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織(2)
明亮的日光通過拱形玻璃門照射進小客廳,坐在沙發上的顧從楊安靜倚靠在哥哥身側,注視著手機發呆。正在看書的顧從新瞧了半晌,忍不住問她:“索羅還是不願意接你電話?”
微微抬頭的顧從楊注視著顧從新關切的眉眼,許久後方才輕輕地搖頭。
不是對方不願意接,而是貌似回到小時候的顧從楊根本不知道怎麽撥通電話號碼。關於索羅斯,關於夏恩,對於現在的顧從新來說,可能隻是兩周未見而已,但對顧從楊來說,在那年目睹兩人雙雙出事後,她便再也沒見過他們。
有多久呢?顧從楊在心裏算了算,哥哥走了將近八年,最好的朋友也走了將近八年,他們出事的時間距離得那麽近,根本沒有給當時的她任何從悲傷中走出來的機會。
有人說噩耗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個倒下,接下來便是一連串地倒下。對於顧從楊,某個人的死便是第一張多米諾骨牌,而後就是一連串的死亡接踵而來。想到這裏,顧從楊忍不住把臉頰深深埋在顧哥哥懷中,閉著眼睛,努力逼退眼裏升騰起的霧氣。
瞅著忽然將自己悶在他懷裏的顧從楊,環抱住人的顧從新在心裏默默歎氣。其實對他來說,如果可以,讓顧從楊呆在英國並沒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因為對於從小就在意大利和英國來回居住的顧從楊來說,國內才是最陌生的地方。
因著這個想法,憶起不久前父母的第二個決定,顧從新便覺得頭疼不已。而那個第二個決定就是,顧從新的父親顧鍾清希望顧從楊能去公立初中讀書,而非私立初中。
“讀貴族學校有什麽問題?”當初得知父親決定的顧從新非常不理解,他滿臉困惑,試圖讓對方改變主意:“楊楊從小到大都在貴族學校讀書,你突然讓她來這裏讀書已經是在為難她了,為什麽還要去公立初中?楊楊根本沒有接觸過這邊的教育,到時候會一團糟……”
“目前珞珈市的公立學校教育並不差,隻是沒有貴族學校來的那麽全麵豐富而已,而且那麽多課程,學了有什麽用?最後真正能上考場的隻有幾門學科而已!”長相英俊的中年男子坐在餐桌邊,語重心長道。
大約是想到了什麽,顧爸爸接著補充:“對,她從小到大都是貴族學校,但以我們家現在的能力,讀霍眀那種貴族學校就是一種負擔。再說,現在根本沒試過,你怎麽知道會一團糟?不要把沒有發生的事情放在眼前來說好嗎?”
直直瞧著顧從新的臉色,頓了頓的顧鍾清繼續:“……就算萬一,萬一不行,到時候找老師補課也不是不可以。你現在不也是這樣嗎?”
半大的少年好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吐出兩個字:“負擔?”
其實他真的不願意和顧爸爸說起某些事情,但對方現在的態度讓顧從新不得不說了出來:“既然是負擔,為什麽當初要讓楊楊回國?小姨一個人照顧她的時候什麽都沒說過!”
“注意你的語氣,小新。”對於兒子的不解和抱怨,顧爸爸顧鍾清立即皺起眉心。
他不喜歡顧從新對他提高音量說話的姿態,這很不尊重他,於是,顧爸爸語氣頗重地問道:“這是你和爸爸說話的態度?”
深呼吸一口的顧從新咬著下嘴唇,沉默幾秒方才再次開口:“抱歉,但我覺得楊楊還是去霍眀讀比較好,那裏的課程和楊楊在英國讀書的學校,課程設置差不多。”
“嘉措和你說的?”接過顧媽媽顧藝暖遞給他的茶水,顧爸爸抿了一口,不急不緩地說道:“我不會讓楊楊去讀霍眀,別忘了,當初她是做了什麽事情才回來的。”最後一句話,他加重了語氣。
聞言,顧從新的臉色立馬陰沉了下來,他挪動視線看向自己的母親,但對方卻在對上目光後一言不發地挪開了。瞧著悶不做聲的母親,再看向已有決斷誓不改變的父親,顧從新想:為什麽他還是個孩子?要是再長大些,要是能再長大些,他根本不會讓楊楊陷入現在這般境地。
對自己失望,對父母更加失望的少年隨即起身,輕聲道:“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就像當年你把她一個人丟在英國,你管過什麽?”
“顧從新!”被踩到尾巴的顧爸爸臉色漆黑陰鬱,他嗬道:“你根本不懂當初發生了什麽!”
“我是不懂,我不懂為什麽我的妹妹,我親生的妹妹必須一個人和小姨在英國住。”好看的少年眼眶微微紅了,他輕輕抽著鼻子,詢問自己的父母:“我是不懂,我不懂她難道沒有自己家嗎?這個家就這麽容不得她嗎?她一出生就在英國,從此隻能偶爾回國內……。”
一想到一直以來都沒辦法天天見麵的妹妹,顧從新好看的眼眸中滿是不解與質問:“這裏才是她的家,憑什麽最後卻變成了旅館?”
望著此時此刻神色已經僵硬的父親,顧從新繼續問道:“……爸爸,你在乎過楊楊嗎?”對於這個孩子,爸爸,你真的在乎過嗎?如果不在乎,為什麽當初要決定生下來?如果在乎,為什麽你可以允許自己的孩子從出生便沒有一天生活在自己身邊?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讓她回來讀書。”瞧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少年與他嗆聲,顧爸爸顧鍾清忍住心火,沉聲道:“她也是我的孩子,難道我在你心裏就這麽冷漠無情?”
與此同時,默不作聲的顧媽媽坐在角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隻在顧從新問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睫顫動得厲害。
……
那場談話並不愉快,顧從新現在想想都覺得後悔當初出事的時候通知了家長。要是當初沒有那麽做,懷著這個念頭的顧從新深呼吸一口,在心裏想:是不是現在就不會這樣了?
但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回頭,隻能祈禱趙嘉措能將英國的事情解決掉的顧從新緩慢吐出一口濁氣,收緊了環抱住妹妹的手。
同一時刻,靠在哥哥懷裏的顧從楊看著手機上那一連串數字,在屏幕上來回撫摸了半晌才按下撥通鍵。嘟嘟嘟的長聲隨著撥通立馬從聽筒處傳來,可沒響一會便被掛斷,發出短促的嘟嘟聲。再次撥打,還是如此。
坐在一旁,注意到顧從楊被掛斷好幾次的電話,顧從新也是一個頭兩個大——誰都沒想到索羅斯一個男生會反應這麽大,居然到現在都沒消氣,就是夏恩,也在得知事情後表示了理解。不過,顧從新轉念又想,畢竟是從小到大生活在一起的小夥伴,要是他和趙嘉措有一天這麽分別,大概他也會十分生氣。
撥打了十來次後,顧從楊就沒有再按下撥通鍵。坐在一側的顧從新接過趙嘉措遞過來的水果碗,對顧從楊說道:“要不過幾天再試試?”
吃了一口顧從新喂過來的水果,顧從楊點了點頭,在手機屏幕上找到夏恩的電話,打了過去。
比起給索羅斯打電話,給夏恩就順利多了。電話一接通,夏恩的聲音就在那邊響了起來:“你好啊,莉維(英語)”
聽到熟悉的聲音跨越近乎八年的空白從手機那頭傳來,顧從楊差點說不出話,她咽了好幾次唾沫才使自己的聲音正常點:“你好,夏恩。(英語)”
電話那頭的夏恩輕笑了一聲,關心地問道:“最近在那邊過得怎麽樣?(英語)”
“還行。(英語)”靠在哥哥胳膊上的顧從楊已經完全不記得當她十一歲的時候和夏恩打電話都在聊什麽,不過她現在也不關心這點,隻要能再次聽到這聲音,她都謝天謝地了:“你呢?最近在做什麽?”
被問話的夏恩先是簡單地告訴顧從楊她最近的情況:“……我在媽媽的實驗室幫忙,你都不知道,她現在研究的這個東西可厲害了……(英語)”,隨後吞吞吐吐問起她,有沒有給索羅斯打電話。
在得知顧從楊幾分鍾前還給對方打電話被拒接的事情,在心裏默默歎氣的夏恩隨即安慰道:“索羅就是個小氣鬼,你暫時別理他,過段時間等他想清楚就好了。(英語)”
對此,顧從楊心不在焉地應聲,透過對麵的落地窗看向外室的花園和蔚藍無比的天空:“夏恩。(英語)”
感覺到顧從楊聲音中的異樣,有些奇怪的夏恩:“怎麽了?(英語)”
“我好想你。(英語)”顧從楊的雙眸在光下隱隱藏著水意,她閉了閉眼睛,用手指不動聲色地將眼角的淚水抹去。
“我好想你(英語)”,在墳墓前說過無數次的話語,終於帶著沉重的思念穿過七年未見的光陰,順著電磁聲抵達到了另一方。
電話那頭的夏恩愣了下,便笑了起來:“我也想你,莉維。從飛機離開地麵的那一刻開始,我便開始想你。(英語)”
“我以為我們會一起長大,然後各自結婚生子,一起走過所有的時光,但……,”握著手機的夏恩無聲地說著:“沒成想,上帝突然在那裏放了一個岔路口,從此你左邊,我右邊。唯一能做的隻有祈禱,有一天,這個岔路口在彎彎曲曲後可以重新合攏成一條路。”
“我也是。(英語)”說話的顧從楊想:當初以為隻是短暫的分離,她以為她們還會聚在一起,就像小時候那樣,但時間就是那麽喜歡惡作劇,最後她在天堂,她在地獄,永不相見。
“感覺話題有點悲傷,讓我們說點開心的,對了,莉維,我最近在幫忙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東西……(英語)”覺察到氣氛莫名有些沉重,夏恩隨即轉換語調,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開心些,雖然她對顧從楊的離開感到十分難過。
明白夏恩的意思,顧從楊用手輕輕抹了抹眼角,也換了調子,努力讓對話變得輕快。
此時此刻,坐在一旁的顧從新沉默地吃著水果。而趙嘉措則看著手機上顯示的信息,默不作聲地用大拇指點了點。
夏日的陽光非常絢爛,照得園子裏的鮮花異常美麗動人。定時的花灑噴出無數小水滴滋養著有些幹燥的土壤,順便降低空氣的熱度。知了鳴叫,百鳥婉啼,夏天一直都是一個充滿著熱情的季節,即使它有時悶熱不堪,有時天降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