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謝青鶴注意到一個細節。
所有被他捏訣運功攝入體內的魔類,在虛無處都是昏迷靜止的。
被念頭所攝取的魔類則個個神誌清醒,鑽進他體內也能吱哇亂叫,這一波七八個魔尊帶著幾十個魔,已經開始了針對昏迷大魔尊的拯救計劃,摩拳擦掌在他體內上竄下跳。
鑒於此,謝青鶴認為還是得做一個專門的計劃。
領導能力比較強的魔尊,應該單獨攝取,其餘單純的小魔和魔念,直接綁架到體內則問題不大。
“幾千個總是有的吧?”
舊怨魔尊粗摸估計了一番,心裏沒譜,還得給謝青鶴解釋自己為何沒譜:“魔念足夠濃厚強盛,就會成為能夠脫離魔穴自由行走於世的魔。魔在世間尋找的墮魔之念越多,自身越強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會自動成為魔尊。倒也不是所有魔尊都熱衷世事,很多待在魔穴不願出來。”
魔尊竟然有幾千個。這數目超出了謝青鶴的意外,卻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先把體內正在造反的八個魔尊放出來,事先也沒通知,刷刷刷八位魔尊陡然出現,剛被釋放的魔尊們滿眼警惕一臉懵逼,坐在高塔之上的舊怨魔尊唬得差點跳起來。
雙方一照麵,不得魔尊就皺眉:“石權榮!你搞什麽鬼?”
舊怨魔尊也很無辜:“你是哪個柿子軟捏哪個啊?有本事你衝他嚷嚷!”
謝青鶴已經捏訣行咒,刷刷刷,又把八個魔尊都收了回去。
舊怨魔尊明知道他吞了大魔尊,心底也知道他的厲害,親眼看見八位魔尊被他隨意吞吐揉搓,這衝擊力還是將他狠狠震懾了一番。畢竟大魔尊是怎麽被吞的,舊怨魔尊也沒見到。
倒是這八位魔尊裏的不得魔尊,素來實力強悍,橫行霸道,居然也被隨手收拾了!
謝青鶴體內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原本八個魔尊帶著小嘍囉們上竄下跳要喚醒大魔尊,要逃出生天,現在八個魔尊咻地消失,又咻地回來——回來時跟大魔尊一樣,身纏鎖鏈被掛在虛無處,雙眼緊閉陷入昏迷。
這場景,詭秘莫測,恐怖如斯!
餘下的嘍囉們頓時就被鎮住了,全場鴉雀無聲。
齊魔低聲跟身邊的豔魔說:“此地有主,隻恐怕正窺伺我等。咱們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豔魔習慣性地理了理耳後垂下的長發,虛撫自己盛妝無暇的臉龐:“嗬。咱都墮了魔,說那些有的沒的。你瞧瞧我口脂花了沒?”
齊魔:“……”
謝青鶴重點關注對象是武興城。
舊怨魔尊算得上是大魔尊的心腹,他以大魔尊的名義召見諸魔之後,地圖上所有魔類都在行動。唯獨武興城裏苟著的不安魔尊一動沒動。
謝青鶴的地圖有局限。一些地方雲霧籠罩,看不清明。
在真實世界裏,他能通過心魔池地圖看各地情況,到了心魔池世界裏召喚出地圖,地圖上就隻有魔類的形跡,無法窺探真實世界人類的一舉一動。
不過,這地圖可以帶著人隨時跨越千裏。
謝青鶴不知道悅來客棧的小朋友們都走了沒有,不安魔尊一動不動,他難免生疑。
舊怨魔尊在旁解說:“不安魔尊,沉溺尋找的就是人與七牲六畜的不安之念。他天生就膽子小,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害怕。您才在武興城扔了一把劍,他未必知道您在心魔池世界,隻怕是以為您親身駕臨……大概是被嚇得不敢動了。”
謝青鶴適才在武興城沒有直接去掃了不安魔尊,是怕打草驚蛇,壞了舊怨魔尊“假傳聖旨”召見諸魔的計劃。現在有了地圖直接攝魔的意外,諸魔是否齊聚龍城根本就不重要了。
他本想重回武興城,想了想又覺得可以做個嚐試。
——能不能隔著地圖,做一個專門針對不安魔尊的攝取?
原本漂浮在他麵前僅有尺長的地圖倏地擴大八尺,武興城內外的山勢起伏頓時浮現在眼前。謝青鶴找到了蹲在城郊三裏外的不安魔尊,口中輕念咒文,輕叩指訣,白玉似的麵容隱有神光內斂。
舊怨魔尊已經不想一驚一乍了。
他四仰八叉地歪在高塔上,看著地圖上的魔影源源不斷往謝青鶴眉心飛去。
過了一會兒。
“額後三寸曰紫府,紫府洞天千重山。那地方是修士的寶地,不讓任何人染指。您這敞開大門咻咻地往裏邊放魔進去……”舊怨魔尊似笑非笑,“說不得咱們馬上有一位新的大魔尊了。”
謝青鶴沉迷攝魔,根本不想搭理他。
就如當初在酒樓入魔一樣,每一個被謝青鶴親自攝取的魔尊,其經曆心境都會印入謝青鶴神智。
若謝青鶴多做一些入魔的練習,多一些經驗,此時或許能輕鬆分割情緒。可惜,神傳的煉魔法才入手不久,謝青鶴前後也才入魔三次,委實沒有太多的經驗。
他麵臨一個選擇。
若直接動念攝魔,魔類的記憶不會侵入腦中,不會給他帶來困擾。
可是,這些魔類也就不會被捆綁昏睡,在他體內吵鬧不休,累積下來,幾千幾萬個魔裏,總有膽子大的想要去“解放”沉睡的大魔尊和魔尊們,嘯聚成群想要從謝青鶴的體內闖出去。
若是捏訣攝魔,被攝取的魔類倒是都很安靜,進體內就被鐵鎖捆綁,安安靜靜地閉眼沉睡。
然而,這一些魔的情緒記憶都會飛入他的腦海,困擾混淆他的記憶和情緒。
究竟是讓這群魔在體內吵鬧不休、準備鬧事,還是繼續捏訣攝魔,憑心誌澄清混淆的記憶?
猶疑不定,即生魔。
有十七八個魔與魔念膽肥心大,此時已撲到了大魔尊與不得魔尊的身前,用手去拉扯他們身上的鐵鎖。那鐵鎖瞬間變得通紅,燒得幾個魔前肢焦黑,化為灰燼。
然而,前仆後繼之下,大魔尊身上的鐵鎖一動不動,不得魔尊身上的鐵鎖卻有了些微動搖。
這一絲動搖鼓舞了所有的魔。
他們越發悍不畏死地發起了衝鋒,試圖將沉睡的不得魔尊與大魔尊解放出來。
謝青鶴心道不好。
把不得魔尊放出來倒也沒什麽,了不起他再把不得魔尊關回去。
若是把大魔尊放出來了……
謝青鶴吞了大魔尊完全是個意外。大魔尊從未想過此事,毫不設防,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若是被這群魔把大魔尊也放了出來,還能不能再吞回去……謝青鶴根本沒有把握。
思及此,謝青鶴將所有正趴在大魔尊與不得魔尊身上的魔都釋放了出來,一手捏訣,口中行咒,另一隻手指尖輕點,點到的魔又再次被他了攝回體內,鐵鎖捆綁,陷入昏迷。
眼看著前去解救魔尊的魔們去而複返,全都被捆起來掛在虛空中,魔群再次陷入死寂。
躲在魔群之中的齊魔不住搖頭:“搞不贏搞不贏。”
豔魔則看著四麵八方無窮無盡的虛無,說:“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怎麽什麽都沒有?”
舊怨魔尊則看著謝青鶴點名攝取諸魔揮灑自如的動作,感慨道:“您是術法的天才啊,這就搞出新花樣了?”
謝青鶴倒也謙虛:“唯手熟爾。”
攝取諸魔不難,難在澄清心智,不使自己的記憶發生混淆。
魔乃人怨之累積。
大凡魔尊,都是人類共通且常有的怨念。如嫉妒,如不得,入舊怨,如不平……
能成魔尊之怨念,有些是怨恨極深,也有不少是小怨卻眾多。一個魔尊通常攜帶著幾十幾百個深重的魔念,謝青鶴攝取一位魔尊,等同於接受幾十幾百個不同的人生經曆與墮魔之念。
謝青鶴打開地圖攝了近百個魔尊,腦子裏已經嚴重負荷,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要是你,就不這麽蠻幹。”突然有一道聲音在謝青鶴耳邊響起。
謝青鶴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身邊隻有翹著腳躺在高塔上的舊怨魔尊,那貨咬著不存在的衣帶,正仰天望月。
謝青鶴很清醒。他聽見的就是舊怨魔尊的聲音,那聲音也是從舊怨魔尊身邊傳來的,可是,那又絕對不是舊怨魔尊在說話!
“你心裏很清楚。魔是除不盡的。隻要世上還有人活著,魔念就會如影隨形。就算你能把魔念都吞入體內,你也該知道不是所有魔都有舊怨。有魔天生暴虐,有魔天生惡毒,你用‘謝青鶴’的方式將他們的人生重活一次,於世何益?”
“放棄你那愚蠢的想法吧。人有正大之法,魔有苟存之道。譬如天地共生、陰陽共存。”
“你妄圖以一人之力,攝盡諸魔。然後呢?”
“你的身體是比魔穴更長久不朽的監牢麽?你能渡盡群魔使他們歸於澄淨麽?你若不能把他們都一一清洗幹淨,又不能阻止自己的衰朽死亡,一旦你死了……”
謝青鶴內視體內虛無處,大魔尊仍舊雙目緊閉。
然而,謝青鶴就是很清楚,借用舊怨魔尊之口說話的,就是大魔尊。
“你害怕了?”謝青鶴的聲音隆隆響起。
身處虛無處的魔們都緊張了起來,不知道這道天外之音來自何處,來自何方神聖。
“你想知道我有什麽殺手鐧,可以對付你們?”
謝青鶴將手一揮,麵前的地圖暴漲二十裏,瞬息之間,謝青鶴又攝入二十位魔尊。
刷刷刷刷,二十位魔尊齊齊鐵鎖捆身,懸掛虛空之中,與所有昏睡不醒的魔尊排成一排,仿佛能延伸到無窮無盡的遠方。
謝青鶴以食指蘊力,輕點眉心,靈台霎時間被清空,心思一片澄淨。
雖然不能保持長久安寧,可,時間久了,他總能找到解決之道。這世上不存在“僅有”的辦法。
大魔尊問他,若他死了,體內的諸魔該怎麽辦?他還真沒有想過。這會兒還在忙著攝魔,哪有空去想死後的事情?被提醒之後,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胳膊。
原本健康白皙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幾道大脈泛起紫紅色的瘀傷,肌肉似要撕裂。
人的皮囊是有極限的。
就算他的神識無比清明澄淨,絕不會被諸魔所混淆,他的皮囊也不會比魔穴更堅固。
常人的皮囊擠下三魂七魄已經是極限。
他雖是修士,開辟了紫府,又有神傳的煉魔法攝取諸魔,然而,玄而又玄的識內虛無處能禁錮得了那麽多魔尊魔念,皮囊卻在不知不覺中到了極限。
怎麽辦?
把攝取的魔都放出來?
謝青鶴不禁失笑。殺我恩師,惑我師弟,還想逃出生天,逍遙自在,豈有這等美事!
麵前的地圖已經延伸到百裏之外。
整個龍城皆被泛著紫氣、神光閃爍的地圖覆蓋,攜帶遮天之勢,使群魔驚恐哀嚎。
虛空之中。
群魔隻看見無數同類如暴風般滾了進來,被鐵鎖捆綁懸掛的魔尊也在激增。
這一片虛無越發像是生存已久的魔穴,四麵八方都是見過沒見過的魔念。一直沉睡的大魔尊似在掙紮,努力想要睜眼醒來。然而,不等大魔尊睜眼,那道神秘的天外之音已發出了死亡警告。
“我若不死,閑來無事一一打發你們。我若不存,大魔尊可知《大羅滅生經》?”
謝青鶴並不想死。
他一身絕學,還未覓得傳人。
他若死在此處,恩師遺骨存於盤穀山莊,何人前去收殮?
可他也不能半途而廢。若能攝盡群魔,以皮囊為監牢,以神魂為天誅,死有何懼。
十七年前,祖師爺空間裏,謝青鶴得了一本《大羅滅生經》。當初覺得這什麽破法門,哪有人蠢到極處,寧可自殘神魂殺死自己體內的邪祟。
現在想起那個涼風習習的下午,仿佛還能聞見門前桃花的清香……
桃花兒是香的麽?
“我的天也。”舊怨魔尊上前扶住謝青鶴。
地圖已經消失了。
天地間的魔氣也已經消失了。
謝青鶴渾身上下都是皮囊崩裂的鮮血,白玉似的麵容也寸寸崩裂,仿佛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為何,”謝青鶴肌骨寸斷,內髒淌血,聲帶也崩裂了,全仗著一身修為強行發聲,聲音粗噶難聽,還帶著嗬嗬的喘息,“還在此處?”
舊怨魔尊看著空蕩蕩的龍城,真正是連一絲魔氣都沒有了,連人最細微的執念魔根都被拔得幹幹淨淨,這才滋味難言地說:“這不是還有我麽?你把我也吞了,就能離開這片混沌空間了。”
下一秒。
舊怨魔尊就飛入了謝青鶴的眉心。
失去了舊怨魔尊的扶持,謝青鶴已無力在高塔之上站立,一個踉蹌高空栽倒。
混沌空間中沒有重力的概念,謝青鶴重重摔在地上,也不曾腦漿迸裂,隻是體內含魔量超標,皮囊有一種隨時都會解體的恐怖知覺。謝青鶴躺在地上,看著寂靜深藍的天空,許久都不能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有些艱難地想,為何我還在混沌空間?
皮囊已殘破不堪。
不止肌骨內髒斷裂,謝青鶴知道,連腦子都裂開了。
維持意識生命的,完全是他的修為與神識。一旦失去了修為,他馬上就會死。
大羅滅生經。
體內藏著天上地下所有的大魔小魔,隻要動用大羅滅生經法門,就……一了百了了。
就……快自殺了吧。
帶著那群魔,一起消失。
疼。
渾身上下都疼。
沒有一個地方不疼。
……
可是。
不行啊。
還沒有找到寒江劍派的下一任掌門弟子。
還沒有……讓恩師的遺骨,歸葬祖師陵。
謝青鶴霍地坐了起來,摘下手腕上的卻魔珠,怒道:“還不快點滾出來!”
不老魔尊咻地竄出來,轉身就要跑。看著這貨垂死掙紮的樣子,謝青鶴氣得直喘氣,也確實佝僂著肩背喘了一會兒,才捏起指訣:“攝!”
就在不老魔尊飛入謝青鶴眉心的瞬間,謝青鶴身周光景瞬換。
他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腥臭的池子裏。
有人高喊:“有人落水啦!哎呀,怎麽掉放生池裏了?”
謝青鶴迷茫地看見了一隻老烏龜,正嫌棄地往曬背台上爬,仿佛嫌棄他弄髒了池水。
對了,這裏是……安國寺的放生池。
天已經亮了。
和尚們正在做早課,義工們則在灑掃,為迎接香客做準備。
聽說有人落水,馬上就有熱心人衝過來打算救人,謝青鶴已經爬到了曬背台上,一邊喘氣一邊跟老烏龜大眼瞪小眼。堂堂寒山劍派掌門大弟子,日行千裏的謝青鶴,這會兒委實動彈不得,隻能跟烏龜搶地盤歇一口氣。
“你等著,你別怕,我們馬上來救你!”和尚廟裏,終究是善心人居多。
謝青鶴看著逐漸敞亮的天,噗地咳出一口汙血,對老烏龜說:“看,我還活著。”
失去兩根拇指的和尚將雙手藏在僧袍闊袖之中,站在放生池邊,看著滿身血汙的謝青鶴,眼神複雜。謝青鶴回頭看他時,他微微搖頭:“謝施主。”
謝青鶴輕聲道:“這可不妙了……”
身負重傷的時候,遇見了剛剛被自己削了手指的仇家,應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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