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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謝青鶴看似胸有成竹,心中有些煩惱。


  他被難住了。


  從前他遇見的魔修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無非常人修正法,魔修行邪法。魔修有皮囊,有血肉,一劍斬下去會流血痛苦,刺中心窩要害,照樣要一命嗚呼。


  舊怨魔尊就是他從未見識過的,專屬於封魔穀的“魔念”。


  這種囂張的魔念沒有實體,存想於怨念之中,倚靠凡夫俗子的皮囊現世。偏偏手段玄奇,又是魔障又是魘圈,尋常魔修哪有這等手段?上官時宜從不提從前封魔穀之事,擔心的隻是謝青鶴會不會被魔氣侵擾,完全沒指點過該如何除魔、封魔——謝青鶴隻能摸著石頭過河。


  舊怨魔尊就是他撿來的石頭。


  首先,他確定舊怨魔尊是某種非實體的東西,因為舊怨魔尊如今使用的是凡夫的皮囊。


  接下來,他就開始試探,這種非實體的“東西”,到底屬於哪一種。


  既然說仙魔同源,大方向總不會錯吧?總體來說,凡人有神、魂、魄、念四種造化玄奇之物,魔這個東西不可能無中生有,必然是神魂魄念四者之一,究竟是哪個變異了呢?

  就……試試唄。


  舊怨魔尊躺在地上閉上眼睛裝死,謝青鶴也不管他,開始捏訣試探。


  先用針對“神”起作用的。


  《息神經》。


  沒用。


  《清心定神決》。


  沒用。


  《滅神訣》。


  沒用。


  ……


  行吧,那就改用針對“魂”起作用的。


  《鎮魂真訣》。


  沒用。


  《胎光咒》。


  沒用。


  《爽靈真訣》。


  ……


  謝青鶴正想換個法門再試,躺在地上的舊怨魔尊嘴角突然有殷紅鮮血滑落,這魔頭幽幽睜開雙眼,盯著謝青鶴的臉龐:“你想做什麽?”


  “我曾讀過一本前人所述誌異。說有一個樵夫往山中砍柴,看見仙人下棋,仙人給他吃了一個棗核似的東西,他就不覺得饑餓。後來仙人問他,你為什麽不回去?他想拿起自己的斧頭離開,這才發現自己的斧頭已經腐朽,回到山下,親人都已死絕,村人都不認識他了。①”謝青鶴說。


  舊怨魔尊緩緩從地上坐了起來:“你感覺到了。”


  謝青鶴差點想噴他兩句:“我雖是修行之人,也能寒暑不侵,卻不曾辟穀不食。你把我困在此處,窗外長夜不盡,身邊酒客飲宴不歇,欲使我不知外界時光流轉……你就不知道,我一日兩餐三頓輔食,到點兒就要餓?”再者說了,人能不吃飯,還能不上茅廁嗎?!


  舊怨魔尊被他理直氣壯兩句話弄懵逼了。


  正常情況下,謝青鶴早該陷入魔障,陷入魔障的人哪裏還會知道饑餓飲食?就算謝青鶴還保持著清醒,這麽緊張的情況下,居然還吃得下飯?居然還能記得肚子餓了?

  這豈非說明謝青鶴半點都不緊張?人家還能惦記著一日兩餐三頓輔食!

  最氣人的是,謝青鶴說著,重新檢查了一下封住他竅穴的符,確認他不能逃跑之後,一手抱著花盆,一手提著劍,大搖大擺地下樓去了。


  “你去何處?!”舊怨魔尊滿眼困惑。


  樓下傳來謝青鶴漸行漸遠的聲音:“五穀輪回之處。”


  舊怨魔尊捂了捂臉,完犢子,又要挨揍!他做魘圈的時候,把酒樓的茅廁圈外邊了。換句話說,謝青鶴就算下了樓,走不出魘圈,就去不了茅廁……


  果然不到片刻,謝青鶴就怒氣衝衝地殺了回來:“你這孬貨不存好心!”


  人有三魂。曰胎光。曰爽靈。曰幽精。


  先前謝青鶴以《爽靈真訣》怒抽舊怨魔尊,舊怨魔尊即刻有了反應,這會兒他也不用春雷訣轟了,轟了半天隻會哇哇叫,半點傷害都沒形成,可見雷聲大雨點小,沒什麽用處。


  單隻針對爽靈的功法一大把,謝青鶴一怒出劍,劍未出鞘,劍鋒脫體而出,直指幽冥。


  舊怨魔尊急切翻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藏在了還在喝酒的大批彪形大漢背後,依然被謝青鶴劍鋒所傷,這會兒不吐血了,哇哇幾口吐出來的都是皮囊胃袋裏殘留的酸水。


  謝青鶴不禁冷笑。


  以他的認知,走進酒樓也不過才半個時辰。


  舊怨魔尊附身的中年男子剛剛還在與老友吃喝哭訴,本該滿肚子醃臢,這會兒嘔出來的卻隻有酸水,可見真實時間早過去了不知多久,胃裏的食物都已經克化幹淨。


  舊怨魔尊躲在那一幫彪形大漢組成的肉山之後,隻怕再被謝青鶴刺上一劍,急道:“這皮囊三魂安然。你要殺我,難免傷他。爽靈乃識魂,你把他的識魂傷了,他就要變成傻子了!”


  謝青鶴心情不好。


  舊怨魔尊所布置的魘圈影響了他的認知,可他的身體並不買賬。


  人要是迫切地想要上廁所,心情都不會很好。


  “那不如你也賭一賭,我這一劍下去,能不能幹掉你卻不傷他?”謝青鶴長劍直指。


  劍,未出鞘。


  舊怨魔尊卻有一種無處可逃的恐懼。


  俗人常將魔鬼二字相提並論,蓋因魔鬼同質。人之三魂,胎光屬天,死後還道於天地,自動消散於天地之間。爽靈屬地,或流連墳地,或入鬼府受判。幽精屬人,輪回投胎的則是這縷人魂。


  所以,鬼其實就是人死後的地魂,也即爽靈。


  舊怨魔尊也是一道爽靈,與鬼不同的是,人死之後皮囊衰敗、七魄散盡,魔則借由魔穴保存了自己完整的七魄,因此,魔魂比鬼魂更加強大高級。一些強大的魔魂,甚至可以保留自己的人魂。


  修士都有捉鬼殺鬼或是超度鬼魂的功夫,既然舊怨魔尊類似於鬼魂,收拾的手法都是相同的。


  唯一不同的是,舊怨魔尊是隻“大鬼”,不大好對付那一種。


  挺考校功夫。


  一隻“大鬼”和一隻根本沒死的“活鬼”藏在同一具皮囊裏,“大鬼”難對付,還得小心翼翼別傷了被“大鬼”當擋箭牌的“活鬼”,這種地獄級別的難度,一般人都不會考慮挑戰。


  當然,謝青鶴並不是一般人。


  不讓謝青鶴上廁所,這已經觸及底線了!


  舊怨魔尊小心翼翼地盯著他的劍,劍生純陽,宛如春光,這把劍好強!

  讓人始料未及的是,謝青鶴並未出劍。


  他捏了劍訣,虛空掛真符,口中念了一段讓舊怨魔尊聽而不聞的咒語,最後四個字如春雷般在舊怨魔尊耳心炸響:“魂兮歸來!”


  舊怨魔尊三魂瑟縮,七魄舒張。下一秒,舊怨魔尊突然意識到,謝青鶴招的不是他的魂!

  謝青鶴招的是他附身皮囊的魂!

  一旦皮囊的三魂,哪怕隻有爽靈被謝青鶴招走保護起來,皮囊裏就隻剩下他一道爽靈!

  那時候謝青鶴還需要顧忌什麽?小心翼翼地分辨什麽?直接把他殺了就行了!謝青鶴招魂是為了搶走他挾持的人質!這也太狡猾了!最可恨的是,這一個正派修士居然敢招生魂!真真兒邪道!

  舊怨魔尊能清晰地感覺到虛空中伸出了謝青鶴一隻大手,馬上就要把皮囊的三魂奪走。


  對上謝青鶴這種不世出的天才修士,舊怨魔尊隻能認栽!他咬牙朝著虛空飛去,一腳把快要脫體而出的皮囊三魂踩回原位,借機攀住了謝青鶴來接引保護的那隻手,倏地飛入無盡虛空。


  謝青鶴手腕上的念珠幽幽一閃,一顆念珠變成了鮮血似的紅色。


  ——舊怨魔尊鑽了進去。


  “……”謝青鶴徹底無語了。


  他想收的是皮囊的三魂,舊怨魔尊這麽主動地鑽進來,到底是破罐破摔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而且,他也不知道舊怨魔尊為什麽會鑽進念珠裏。拿真元神念試探了一下,封得死緊,跟裏邊根本無法取得任何形式上的聯係。這玩意兒到底怎麽回事?隻能去問上官師父了。


  最讓謝青鶴心浮氣躁的是,舊怨魔尊鑽進了念珠,魘圈並未解開。


  他仍在魔障之中。


  被舊怨魔尊附身許久的中年男子迷茫地站起來,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和酸水,踉蹌著坐回自己的酒桌,繼續跟自己的老友喝酒哭訴……連酒杯被謝青鶴拿走了都無知覺,提著不存在的酒壺往不存在的酒杯裏斟酒,滋滋有味地仰頭飲下,還能露出被烈酒辣了喉嚨的皺眉表情。


  謝青鶴盤膝坐在酒樓中央說書先生的坐席上,三急再急,也得破了魘圈、找到茅廁才行啊。


  他歎了口氣。


  摘下頸上懸掛的一枚非金非玉的小掛墜,放在麵前的小書桌上。


  “祖師爺在上。弟子謝青鶴,今日倒黴困於魔障之中,一時半會兒脫身不得。您老人家大發慈悲給點麵子唄?開開門,讓弟子進去上個廁所。保證不偷摸、不偷窺,上完廁所馬上出來!”


  “說來弟子好歹也是恩師嫡傳,板上釘釘的掌門大弟子、遲早繼承掌門之位。今日若是被三急所迫,毫無體麵地蹲路邊放水放料,傳出去很沒有麵子、大掃咱們寒江劍派的威風……”


  兩句話沒說完,身邊的環境倏地變了。


  青山綠樹小竹屋,靠山抱水,田壟整齊。謝青鶴二話不說,瞄準茅廁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個梳著三髻的小道童正要撲他,哎呀一聲撲到了泥地裏,爬起來拍拍膝上的塵土,隔著一道門問:“大師兄,你好久不來啦!草草好想你呀!”


  門內一片寂靜。


  ……


  片刻之後,謝青鶴方才姿態瀟灑地走了出來,看著小道童略有些遲疑:“你是……?”


  “我是大師兄從庫裏捎帶出來的那棵長生草呀!大師兄把我種在屋角,澆了兩盞靈茶水,還給我念了造化經,我長大之後就開了靈智。按道理說,我應該叫長生草,就是草草呀!”


  小道童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大師兄我好想你!”


  謝青鶴聽了來龍去脈,想起自己上次鑽進祖師爺遺留下的法寶空間,先去寶庫裏大肆搜檢(自家的東西,看看怎麽了?)不小心袖子上沾了一棵草,那草已經被摘下來了,枝葉毛絨絨的,所以才會沾在袖子上,把謝青鶴的白衫汙了。


  被弄汙了衣衫的謝青鶴略不高興,順手就把那棵草捋下來,扔出窗外。


  後來在床邊讀經喝茶,經典太過玄妙有趣,常常讀得入神,醒來時茶就涼了。所以,他順手把殘茶潑往窗外……也就潑了那麽三兩次吧。後來他找了個能儲水的茶盤,就沒有再亂潑了。


  至於說讀經。尋天地奧秘,知世間真理。讀到動情時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詞,哪有多奇怪?

  真不是有心的。


  無心插柳之事,也有機緣造化之恩。


  謝青鶴不大想認這份恩情,可也不至於矢口否認,潑這滿腔熱情的小東西一瓢冷水。


  “你能放我進來?”謝青鶴問。


  長生草滿臉困惑:“啊?”


  “十五年前,我離開之後,就進不來了。”謝青鶴說。


  他以為是祖師爺生氣了。畢竟,他在這裏吃吃喝喝,又喜歡把藏庫裏的典籍翻出來寫寫畫畫。


  謝青鶴無意間進入祖師爺法寶空間還算老實,年紀小,懂得也不多,藏庫裏任意翻出一本書來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如饑似渴。等他入道三五年之後,再把典籍翻開,唔,這一句不對,我來批注一下。這一句瞎說,應該是這樣的,我來改一下……


  長生草突然之間就羞紅了臉,緊張又惶恐:“那……那是我化形……封閉了山門。所以大師兄才進不來。其實隻封了三年就開了。”他又很困惑,“這麽多年,大師兄從沒試著進來過嗎?”


  謝青鶴試過兩次。


  他是個不喜歡試探的性子,試了兩次進不去,真以為是祖師爺不讓進了,也就不再折騰了。


  這經曆足夠玄奇有趣,可謝青鶴篤信自身,並不和尋常修士一樣,燒香磕頭,一心一意想要借助祖師爺的力量。他是想自己做“祖師爺”的。空間裏清靜,空間的井水泡茶好喝,空間裏有許多經典……能進到空間當然很好很好,可是,進不去,也不是很了不起的事。


  “這裏不好嗎?大師兄為什麽不多試一試呢?草草好想師兄的。”長生草很傷心。


  謝青鶴摸摸他的腦袋:“這裏很好。以後師兄會經常來。”


  出門在外,找個茅廁多不容易啊。找個幹淨茅廁更不容易!

  這麽好一個隨身攜帶的幹淨雅致的“謝青鶴專用”茅廁,當然要物盡其用。


  想到這裏,謝青鶴走向小竹屋:“藏庫開著麽?”


  “開著是開著,就是……”長生草吞吞吐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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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爛柯人的故事。


  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棋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如棗核,質含之而不覺饑。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起視,斧柯盡爛。既歸,無複時人。—— 南朝·梁任昉《述異記》


  藕藕:大師兄,你看我給你開的金手指!

  大師兄:啊?太好了!移動專用廁所!我喜歡,我欣賞,符合我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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