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在伏蔚講述的故事裏, 羊妃就是最大的反派。
羊妃害死了他的親娘,羊妃弄走了他所有的宮人, 羊妃離間了他與乾元帝的父子之情, 他被羊妃害得自身難保,是羊妃害他不能把劉娘子堂堂正正地迎回王府, 因為一旦他暴露了自己的弱點,很可能就會被讓劉娘子被羊妃所害……
祭天結束之後,伏蔚無心多留。
他花言巧語安撫住了劉娘子, 許諾說他日鬥垮了羊妃,或是有了自保之力,再來堂堂正正地迎娶, 必要將劉娘子冊為正妃, 風風光光地抬進王府大門。
出身江湖的劉娘子哪裏見識過這樣的手段,一顆心落在伏蔚身上, 伏蔚說什麽她就信什麽。
“大師兄。”伏傳不肯跟著伏蔚離開。
謝青鶴回過頭來:“何事?”
“能不能……多陪陪阿娘?”伏傳不大好意思, 給了另外一個解決方案,“要麽, 大師兄將我留在這裏, 去下一個時間點等我?”
謝青鶴略過伏蔚的記憶節點時, 隻要沒拉住伏傳的手, 伏傳就會被留在原地。
在記憶世界裏待了這麽長時間,看著伏蔚一點點變態, 伏傳對他睡這睡那的汙糟事情早就沒了耐心。與其跟著伏蔚看著他又害了誰, 又睡了誰, 不如跟在劉娘子身邊。
伏傳的心很疼。
阿娘也還是個小姑娘,被伏蔚騙得團團轉。
過不了多久,阿娘就要死了。
謝青鶴搖搖頭:“我若走了,你不睡覺了麽?”
這就弄得伏傳更不好意思了。
他現在睡覺之前,都要請謝青鶴幫他煉化精元,再反哺給他。其實,伏傳已經很多天都沒有做過奇怪的夢了。但,他自己守心功夫練得不好,大師兄也不放心,睡覺前還是例行公事幫他處理一下。
不能讓謝青鶴去數月或數年後等他,他又不想離開,那就是要拖著謝青鶴一起滯留記憶世界了。
伏傳很不想麻煩大師兄,更不想拖累大師兄。可是,溯往的法門,他自己是不懂的。便是謝青鶴也不可能次次帶著他溯往。能夠與阿娘相處的機會,很可能一輩子也隻有這麽一次。
猶豫許久之後,伏傳低聲下氣地跟謝青鶴商量:“求大師兄施舍些晨光精力,讓我與阿娘多待幾日。若是需要我為大師兄做些什麽……絕不敢推辭。”
這話說得太過客氣。
謝青鶴沉默片刻,說:“好。”
他本想告誡伏傳,不要在過去的時光裏太過沉迷。隻是想起伏傳容易多想,這句話說不得就會被伏傳誤認為他不肯留下作陪,反倒不美。
伏傳沒想到他答應得如此輕易,臉上瞬間就有笑容迸出。
“謝大師兄!”先湊上前說了謝謝,伏傳又忍不住小聲問,“我可以待多久呢?”
“想多久就多久。”謝青鶴說完頓了頓,想起小師弟自我管理能力太強大,說得太寬泛了反而讓小師弟心裏沒底,又給了一個準確地時限,“到你自己出生?”
伏傳出生沒多久,劉娘子就開始了逃亡,滅門,托孤。謝青鶴允諾的時限,實際上是沒有時限。可以讓伏傳一天一天地,踏踏實實地陪劉娘子,直到死亡那一天。
謝青鶴常年入魔,解決一個魔類,常常是十年二十年起跳,時間對他沒有太大的意義。
這對伏傳來說就非常震撼了!
伏蔚已經從六歲的孩子漲到了十八歲,度過了十二年的人生。
他與謝青鶴在這個記憶世界裏,經曆的日子也才不到兩個月。這裏邊耽擱的多半都是他做過春夢之後,被謝青鶴強行調整日常、勒令睡覺之後的經曆天數。若伏傳沒有陪伴劉娘子的要求,倆人很可能兩個月之內就能出去了。
現在伏傳大著膽子求了一句,謝青鶴居然就真的答應了下來。
懷胎十月呢!就這麽硬生生地陪著麽?
伏傳心中感激得不行,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報答,隻會放軟聲音輕喊:“大師兄。”
謝青鶴卻不喜歡聽他說什麽感激的話。什麽“若需要我為大師兄做些什麽,絕不敢推辭”。我若不答應讓你留下來陪著親娘,叫你做些什麽,你就要推辭了?
謝青鶴翻身上了屋簷,說:“晚課之前,我會回來。你好好陪著劉娘子吧。”
不等伏傳再說什麽,謝青鶴已躍下院牆,消失在長街盡頭。
和入魔時一樣。
雖是記憶中的世界,細節卻很完善,沒有一絲荒謬與不切實際的感覺。
謝青鶴入魔的次數太多,對這種小世界可謂駕輕就熟。
身邊沒有小師弟跟著,他各種騷操作就毫不顧忌地使了出來。離開劉娘子居住的別館之後,謝青鶴尋了僻靜處,指訣輕撚,口中默念咒文,頓時顯出身形。
顯身之後,謝青鶴先在附近的客棧長訂了一間房,充作落腳之地。
既然要長住近一年,跟小師弟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見得多了,誰都不自在。白天他就自己找地方修行休息,晚上再去守著小師弟就行了。
照例還是嫌棄客棧鋪褥太髒,謝青鶴又花錢雇了客棧後廚幫忙的婦人,使其幫著置辦新的被褥、負責屋內灑掃。有錢能使鬼推磨,不到半天時間,謝青鶴的房間就布置得整整齊齊。
書案上擺上了筆墨紙硯,香案上燃著合香,懂事的掌櫃還把自家的老琴貢獻了出來。
琴也不算特別的好,但確是一把祖傳的古琴。
謝青鶴感謝了掌櫃的厚待,奉上了厚厚的紅封,並約定退房時一定原物奉還。
當天下午,閑來無事的謝青鶴去買了新的琴弦,給古琴重新上弦,調了調音,到傍晚時分,客棧附近就聽見了古拙悠揚的琴聲,從客舍之中斷斷續續傳來。
謝青鶴看著爐中嫋嫋散開的煙氣,緩緩按停了輕顫的琴弦。
心弦已斷,琴音何續?
謝青鶴將絲布覆在琴上,別人家的老琴總得愛惜著些。
彈什麽琴呢,榻上歪著吧。
一直歪到幫廚的三娘子來送晚飯,謝青鶴給了三枚銅板做賞錢,飯錢自然是櫃上另外算。
三娘子歡天喜地,麻利地將幾碗菜端出來,又要伺候謝青鶴斟酒添飯,謝青鶴客氣一句,三娘子便懂事地退了出去,隻說吃完了將碗筷放在門口,或是送水時來收。
謝青鶴笑道:“晚上就不必來送水了。”
三娘子秒懂。哎喲,豪客麽,晚上是要出門吃花酒的呀!看上去仙風道骨一位老先生,沒想到竟是這樣的老不休。人不可貌相!天底下男人都一樣!
三娘子關門離開,謝青鶴低頭剔魚刺,第一塊魚肉還沒吃進嘴——
有人穿牆而入。
在這個記憶小世界裏,能穿牆進來的,自然是魂體狀態的伏傳。
伏傳氣鼓鼓地站在八仙桌另一側,眼眶有些紅,巴巴地望著他。
謝青鶴這送到嘴邊的一口魚是吃不下去了,隻得放下筷子,問道:“何事?”
那小孩聽了這兩個字,簡直像是一隻氣得溜圓的河豚,眼睛都睜大了。
謝青鶴總覺得各種控訴馬上就要迸出來,砸自己一臉。然而,稍等了片刻,伏傳到底也沒有衝他嚷嚷,反而低頭走近他身邊,拿起備用的一雙筷子,默不吭聲地替他剔魚刺。
謝青鶴覺得這樣不好。
“你若是來吃飯的,請坐。若是來伺候我吃飯,大可不必。”謝青鶴說。
伏傳明顯有些負氣。
二人僵持片刻,伏傳用腳一勾,將方凳勾到自己屁股底下,坐下來。
因謝青鶴賞錢給得不少,三娘子伺候得很細心。有備用的筷子,也有備用的碗與勺子,防著客人不小心摔壞了或是掉地上,還得出門喚人。
伏傳已經拿上了備用的筷子,謝青鶴就用備用的碗給他盛了飯,將自己的湯碗也讓了出來。
湯是老母雞湯。謝青鶴記得伏傳不吃雞皮,把湯碗裏的幾塊雞肉舀回瓷甕,重新添了些熱湯,放在伏傳麵前。
“吃吧。”謝青鶴說。
伏傳就不肯吃飯,他坐在謝青鶴身邊,低頭繼續剔魚刺。
整條魚被剔得幹幹淨淨,魚刺與魚肉徹底分離。伏傳將蒸魚的盤子送回謝青鶴麵前。
直到謝青鶴吃了一口他剔了刺的魚肉,伏傳才似鬆了口氣,將飯碗往麵前扒拉了一下,看桌上的菜色——大師兄愛吃的菜,大師兄愛吃的菜,還是大師兄愛吃的菜。沒有我愛吃的!
這讓伏傳意識到,謝青鶴確實沒打算和他一起吃飯。
他有些委屈地吃了一口老薑雞蛋。誰會用老薑炒雞蛋啊,隻有大師兄才愛這麽吃。
謝青鶴隻好給他夾了兩塊魚肉:“給你買一份肘子?”
“大師兄賞我一雙筷子就是心疼我了,也不敢再要肘子吃。”伏傳就是委屈,特別委屈。
謝青鶴放下筷子。
伏傳連忙起身:“我……我不說怪話了。大師兄,我好好吃飯。”
“你在我跟前這麽慫,偏偏又要說怪話。”謝青鶴無奈極了,“可見是真的很委屈。”
不等伏傳再說話,他已經推開了房門,招來一個小二:“廚下可有蒸好的肘子?或是燉上的臘豬蹄也行。不拘哪樣先送上來。再做一個鬆鼠桂魚,粉裹得厚一些,多放霜糖。快些送來。”
既然是加急的單子,謝青鶴還給了豐厚的賞錢。店小二麻溜地奔向了廚房。
“聽見了?你少等一等。”謝青鶴打算先吃飯。魚放涼了可就不香了。
伏傳也不似剛才那麽氣鼓鼓的樣子了,趴在桌上陪謝青鶴吃飯。
他要等著吃謝青鶴單給他點的肘子豬蹄和鬆鼠桂魚,這會兒就隻看不吃。謝青鶴吃飯細嚼慢咽,也不會開口說話,伏傳偶爾給他添碗湯,等得有些無聊,又開始搖晃屁股下的方凳。
謝青鶴頓時牙癢,看了他一眼。
伏傳馬上醒悟過來,張大嘴巴,輕輕把自己的凳子放平,做了個“我安靜”的手勢。
等到謝青鶴吃得差不多了,開始擦嘴喝茶了,伏傳才忍不住說:“我是聽見琴聲出來的。找了好一會兒才知道您在這兒住下了。”
謝青鶴不太理解他的情緒:“嗯?”
“隻鋪了一張床。”伏傳指了指屏風後的床鋪。
謝青鶴連忙解釋:“我在此獨居。並沒有與你同床共枕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我自然知道大師兄不會與我同床共枕!”伏傳正要說重點,三娘子又在敲門,是來送菜了。
伏傳還是魂體狀態,能吃能喝,就是旁人聽不見他說話,也看不見他的影子。謝青鶴便起身開門,接過三娘子手裏的托盤,又給了一回賞錢。
一盆新做的鬆鼠桂魚,炸得又甜又酸,另有一盤臘豬蹄,一碗醬肘子。
謝青鶴把菜放在伏傳麵前,說:“先吃飯吧。飯涼了。”
伏傳先戳了一坨魚肉,蘸著酸甜醬狠狠地吃了,想跟謝青鶴說話,謝青鶴又給他加了一塊醬肘子,安慰他:“先吃飯,吃完再說。不著急。”
“我挺著急的。”伏傳一邊吃醬肘子,一邊嗚嗚。
人在吃飯的時候,情緒會自然地放鬆,感覺到安全。
伏傳心理憋著許多話,剛開始還有點心慌,不知道該怎麽啟齒。這會兒嘴裏扒著飯,謝青鶴還守在一邊給他夾菜,他慢慢就放鬆了下來,思路也變得更清晰。
“大師兄是什麽樣的人,我在暠縣時就知道了,無論如何也不會欺負我的。”伏傳說。
舊事重提,謝青鶴神色平靜,沒有說話。
“大師兄是要問我,既然知道絕無此事,為何這些日子總要避開您麽?是我自己心裏有鬼。夢裏我對大師兄做了不倫之事,冒犯了大師兄……”伏傳不敢抬頭,筷子在魚肉盆子裏戳來戳去,“我守心的功夫做得也不好,怕大師兄訓斥責備我,也不敢跟大師兄說……就,隻能避開些……”
“我也知道大師兄誤會了。”伏傳嘴裏的飯食都嚼得幹幹淨淨,筷子還在戳魚肉,“是我的錯。我故意的。我想大師兄也不會真的不理我,等我自己這裏處理好了,再跟大師兄解說此事……”
“我就是仗著大師兄寵愛我,才敢這樣的。”伏傳很是愧疚。
謝青鶴幫他把魚肉夾到碗裏,說:“沒事。吃吧。”
“大師兄獨自住到客棧裏,屋子裏隻鋪一張床,不願與我親近了。不是‘沒事’,事情很大。”伏傳也不肯再吃飯了,放下筷子起身,垂手低頭站在謝青鶴跟前,“十支香,好麽?”
“一場誤會,不至於此。”謝青鶴拿勺子幫他拌了魚湯飯,“快吃飯吧。”
伏傳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色。
謝青鶴想了想,伸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讓他坐下:“真的沒關係。”
伏傳才在他的安排下重新坐了回去,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飯,邊吃邊說:“那我能在大師兄的房中鋪一張床麽?這事是我故意放縱,才使大師兄誤會,還讓大師兄傷心了。我知道大師兄不喜歡看我跪經,那……要打我幾下麽?”他眼睛在屋子裏亂轉,落在插在花瓶裏的雞毛撣子上。
謝青鶴用手擋住他的眼睛,不得不給他解釋:“隻是誤會而已,說明白也就是了。你要陪著劉娘子,我以為你想住在別館裏。”
伏傳馬上反駁:“我也想跟大師兄在一起。”
“晚上我自然會去別館陪著你。”謝青鶴見解釋不通,隻好改口,“給你鋪上床吧。”
伏傳這才低頭大口吃飯,又是豬蹄又是肘子,吃了個風卷殘雲,才滿足地拍拍肚皮,還要開個嘲諷:“宮裏的飯菜都是好看不好吃,那皇帝妃子們,一天天地過的什麽日子。”
謝青鶴遞了茶水給他漱口,他拿毛巾擦擦嘴,又去動覆著絲布的琴案。
“會彈琴麽?”謝青鶴問。
伏傳笑道:“會一點點,彈得不好。”
“琴是述情自娛之物,哪有彈得好或是不好的說法?”謝青鶴習慣地點評了一句,又怕伏傳多想,便對伏傳笑一笑,不再繼續說了。
“我是真的彈得不好啊。大師兄是想聽曲子麽?我給大師兄唱個小曲兒吧?”伏傳很狗腿地說。
謝青鶴沒有拒絕的理由:“好啊。”
伏傳也想了一會兒,還清了清嗓子,站在窗邊,看著滿城燈火。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帝力於我何有哉?”①
他唱這首歌的時候,用的是早已不在世興的古語,當今世上除了傳承極其古奧的寒江劍派,幾乎沒有人再懂得這種語言。就算他此時不是魂體狀態,歌聲能被人聽見,除了謝青鶴,也沒人聽得懂他在唱什麽。
唱完第一遍,伏傳又唱第二遍。
琴以述誌,歌以言聲。
謝青鶴微微閉上眼,聽著小師弟略帶青澀的聲音,仿佛回到了觀星台上。
帶著伏傳溯往近兩個月,二人都跟著伏蔚的記憶被困在了未央宮與龍城之中,眼看著天底下至尊至貴的家庭上演著一幕又一幕近乎荒誕又殘忍的鬧劇。伏傳先是同情伏蔚,複又憐憫羊妃,討厭宮中隨波逐流趁勢下黑手的各方勢力,又覺得一切罪惡的根源都在乾元帝身上……
如今下定決心不跟著伏蔚,二人在劉娘子所居別館的客棧住下,伏傳唱了這首擊壤歌。
帝力於我何有哉?
就算你是皇帝,你有天下權勢。
我不吃你,不穿你。不要你保護,更不想供養你。
對我來說,你就是個屁!
謝青鶴從伏傳的歌聲裏聽出了這完整的嫌棄與叛逆,忍不住嘴角上翹。小孩麽,有這樣的心氣,有這樣的底氣,都很好。寒江劍派未來的掌門人,看不上世俗天子的權柄,不是應該的麽?
待伏傳歌頌三遍,謝青鶴起身行至琴案之畔,屈膝坐下。
一曲《雲霄》,禦意天外。
伏傳就趴在琴案邊上,看著謝青鶴修長的手指在弦上輕疾撫弄,古拙清越的琴音飄飄如仙。
分明聽見了琴音,又似乎根本聽不見琴音。
大音希聲。
道蘊其中,不可說也。
一曲終了。
“噗——”
謝青鶴噴出一口烏黑的淤血。
“哎喲!”
伏傳捂住了自己的肚臍眼,眼帶震驚。
兩人都震驚於對方的反應,謝青鶴擦了擦嘴角的殘血,起身扶住伏傳:“怎麽了?”
伏傳則捂著自己的肚子,先去看謝青鶴吐在地上的血漬,發現是淤血就鬆了口氣。
修行之人,一旦受傷就可能在體內積下淤血。有些淤血隨著生機蓬勃自然就消散了。也有些淤血攢在體內就出不去,日積月累會出大問題。這會兒吐的是淤血,隻怕是好處,不是壞處。
他自己的肚子才比較奇怪:“有點疼。好像是丹田……”
謝青鶴捏著他手腕摸了摸脈象,說:“我要內視你體內玄池,放鬆些。”
伏傳滿腦子霧水:“我還未入道,哪來的玄池?”
感覺到一股熟悉的精純真元從膻中緩緩流入,伏傳馬上意識到,大師兄還是在避諱。原本可以直入丹田,隻怕是覺得那地方太曖昧了,才會往上一尺,將指尖輕點他膻中穴上。
他其實已經有點習慣了。每天睡覺之前,都要勞煩大師兄幫他煉化精元,雙腎被吸得幹幹淨淨,兩個球球也會被榨幹……咦,說起來就很羞恥了。
現在那股熟悉的精純真元掠過他的肚臍眼,緩緩在他丹田內流動,他根本就不會有一絲半毫的抗拒,反而有一種很熟悉的親切感。那是大師兄,大師兄隻會保護,不會傷害。
暖烘烘的真元在他肚子裏轉了一圈,原本的刺痛就消失了,隻剩下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好像有點空蕩蕩的?還有點……餓?
謝青鶴撤回指訣,看著伏傳的眼神有點複雜。
“我這是……怎麽了?”伏傳也擔心起來。
“已經築基了。玄池初現,亟需建玄。”謝青鶴說。
伏傳眼神有些迷離:“啊?”
“你曾說過,你修煉的是一心道?”謝青鶴問。
“可我還未入道啊?”伏傳真的是滿頭霧水,手指在肚子上摸來摸去,“我現在是不是麻煩很大?師父還沒有教我怎麽內視,我也還不到築基的時候,怎麽會突然築基了呢?”
“你本就有十多年苦修的功夫,這些天我幫著你煉化了許多精元,直接反哺給你,大約是讓體內的內力發生了一些改變,類似於築基之後的真元了。恰好今日我也心有所感,琴以述誌,禦意九天之外,自有道蘊其中,你修行已經到了,心境也被我帶了上來。就築基了。”謝青鶴解釋。
今天的發生的一切都很玄妙。
伏傳唱擊壤歌,讓謝青鶴心有所感,撫琴禦意天外。
謝青鶴的琴聲又直接挾帶著不可思議的雲上之心,讓認真聆聽著謝青鶴的伏傳直接入道築基,一口氣破去了常人要艱難越過的三道關隘,入道、築基、建玄。
如今謝青鶴吐出十一年前的留下的內傷淤血,心境上也暢快了許多。
伏傳更是獲益良多,直接從沒入道的小菜鳥,變成了能禦意玄池的正大修士。
二人都從中獲得了極大的好處。
“道心為何?”謝青鶴又問。
伏傳有些不好意思。
上官時宜入道之時,寒山恰好下了一場小雪。他觀雪入道,道心一片瑩澈,長|槍也名輕雪。
伏傳打小就跟著上官時宜學槍術,按說他既然還未入道,隨身長|槍就不該有名字。他非要叫自己的槍做慕鶴槍,至少是曾經想過把大師兄當作自己的道心來景仰追求的——當然不可能是謝青鶴這個人,謝青鶴推測,可能是自己某些被伏傳美化過的“德行”?
但,伏傳心中怎麽想,與他築基時真正的道心為何,很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上官時宜入道之前,也不會知道自己會觀雪入道,道心一片瑩澈。
“不便告訴我麽?”謝青鶴問。
“那倒也不是。就是……有些……”伏傳尷尬了片刻,小聲說,“槍名慕鶴。”
換句話說,伏傳的道心並未變改。
在見到了風華不再、重傷在身的大師兄之後,他仍將謝青鶴當作自己追求一生的道。
不管伏傳慕的是謝青鶴的哪一麵,或許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謝青鶴,僅是伏傳記憶加成美化臆想塑造出來的一個偶像,謝青鶴仍舊有了一種極其震撼的感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
哪怕是親如師徒父子,謝青鶴也不會去修上官時宜的道,更不會把上官時宜當作自己的道。
伏傳的道心,慕鶴。
一個唱著歌高喊“帝力於我何有哉”的桀驁少年,卻說他要篤行一生的道,是崇拜他的大師兄。
仰慕。
敬奉。
思齊。
篤行一生。
謝青鶴卸下寒江劍派掌門弟子的重任之後,隱居山林十多年,早已習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
他也是凡人,也會厭倦、痛苦、疲憊。自問為了天下蒼生奉獻出自己的健康與未來之後,他一直都在心安理得的隱居。
隱居的意思,就是你們出了什麽禍事,不要來煩我,不要來問我,我不想拯救天下了。
他有限的生命被投入了無限的入魔。
總是在入魔,總是在入魔的世界裏修行。
總是掙紮著想要健康。
想要解去幻毒,去除體內那一幫子怎麽也弄不完的魔類,徹底解去自己的遺患。
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把自己的謝青鶴間裏的藏庫填滿,也做一位讓後人景仰的祖師爺,讓走進謝青鶴間的徒子徒孫心生崇拜、獲得福蔭。
一直到現在。
小師弟意外築基,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槍名慕鶴。
……我真的有那麽好麽?
我的德行是否足夠匹配?是否能夠讓小師弟去奉行一生?
謝青鶴悚然驚動。
仿佛在十一年前就死掉的心,又重新躍動了起來。
道心這個事兒,可沒有敲掉重來一回的機會。他若不戰戰兢兢去做一個讓小師弟認同的“偶像”,導致有一日小師弟心中的“偶像”破滅了……
謝青鶴簡直不敢去想。
道心破碎,小師弟直接就廢了啊!
想到這裏,謝青鶴也有點牙癢癢。
這小孩到底怎麽回事?
守心功夫練得稀爛,心猿意馬就差點把童子功全部壞了。
現在築基更過分,居然把追逐自己當做他的道心!豈不知人心易變?哪有把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當做道心去一輩子堅守追逐的?
做了春夢,要大師兄守著幫忙煉化精元,睡覺還要大師兄盯著。
築基確認了道心,居然還要大師兄好好當個“聖人”,不然他道心破碎,又要崩潰。
這輩子是賴上我了吧?!
謝青鶴很氣。
※※※※※※※※※※※※※※※※※※※※
①擊壤歌
今天要睡懶覺,先更新。不放存稿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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