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林微
今天,截訪劉榮老人的任務竟然陰差陽錯地落在了江風頭上,這讓他深感壓力重大,責任重大。從工作職責上來說,完成領導交辦的任務,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必須不折不扣地完成;但從良心和道義上講,他毫無疑問是站在劉榮老人這邊的。江風自親眼目睹妻子楊柳“出軌”後,出於報複和宣泄,他的心理多少已經有點扭曲了。這些年來,他置對他一往情深的楊柳於不顧,做出了許多令人不齒的事情,良心和道義幾近泯滅。“提案”事件之後,江風看到那麽多人因為自己的酒後失言而落了悲慘的下場,他開始更多地審視自己,思考自己的靈魂了。
在和平國際旋轉餐廳,葉芷向他坦白的那晚,江風把她送到嘉園,破天荒地沒有再上樓去和她大戰一番,雖然葉芷拉著他的手不放他走,但他還是在電梯門將要關上的時候脫身而去,留下了意猶未盡的葉芷。也就是說,江風開始有變化了。
這次,是違心地完成領導交辦的任務,近乎殘酷地把劉榮老人騙回雲湖,還是利用自己的力量,為劉榮老人伸張正義,保住雲湖市區唯一的文物古跡?江風坐在飛駛的汽車裏,望著車窗外的原野,陷入了沉思中。
他的大腦裏有兩個人在吵架,一個說,江風,你想幹嘛?別忘了你是政府機關的公務員,服從領導,完成領導交辦的任務是你的天職,千萬不能感情用事,有什麽非分之想,做什麽出格的事!上次你受的處分你忘了嗎?況且現在的局勢對你非常不利,器重你的鄭爽已經被貶到科委去了,自身難保;現在的領導,正是要千方百計報複鄭爽,拿你開刀的!這次截訪是新領導交給你的第一項任務,你有什麽理由不好好完成?這個時候你如果不好好表現,你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另一個人說,江風呀江風,你自己想想,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還算是一個男人嗎?你辜負了鄭爽對你的一片苦心,不忠;你不顧父母的傷心和楊柳離婚,不孝;你為了往上爬不惜使用卑鄙的手段,不仁;你有意無意地幫助葉芷和她的銀河公司為非作歹,不義。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小人,還要在邪惡的道路上走上多遠呢?你必須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了,否則等待你的,是一輩子良心的譴責!醒醒吧,江風,拿出你男子漢的責任,去找回你失去的良心和道德吧!
腦袋裏的這兩個小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一會西方壓倒東風,一會又東風壓倒西風。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爭吵的越來越激烈,語速越來越快,最後,兩人的聲音交織在了一起,如一列奔馳的列車,在江風的腦海裏轟隆隆地行使。江風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呀地大叫一聲,嘭地一拳砸在了車座上。司機小吳嚇了一跳,不滿地扭頭看了看,心說你這人發什麽神經?
江風在機場下車的時候,內心已經完全調整到位了。他拉著自己的箱子,很豪邁地進了候機大廳。他在心裏說,劉榮阿姨,不要害怕,我來了!
江風趕到機場的時候,已經是上午8點20分了,離飛機起飛隻剩下40分鍾的時間。知道飛機是要提前半個小時關艙門的,急匆匆買了機票,換登機牌,安檢,直到上了飛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才算喘了口氣。他的座位號碼是21A,是臨窗的座位。
一般來說,不管男人女人,隻要是單身一人的旅程,是都很想在飛機上有個什麽豔遇的,江風也不例外。隻是飛機馬上就要關艙門了,身旁的兩個座位還都是空的,這讓他多少有點遺憾。
8點40分的時候,飛機的艙門還沒有關上,這比正常的情況下已經晚了十分鍾了。直到8點50,乘客中有人著急了,問空姐是怎麽回事。空姐說,還有一位客人馬上就到,因為她是我們南航的VIP客戶,所以飛機要等她的。乘客中就有人憤憤不平起來,說什麽維愛屁,總不能因為一個人耽誤大家的時間吧。
這時候,一個個頭高挑,皮膚白皙,身材豐滿,氣質文雅的女人急急忙忙登上了飛機,一邊往裏走一邊說著對不起對不起,耽誤大家時間了。她臉上掛著歉意的微笑,頻頻朝兩邊的乘客點頭致歉。飛機上有不少人都在憋足勁要看看這個VIP客戶的廬山真麵目,見上來的是一年輕漂亮的女人,又這麽客氣和大家道歉,心裏的氣早就消了,開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養起眼來。畢竟對於男人來說,沒有誰有定力能拒絕美女的。
江風一眼看去,就覺那女人好麵熟,一定是在哪裏見過,隻是一時想不起來。忽然想起了昨夜做的那個夢,不正是這樣的場景嗎?忍不住在心裏叫道天啊,難道真有夢想成真這樣的好事?拿眼直勾勾地去看那女人,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夢中人。
眼見著空姐把她領到了自己的座位旁,江風的心止不住怦怦地跳了起來,心裏既緊張又興奮。女人很禮貌地朝他點頭,江風也拿出個很有風度的笑給她。看她的箱子比較沉重,趕緊站起來幫她放到行李架上。那女人莞爾一笑,說,謝謝。坐了下來,飛機就開始滑行了。
空姐在提醒乘客們關閉手機和手提電腦。江風前後左右看了看,整個飛機都坐的滿滿的,唯有他的這個座位上隻有他和眼鏡女人兩個人。眼鏡女人的座位號碼是21C,兩人的中間隔著一個空位。江風覺得,這簡直就是上天的安排,昨夜的夢,看來真的要從演習變為實戰了。
江風以一句“請問您是在北京上大學嗎”的黃金開局搭訕成功,接下來的一切,換座位、吃巧克力、互留手機號碼,就像許許多多豔遇的開始一樣,很老套也很俗套。所有的這一切,江風已經在夢裏做過一遍了,現在隻不過是複習,所以各個程序進行的很輕鬆也很順利,絲絲入扣,一步不差。隻是夢中的女人麵目模糊,眼前這個女人更漂亮,更真切,更有血有肉,更活色生香。有一點不同的是,夢中的江風是把女人的手機號碼寫在了手掌裏,這次是記在了手機裏。
江風往手機上輸號碼,剛想問問她貴姓,那女人就說,我叫林微,樹林的林,微風的微。江風說,真有詩意的名字!樹林裏的微風,一定是是春日的午後,有著暖暖的陽光。林微很大方地笑,說,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您這人挺有意思。看林微在手機上記自己的號碼,江風也趕緊自報家門,說,江風。長江的江,微風的風。
江風和林微在大學都是學中文的,所以共同的話題特別多。他們的話題轉變的很快,半個小時之內就聊了好幾個。一會是雙方都在使用的挨糞手機,一會是文學,一會是網絡(順便互留了QQ號碼),一會又是對某個城市的印象,談興很濃,大有相見恨晚之勢。他們竊竊私語的交談引來了前後想睡覺乘客的不滿,頻頻側目,對江風在飛機上泡妞的行為非常嫉妒。旅途短暫,江風裝作沒看見,抓緊時間和林微交流。通過交談,知道她是國內某知名新聞網站的記者,北京人,已婚,兒子剛滿一歲。林微問江風,您一個人是要去北京旅遊嗎?
江風說,不是,我是去上訪的。上訪?林微睜大了眼睛,很詫異地看江風。江風覺得自己的話說的不妥,沒把問題說清楚,容易引起誤會,趕緊補充說,不是上訪,我是去截訪的。截訪?林微的眼睛睜的更圓了,說,你,你為什麽要去截訪?截誰?
江風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要地對林微講了。末了說,我這次去北京,就是要把上訪人截回雲湖的。
林微認真地看了看江風,似乎很失望,說,哦,是這樣啊。然後,不再和他說話,開始轉臉看窗外的朵朵白雲。
江風在這以前還沒有深交過戴眼鏡的女人。想起《圍城》上那句話:男人不和戴眼鏡的女人調情,看來戴眼鏡的女人一直給人的印象就是嚴謹,不懂風情。隻是這個林微,本來就漂亮,戴了這幅黑框眼鏡後,看上去更是超凡脫俗了。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比不戴眼鏡的女人還要風情好多。這讓江風開始懷疑“男人不和戴眼鏡的女人調情”這句話到底有沒有說服力。
察覺到林微的情緒起了變化,江風覺得,她很可能是對“截訪”這個詞太反感,以至於把這種情緒也蔓延到了自己身上。在大家看來,那些截訪的都是一些凶神惡煞般的人,心狠手辣,慘無人道,打、罵、非法拘禁等,喪盡天良,是上訪群眾的敵人,人人提起來都要痛罵一番的。他們的名聲,和臭名昭著的城管有一PK。心想看來很有必要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讓她知道,改變她對自己的印象。於是就說,其實,上飛機之前,我已經改變主意啦。
林微轉過臉來,冷冷地說改變主意?你打算怎麽辦?江風說,你聽我說。我雖然違心地接受了截訪的任務,但我一向就是個嫉惡如仇的人,眼裏揉不進砂子。我還有良心,還能分得清是非。我已經下定決心,這次到北京後,我不但不去阻止老人上訪,相反還要去幫她,和她一起去伸張正義,找回公道。也許這樣,我回去後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但即使是受了處分,我也無怨無悔!
林微聽了江風慷慨激昂的話,很感動,良久才說,對不起,剛才我誤解你了。我是名記者,曾經做過幾期這樣的專訪,對那些截訪的人沒有一點好感。剛才聽你說是去截訪,我就後悔認識了你。現在看來,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我很欣慰。林微說著,看江風的目光就柔和了好多,接著說,如果你能這樣做,我也決定放棄休息的時間,和你一起去幫助這位可憐的老人!畢竟在北京,我比你熟悉的多。
江風說,你有這樣的心情我就很感激了,上訪的事情就不麻煩你了,如果真的需要,我再給你打電話。
林微說,這樣吧,下午我們一起去接老人,把你們安頓好後,我再回家。我電話24小時開機,你隨時可以撥打。
江風望著她清澈眼睛,說,好,你這樣說,我就格外有信心了。我很慶幸認識了你。
林微莞爾一笑,說,我也一樣。
愉快的旅途總是很短暫。飛機好像是剛剛爬升到正常高度,空姐就已經廣播說要下降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過得飛快,舷窗下,已經是北京的土地了。
在首都機場下飛機的時候,江風和林微看上去已經像是一對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了。林微有私家車,就停在機場停車場裏,這樣江風就不用再去坐機場大巴了。林微的車並不豪華,一輛兩廂的飛度,但裏麵收拾的非常整潔,看上去很溫馨。江風個頭大,以為坐進去會比較局促,哪料這個車看上去小,裏麵的空間並不小,心裏感歎這小日本,就是能。
林微開車帶著江風到了市區,在永定街上找了一家快捷賓館,登記了房間。林微說,之所以選擇入住這裏,是因為這裏離國家信訪局很近,不會耽誤明天的上訪。看時間,離劉榮老人乘坐的那趟火車到達還有三個多個小時的時間,兩人決定先去吃飯。江風想請林微吃大餐,但林微不答應,說沒必要,我一向吃飯很簡單的。結果是在一家快餐店吃了飯。吃飯的時候,林微詳細地詢問了江風有關“劉家大院”的情況,並拿出本子做了記錄。
吃過飯,依舊是林微開車,帶著江風直奔北京西站。江風以前隻是聽說北京很堵,這次算是有了切身體會。還以為北京是首都城市,司機的素質會很高,結果發現也就那麽回事。就連很文氣的林微,開著開著,也忍不住罵出幾句髒話來。奇怪的是,男人說髒話就是粗魯,就是沒素養;單那髒話從漂亮女人的兩片紅唇中蹦出來,味道立刻就變了,聽起來那簡直是一種享受。
好不容易到了北京西站,已經過了4點,再有40分鍾,劉榮老人就要下火車了。停好車,林微和江風來到候車大廳,在大廳的凳子上坐下來休息。剛剛坐定,忽見大廳門口湧進來十幾個人,吆吆喝喝的,還夾雜著謾罵。
江風吃了一驚,抬眼去看,隻見有十幾個鄉下打扮的男男女女被五六個麵目凶狠的家夥簇擁著走進候車大廳,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了。凳子不夠坐,大部分人都是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他們中間不少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衣著破舊,衣衫不整,臉上都是氣憤的表情,又畏畏縮縮,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還有幾個人眼眶烏黑,很顯然是遭到了毆打。那五六個粗壯的男子分散站著,把這些人圍在中間,好像是防止他們逃跑。一個光頭用指頭點著他們說,媽的都給我老實點,我再說一遍,誰不想站著離開北京我們就成全你,堅決讓你躺著回去!
江風納悶,心想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夕陽紅旅遊團?也不見導遊啊,隻有這些麵目不善的男子;或者他們是農民工?從年紀來看,大多是一些老人,也沒人願意用他們。正在猜測,林微碰了碰了他,低聲說,你沒看出來嗎?這是在暴力遣返赴京上訪者呢。
江風吃了一驚,說,國家不是支持群眾上訪嗎,怎麽這幾個人對待這些上訪群眾,像對待罪犯似的?你看他們,顯然是受了毆打和虐待的。
林微搖頭苦笑,說,在北京,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每天都在上演。上訪者一踏入北京,往往就是噩夢的開始。
江風聽了,忽然為劉榮老人擔心起來。心想如果自己不去幫她,她的下場很可能就像這些坐在地上的老人一樣悲慘,甚至更慘些。
這時候那群人忽然騷動起來,幾個老太太站起來,氣憤地說我們的身份證呢?你還我們!看守她們的那個光頭好像是領頭的,拍著腰裏的黑色腰包說放心,都在這裏放著呢,一會到了車上給你們。老太太不依,說你們說的好聽,要是一會不給我們怎麽辦?還有我們的上訪材料,你也還給我們!
幾個老太太說著,上來去搶光頭的黑包。光頭一手捂著包,一手指著她們厲聲說道,都老實坐著,再不聽話還把你們關回去,永遠也別再想回家!有個老太太情緒激動,嗚地一聲哭了起來,搶上去雙手緊緊抓了光頭的包,哭著說你們這些流氓,我女兒命都沒了,竟然沒個說理的地方,你這個流氓,你還我女兒!
光頭緊緊咬了牙關,二話不說,左右開弓,啪啪就是兩耳光,打得老太太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嘴角滲出血來。老太太脾氣倔強,爬起來又撲向光頭,光頭抬腿就是一腳,正蹬在老太太肚子上,撲通一聲,生生又把老太太又蹬回到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