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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你這個魔,不老實得很。”謝青鶴突然評價。


  舊怨魔尊覺得自己胸口那個洞有點痛。


  魔與鬼不同之處,在於魔有七魄。


  人的七魄依附於肉身,魔的七魄則大多依存藏匿在魔穴之中。


  換句話說,魔體是能夠感覺到疼痛的,隻是七魄隔得太遠,痛苦大多也是隱隱約約,偶爾還會存在錯覺。何況,舊怨魔尊親手遞給謝青鶴的那把劍也來曆非凡,它曾供於寺中,沾了一絲禪意。


  總之,舊怨魔尊在謝青鶴手裏吃了太多的虧。


  謝青鶴說話的口風稍微不對,舊怨魔尊馬上就感覺到了危險。


  他不自覺地捂著自己的心口,口吻中略帶一絲自嘲:“你與我,人魔同行。一言不合戰戰兢兢的反倒是我這個魔。我到哪兒說理去?”


  魔倒黴了,照樣喝涼水都塞牙。


  舊怨魔尊背靠著店鋪的門板,一句話沒說完,天黑打烊,店鋪小夥計出來上門板。


  這小夥計隻顧著縮著脖子看四周是否還有打架的江湖人,哪裏看得見心魔池中的舊怨魔尊?抬手就起開門板,熟練地塞到另一邊去,他抽走的恰好就是舊怨魔尊靠著的那兩扇。


  舊怨魔尊正要和謝青鶴裝個逼,可惜沒裝好,差點滑上一跤,好懸後邊還有一層門板擋著。


  謝青鶴看出了他的慌亂,知道有些事情不對勁。


  一些人在痛失所愛的情況下,會忍不住想要瘋狂地報複一切,動輒暴怒殘虐。也有一部分人的反應則完全相反,他們會對受傷者感同身受,更加懂得悲憫。


  謝青鶴屬於後者。


  他親眼看見了師父與師弟吐出的鮮血,這讓他非常不想大開殺戒。


  自從得知大魔尊被吞之後,舊怨魔尊的神色就很猶疑閃爍,隱帶一絲惶恐。這讓謝青鶴頗為可憐他。他沒了師父,舊怨魔尊也沒了大魔尊,情分雖然不同,可二者都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這一絲心軟倒也不至於任憑舊怨魔尊坑死自己,隻是,在詢問舊怨魔尊的時候,謝青鶴的態度相對溫和:“武興城距離龍城何止千裏。我讓你召集諸魔共聚龍城,你也沒覺得這事兒多大問題?”


  舊怨魔尊給他嚇得雞皮疙瘩都從魔體上冒了出來!


  這件事確實很嚴重!


  因為,它涉及到謝青鶴是否能夠及時救援上官時宜,直接決斷了上官時宜的生死。


  舊怨魔尊默認了謝青鶴可以在短時間內從武興城趕到龍城,換句話說,舊怨魔尊其實掌握了讓謝青鶴短時間內趕到盤穀山莊的方法,在舊怨魔尊的常識裏,距離不是問題。


  舊怨魔尊卻故意隱瞞了這一點。


  謝青鶴問他如何離開心魔池時,他順著謝青鶴的口風,帶謝青鶴去找離開心魔池的方法。


  但是,實際上,謝青鶴不需要離開心魔池,就可以對上官時宜進行救援。


  入魔之人可以隨意在兩個世界的交界處行走,把真實世界的心儀之人搶入手,把真實世界厭惡痛恨之人肆意殺戮,那麽,謝青鶴隻要趕到盤穀山莊,就可以接觸到上官時宜。


  ——但凡他在上官時宜身邊,上官時宜怎麽會死?!

  舊怨魔尊順手推舟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不知道大魔尊被謝青鶴吞了。


  也正是因為大魔尊被吞的消息太過突然,太過荒謬,舊怨魔尊心神激蕩之下,行事出了紕漏。


  謝青鶴要他召集諸魔尊在龍城共聚,他居然都沒反應過來!撒了一個謊,就得用無數個謊言去圓場。稍微漏了一個,馬上就被抓住了把柄!

  現在謝青鶴揪住了他的紕漏,居然沒有馬上燒死他?反而這麽好聲好氣地說話?

  謝青鶴就發現舊怨魔尊又犯病了。


  這貨心境太差!


  一旦發現自己被拆穿了,垂死掙紮一下都不會,直接放棄抵抗。


  現在舊怨魔尊又變成了酒樓那副死樣子,戲懶得演,話懶得說,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不想求饒也不想解釋就這樣吧”的嘴臉。


  謝青鶴隻好指點他一下:“你先前想把我絆在心魔池中,是以為大魔尊仍在。如今你也知道大魔尊不在了,就不能好好為自己打算?”


  舊怨魔尊愕然道:“你……不怪罪我?”


  “我為何要怪罪你?”


  謝青鶴將來龍去脈都想過一遍,根本怪不著舊怨魔尊。


  大魔尊從頭到尾都沒有給他任何機會。


  他與大魔尊一起掉進心魔池,糾纏倒用時不久,吞掉大魔尊也不過一瞬間的事。


  然而,將大魔尊攝入體內之後卻很麻煩,謝青鶴必須封閉六識以鎮定心神。等他重新找回記憶清醒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以上官時宜當時的傷勢,根本撐不了這麽久。


  所以,謝青鶴一開始就沒找過迅速馳援盤穀山莊的辦法。


  ——師父都死了,他去馳援誰?入魔弑師的束寒雲麽?


  風急火燎趕到盤穀山莊,恰好發現還沒死的師弟,他是救呢?還是不救?

  這一點兒私心,不能宣諸於口。謝青鶴不想劍刺師弟,更不能準許自己對弑師之人施救。


  “我是人,你是魔。我來找你們麻煩,你聽命於大魔尊,竭力尊奉上命,這是你的本份,也是你的本能。你也不是我的軍師謀主,為何要你主動告訴我,我可以即刻趕到盤穀山莊?”


  謝青鶴挑明此事,目的是以後:“我和你說定的條件依然算數。”


  舊怨魔尊歪著腦袋看了他片刻,說:“你這個腦袋,和普通人也不一樣。”


  “其他的事情我沒有騙你。不過,你想去盤穀山莊,確實隻是一眨眼的事。你在心魔池外曾看見一張真實的地圖,目光停留在哪裏,哪裏就能自動變大。掉進來了也是一樣,那張地圖依然存在。我教你一段咒文,就能在這裏打開地圖。”舊怨魔尊說。


  謝青鶴聽他念咒,就是純粹的一段魔語咒文,艱深晦澀,非常難懂,甚至有些音節聽不見。


  舊怨魔尊講起來也是亂七八糟:“就是心魔池打開的意思,我怎麽跟你說?!”


  他是墮魔,自然而然就懂魔語。一個人能講清楚最複雜的難題,卻無法解釋為什麽一是一。


  謝青鶴剛開始也在努力地記錄咒文,聽到第二遍就發現這咒文裏的某些音節,確實是人的耳朵聽不見、喉嚨也發不出的。他打小就是讀經、注經、著經的流程,學習能力極強,解決問題的方式也很多樣:“再來一遍。用心念咒,將圖打開。”


  舊怨魔尊耐著性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咒,被謝青鶴打斷:“不必理會我是否聽懂,正常念咒。”


  給舊怨魔尊氣得翻了個白眼,飛快地把咒念完,刷地打開了一張謝青鶴看不見的地圖,心想我叫你裝得人模狗樣的,就不信你真的聽懂了!還不得求爺爺我再給你念幾遍?魔語咒文那麽好學?


  哪曉得謝青鶴閉目沉思片刻,雙手結印,加持意念,口中吐出風雷:“開!”


  一張閃耀著紫氣的心魔池地圖,倏地出現在謝青鶴眼前。


  舊怨魔尊差點給跪了:“這不可能!”


  “這張地圖沒有實體,也不可能在心魔池世界裏顯現,它、它!它隻能自己看!”


  舊怨魔尊瞪著漂浮在謝青鶴麵前仿佛具有實體的地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謝青鶴麵前的那張地圖不止漂浮在空中被他親眼所見,還散發出祥和璀璨的紫氣,隱隱帶著一縷修家法寶的氣勢,哪有半點魔樣?——到底是哪家的寶貝啊?怎麽打開方式完全不一樣?!


  “你怎麽打開的?”舊怨魔尊湊近看了好幾眼,伸手想摸,到底摸了個空。


  謝青鶴隨口解釋:“念咒隻是溝通天地的一種方式,人語魔語也不曾有太大差別。”


  他直接略過了語言溝通這一步,體察感悟的是天地間力量微妙的變動,接觸到了本質。至於打開的地圖為何紫氣繚繞,無非是心有所感、同氣相求之故。


  謝青鶴的目光在盤穀山莊的方向停留了片刻,徑直轉向了龍城。


  見謝青鶴對盤穀山莊不聞不問,舊怨魔尊也一聲不吭。


  ——為了絆住謝青鶴,他故意在謝青鶴跟前給束寒雲上過眼藥。他故意在謝青鶴跟前說過入魔之時,還告訴謝青鶴,人若入魔,必是心中早生嫌隙。


  他說的當然是真話。不過,這話隻適用於主動入魔的情況。


  不平魔尊才接觸束寒雲四五日,束寒雲身為寒江劍派嫡傳弟子,哪有那麽容易被勾引入魔?

  束寒雲是被強行入魔了。


  不平魔尊直接搶奪了束寒雲的皮囊,在偷襲上官時宜時,束寒雲根本沒有自我意識。


  坑束寒雲的時候,舊怨魔尊還不知道大魔尊已經被謝青鶴吞了!坑得毫無壓力!

  現在麽……


  舊怨魔尊隻有兩個指望。


  第一,謝青鶴困在心魔池裏,永遠出不去。


  第二,就算謝青鶴出去了,他也不想跟束寒雲廢話,一劍把束寒雲刺死!

  要不然,就謝青鶴對束寒雲的好性兒,隻要束寒雲跪地哭訴,說偷襲恩師時自己失去了意識,隻怕謝青鶴就要施以信任,再三斟酌。


  等謝青鶴想明白其中的關鍵,回憶起舊怨魔尊“無意間”的提點,必然要提著劍找他算賬……


  舊怨魔尊打了個寒噤。


  謝青鶴已拽住了他的胳膊,與他一齊投入了那張地圖。


  下一個瞬間。


  謝青鶴站在安國寺的佛塔上,俯視著整個龍城。


  打開那張地圖之後,謝青鶴對這個奇異空間的了解更深了一層,他如今能夠清楚地將人與魔的世界分開,人的世界毋庸多言,魔的世界光怪陸離,窮盡人的想象力也很難形容。


  武興城的魔氣是淺淺的一層,謝青鶴還發現了躲在城外的不安魔尊。


  龍城的魔氣就太可怕了。大街小巷上都是形形色色的魔類,有從魔穴中爬出來透氣的,肆無忌憚與人類調笑周旋,也有抵受不住魔氣侵蝕,紛紛墮魔的凡夫俗子。有水處,魔氣深重,入魔者眾。


  景色最奇異的則是未央宮中。


  天子居處,有紫氣繚繞。


  大魔尊立極之地,魔穴傾泄之所,則是魔氣縱橫。


  紫氣與魔氣交錯駁雜,看似纏繞一團,實則各行其道,彼此並不相幹,也不相害。


  “故老傳說,紫氣護佑天子,果然是哄騙俗人的誑言亂語。”謝青鶴見到了前所未見的奇景,印證了心中所想,看見了世界的另一種真相。


  舊怨魔尊則溜達過來向他匯報:“魔尊們前來道賀,多半都要穿著皮囊來。”


  謝青鶴想了想,才明白舊怨魔尊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今天來不了?”


  舊怨魔尊尷尬一笑:“大魔尊也是喜歡穿著皮囊的。”怕謝青鶴不懂,他解釋說,“大魔尊的皮囊是當今天子。魔穴就在太液池,大家夥兒就都……找了個合適的皮囊穿上。平時在外邊溜達,若是大魔尊召見,就……一起上朝去……”


  謝青鶴覺得荒謬至極,又隱隱覺得,果然是魔尊們才幹得出來的事?


  把魔穴挖進了未央宮,大魔尊穿上了天子的皮囊,帶著一群魔尊在玉門殿開朝會?!

  “和尚說,大魔尊皇帝當得挺好?”謝青鶴問。


  舊怨魔尊楞了一下,點點頭:“比那身皮囊的原主好。不過,大魔尊不能時時刻刻都在那具皮囊裏,總有別的事要辦。他離開一會兒,原主就會給他搗亂。”


  謝青鶴點點頭,冷不丁地問:“你弄了個什麽官兒?”


  舊怨魔尊摸了摸鼻子,不大好意思:“就那個……專門喊‘有本早奏,無本退朝’的太監。”


  “嗜好挺特別。”謝青鶴隨口評價了一句,並沒有繼續問下去。


  舊怨魔尊竟有些悵然。


  謝青鶴就在安國寺的高塔上待著,安之若素。


  他是積年的靜功打底,坐上幾個月也不會心浮氣躁,這會兒安安靜靜地待著,看著漆黑的深夜,龍城零星的燈火,偶爾翻出地圖來看一眼。這張地圖非常玄奇,他人已經墜入了心魔池,看地圖卻和當初在心魔池上邊一樣,江山各處都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經過舊怨魔尊的魔咒指點,他還能從地圖上看見各處的魔氣、魔念與魔尊分布。


  打開這一張圖,就是握住了整個魔穴的黑名單。


  舊怨魔尊在召集群魔這件事上沒有搗鬼,謝青鶴每翻看地圖一次,就能看見地圖上的魔尊、魔類都在往龍城聚集。他隱隱知道,這是他獨有的能力。


  舊怨魔尊做不到這一點,從前也沒有任何魔類做到過。


  ——否則,舊怨魔尊在武興城不會那樣失態。


  “我有些不解。”謝青鶴突然說。


  舊怨魔尊這樣野生野長全憑怨念滋生的魔類,哪有謝青鶴這樣自幼苦修的修士耐得住性子?


  高塔頂上隻有巴掌大的位置,謝青鶴除了看地圖,一句話都不說,舊怨魔尊早就待得百無聊賴。聞言連忙說:“何事不解?我告訴你!”


  “穿上皮囊行動遠沒有魔體穿行方便,你們又為什麽那麽喜歡穿上皮囊?”謝青鶴問。


  “穿上皮囊,吃東西香,穿衣服暖,巴掌拍在臉上才會疼,做男女之事才會舒爽。”舊怨魔尊眼底也有幾分自嘲,“倘或能好好地做個人,誰願意墮魔?不都是在人堆裏混不下去了,才下定決心要變態麽?”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用大魔尊的名義下一道‘旨’,讓他們早點過來,不要穿皮囊了。”


  謝青鶴坐在高塔之上,看著清冷的明月,說:“我實在有些等不及了。”


  話音剛落。


  漂浮在謝青鶴麵前的地圖之上,突然飛出七八道輕微的魔影,徑直灌入他的眉心。


  舊怨魔尊抹了抹眼睛:“我是不是看錯了?!”


  謝青鶴倉促內視,還得小心不能撞見沉睡中的大魔尊,赫然發現自己體內虛無處多了十二道茫然亂竄的魔類。且不都是小嘍囉!七道魔念,三隻魔,另外還有兩個魔尊!

  這大魔小魔被他困在身體裏,都看見了被鐵鎖纏繞、雙目緊閉的大魔尊,個個震驚茫然。


  “大魔尊陛下!”


  “阿父?!”


  ……


  謝青鶴也很茫然。


  他把魔置入體內是要主動捏訣念咒的,對付大魔尊時就花費了些力氣。


  怎麽拿到這地圖之後,心念一動,就……攝入體內了?既然想不明白,謝青鶴決定再試一遍。念頭跟著地圖上的魔氣走了一遍,心中起了攝魔之念,刷刷刷……


  舊怨魔尊拚命揉自己眼睛:“我一定是看錯了!”


  莫名其妙被抓進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麵前還有一個大魔尊的魔念與諸魔們,也全都錯愕無比地跪在大魔尊麵前,一個接一個地嚎:“大魔尊!尊上!”


  兩個新來的魔尊跟著嚎:“這是怎麽回事?阿父?阿父怎麽了?這是哪兒?”


  謝青鶴則問:“你們大概有幾個魔尊?”


  他已經大概搞清楚了,魔念可以任意攝入,魔也沒什麽限製,唯獨魔尊,一次隻能吞兩個。


  別說,一個大魔尊就把他撐得慌,感覺渾身上下都被占滿了。這會兒連續吞了幾百道魔影,四個魔尊在他體內嗷嗷地嚎呢,他也沒什麽感覺。


  所以,魔這東西,不是以數量擠占空間,而是憑質量壓秤?

  謝青鶴的目光落在了地圖上的龍城。


  魔穴,就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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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計劃今天入V混個全年最輕鬆的全勤,老是寫不完劇情啊……


  小師弟不出來怎麽V啊……55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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