十分有用,我親身體驗過的,比太醫們開出來的藥還要靈驗幾分。”


  他伸出手,上麵有一張紙,寫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瀏覽了一遍,果然是一道關於風寒的偏方。


  心底有些暖暖的,雖然這些年彼此間的情分已經有些淡薄,但沒想到他仍然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確實有些感動的,所以我細心收好了方子,一邊說笑道:“四阿哥這麽說,太醫們聽到了會哭的。”


  他哈哈一笑,說:“哭什麽哭?他們自己學藝不精,被別人超越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有時候,正統的未必就一定是最好的,旁門左道的東西反而更加有用。”


  聽著他話中有話,我不由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


  “四阿哥,你這又是何必?”


  他笑著,神色未變:“他是個唯我獨尊的人,除了自己,沒有什麽是不可犧牲的。我已經為他犧牲了一回,有一就有二,與其被人隨意拋棄,我倒情願先下手為強!再則,他並沒有君臨天下的氣質,若是硬要扶上馬,受苦的必然是天下蒼生,我又何其忍心?我想,老天也不會希望這樣的人成為真命天子的!”


  他在試探著我!


  我立刻察覺了,便笑了笑,搪塞過去:“上天的安排,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他溫和地笑了,並沒有在這事上多做糾纏,道:“好了,藥給你了,既然皇阿瑪正在休息,我也不便打攪。先回去了,改天再來請安。”


  我點了點頭,說:“奴婢送送四阿哥。”


  他搖搖頭阻止了我,道:“算了算了,這宮裏走了多少遍了,還會迷路不成?再說,你身子還沒好,要是出去又受了風寒,我可擔待不起。”


  我被他的語氣逗笑了,於是道:“那,奴婢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四阿哥走好!”


  他笑著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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