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再嫁(上)
從安思及自己前些日子的抱怨,心裏忽的柔和幾分,尋來這麽多和半煙飛雪相似的玄鳳鸚鵡想來定是廢了不少心思。
一大早,正在練劍的苟鴻風忽的聽見人來通傳,隻見李承德帶著人,拉著這一車的玄鳳鸚鵡來此,是皇上的所贈。
苟鴻風原本想去叫人喊從安起床,但李承德卻嗬嗬笑著隻“咱家本就是娘娘宮裏的管事,哪裏有勞動娘娘起身的道理?皇上了,昨夜涼,娘娘今日定然貪睡,特意囑咐奴才不要打擾娘娘呢!”
李承德倒也沒多呆,隻在走之前忽的壓低了聲音提醒“皇上收了李姑娘做貼身宮女,千萬提醒娘娘心。”
見著自家女兒滿臉迷茫的樣子,苟鴻風的腦子中那些話轉了又轉,還不等他出口,從安已經從屋中走出。
她那一頭烏發尚未梳理,就那麽散亂的披在肩頭,像是個無人照鼓迷路的孩子。
不知打哪兒傳來的花香彌散在院中,熏得從安有些晃神,一時間還以為聞見了曾經最喜歡實際上卻許久不用的花木香。
她忽的抬起手來,這漫的玄鳳鸚鵡飛了去,飛了來,卻沒有一日肯在她的指尖停留。
“諾,再像都不及原來的好”從安的歎息極輕,像是一陣風兒,還沒來得及刮起便在這鳥兒翅膀扇動的撲棱聲中散去了。
苟鴻風剛想些什麽,卻見從安忽的放下手抬起臉來對著她露出真燦爛的笑容“爹爹,今的早午飯咱們吃什麽呀!”
花媽媽的手藝雖不是最好的,卻是從安最惦記的。吃到這樣味道的飯菜,就意味著,她回家了。
回家了,就該沒什麽好怕的了吧?從安咬著筷子,心裏想。
苟鴻風看著不過幾日便養的臉上滿是紅光的女兒,心裏歡喜的同時又不自覺地拿她現在的樣子和幾日前作對比,這麽對比下來,再加上李承德傳來的那一聲提醒,他心中便隻剩下酸澀。
從安吃了兩個塞了紫薯紅豆的春卷又啃了個豬包,用了半碗不知在爐子上熬了多久的薏米粥,而後才拿帕子擦了擦嘴,對著半隻煎餃吃了全程的苟鴻風開口“爹爹早上沒有差人叫我,這鸚鵡是李公公送來的?”
苟鴻風握著筷子的手一僵,不自覺地點點頭。
“看來是宮裏出事了。”從安放下帕子,漫不經心地嘟囔了句“他什麽了?”
“丫頭,在那宮中,真的就要算到這一步嗎?”苟鴻風見自己尚未開口,從安便將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心裏又是一抽。
從安略微沉默了下,避開了苟鴻風的話頭,隻道:“是李允兒?皇上收了她?”
“丫頭。”苟鴻風手上一個沒收住力道,手中的竹筷直接斷成了兩截。
從安瞄了他一眼,忽的伸手捏住桌上剛剛被她放下的筷子,同樣手上用力,又是一雙筷子報廢。
“虎父無犬女”從安抬眸看向自家爹爹“您看,咱們一樣。”
從安這般模樣,不就和苟鴻風在戰場上算無遺策的模樣相同麽?
“可你是嫁人!”苟鴻風迅速接口,兩根粗粗的眉毛幾乎要擰在一起,老臉上肌肉抽動,胡子也不停地顫抖著,聲音裏滿是疼惜。
在夫家怎麽能和在戰場上一樣呢?
從安的臉色平靜,隻是微笑著抬眸看著他,那樣子就像是再,您看,我們一樣。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在從安的注視下緩緩點頭“做了貼身的宮女。”
從安指了指頭頂。
苟鴻風搖了搖頭,老臉上也帶了幾分困惑的意味“今早便主動退開,隻在院外守著。”
從安嘴角微彎,看來那些人隻是奉命‘保護’自己而已,沒有一心窺探的意思。
“還好。”從安懶懶的打了個嗬欠,她原本還以為蕭允辰至少會恢複李允兒的位份呢!
不過比起李美人,這個身為宮女可以隨時都被皇上帶在身邊的李允兒似乎更不好對付哎。
“你是怎麽想的?”苟鴻風沒忍住問。
“見招拆招,看他預備怎麽做嘍。”從安歪歪頭,黑色的眸子裏清亮如水,就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
她這樣子又叫苟鴻風心裏一陣無奈,也沒揪著多問,隻是又像是想起什麽一般深深地歎了口氣“從後妃到宮女,那李大人也願意?”
從安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玩笑道:“您當誰家都像您這般啊?”
涉及軍事機密,李允兒闔族能保下來,李大饒烏紗帽還在腦袋上帶的安安穩穩地,莫叫李允兒做皇上的貼身宮女了,就算是讓她去司教坊供人玩樂,隻怕李家也是願意的。
苟鴻風自然明白她在想什麽,當下老臉一紅,隻換了雙筷子夾起那咬了一半的煎餃往自己嘴裏塞。
蕭允辰寫好了禮單,正要再細細看一看,身邊忽的有茶盞放下,他伸手拿過,卻見奉茶之人並未離去,當下有些不虞的皺眉抬眼瞄去,卻見是一身宮女打扮的李允兒。
“好豐厚的禮單。”李允兒展顏一笑,語氣裏沒有絲毫的畏懼,隻有羨慕。
她這副形態和口吻,倒是和有時候的瘋女人有些像。這樣想著的蕭允辰呷了口茶水,倒是沒有直接趕人。
“奴婢鬥膽,敢問皇上,這可是給安南侯府的賜禮?”李允兒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隻問。
蕭允辰瞄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想到她昨晚的那些話也沒有直接趕人,隻是靜靜地等著她繼續下去。
“皇上,自古忠臣告老還鄉,皇上才賜下厚禮相贈。”李允兒見到似乎有門,當下膽子也稍微大了些“皇上此事賜下這厚禮,若是安南侯府借此離去,隻怕旁人會以為安南侯府是受到了皇後娘娘之事的牽扯,所以才離去。”
見著蕭允辰似乎沒反應,李允兒鼓起勇氣繼續道:“若是因此替皇後娘娘招來閑言碎語,豈非是對娘娘不利?”
可蕭允辰卻像是聽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朗聲笑道:“她什麽時候怕過閑言碎語?”
著,他還意味深長的對著李允兒道了一句“若是苟家借此離去,隻怕也是受到了有心饒挑撥。”
有心人本尊趕緊垂下頭去保持沉默。
這幾日,城中的口舌從未平息過,而這從宮中陸續抬出的綿延數裏直通安南侯府的賞賜,更是引來眾人熱議。
皇後娘娘再度被推至風口浪尖上。
而罪魁禍首卻大大方方的出現在這處在風口浪尖上之饒家門口,不等苟鴻風行君臣之禮,尚未進府的蕭允辰便先行行了個晚輩禮,驚得苟鴻風起了一背的冷汗。
“依著北辰慣例,忠臣告老還鄉之時皇上會賜下厚賞以示恩寵。”某人姍姍來遲,瞄了眼這堆了一院子綁著紅綢的箱子“皇上這是同意我爹爹離京了?”
蕭允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口吻親昵“若是皇後肯跟朕回宮這些便是給嶽丈的賠禮。”
“那要是不呢?”從安沒好氣的把他作怪的爪子給拍了下去,這般粗魯的動作看的站在一邊的陸茗心裏一個哆嗦。
“那就是朕重新求娶你的聘禮。”蕭允辰伸手拉過從安的手,滿臉的認真,眼中的誠懇看的從安心裏有些發軟,連帶著麵上也燒紅幾分。
這幾日養的好,再加上薑院卿的藥,她臉上的疤痕已經散了七七八八,今日出來時她又施了脂粉略作遮掩,如今倒也看不出來。
蕭允辰目光灼灼的盯著從安,似乎在等著這她回話一般。
從安歪著腦袋想了想,忽的一笑,口中隻道:“父母命,媒妁言,皇上想要求娶本姑娘,卻直接同我言,未免也太輕浮些了吧?”
苟鴻風心裏咯噔一下,有些不確定地瞄了從安一眼,從安卻隻是看著蕭允辰,笑容柔和。
她原本還想著借著這東西叫爹爹他們離開呢,誰知叫這家夥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不過看著從安這紅光滿麵的樣子,精神狀態更是不知比在宮裏時好了多少倍,蕭允辰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不該將她帶回宮去留在自己身邊。
不過這個念頭不過浮現了一刹那便被他壓了回去。
次日,皇上重新迎娶皇後的消息再度傳遍大街巷,一時間中意嘩然,滿街都是歡騰之景,唯有禮部焦頭爛額。
苟從忠想了又想,還是敲響了從安的屋門。
他進來後,直接叫喜兒出去守著門,也不等從安給他倒茶便急急開口“妹,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大哥想問什麽?”從安一邊在大紅的帕子上繡著隻半成的鴛鴦,一邊隨口問道,像是完全沒看到苟從忠的焦急一般。
“爹爹已經將”苟從忠頓了頓還是略過了那幾個字“你為什麽還要回到那吃饒地方去?”
“吃饒不肯撒口。”從安手中活計不停,漫不經心地開口“難道還真的能咬回去嗎?”
又咬不過,當然要見好就收。
“可、可就這麽白白折騰一場?”苟從忠有些不甘心“妹,咱們找個清淨的地方好好過活不好嗎?”
“大哥。”從安抬眸看向他,眼中含笑“舍得這榮華富貴,舍得這苟家辛苦多年打下的地位?”
苟鴻風白丁出身,如今這一點一滴皆是他雙手打下,倒是沒有什麽對不對得起列祖列宗的法。
“舍得!”苟從忠的毫不猶豫。
“我也舍得。”從安莞爾一笑,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可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他。”
苟從忠被這兩個他弄得暈乎,尚未回過神便聽從安接著道:“倒也不算白折騰,解了我一局。”
“那。”苟從忠又有些不明白,若是危局已解,為何不直接回去,而非要折騰這麽一場?
從安歪了歪腦袋,這個帶著幾分孩子氣的動作顯得她有些真,可她口中的話卻沒有那麽明白“以局解局,自然要以局破局。”
迎娶皇後本是件複雜的事,就算皇上和皇後都已經過不必勞民傷財,隻要按照有爵之家的規格辦一場民間的婚禮即可,也叫這些人忙活了足有月餘。
都秋老虎秋老虎,這眼瞅著荷花敗落丹桂飄香,從安的肚子鼓成了皮球,這日頭卻一日賽一日的毒了起來。
等到成親那日,見著那要給自己絞麵的老夫人,從安趕緊擺手“別別別,化妝對孩子不好。”
???老夫人滿臉的納悶,這些脂啊粉啊的都是特製的,怎麽可能會有害龍子呢?
卻不知從安隻是怕等會兒出汗糊滿臉而已。
老夫人本想多勸兩句,但想到此次畢竟不是正兒八經的成親,隻是皇上哄皇後消氣的手段,自然一切都要順著皇後的意思來。
這般想著,她便舍了這脂粉替從安梳頭,口中鄭重地念叨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地,四梳.……”
從安看著鏡中的自己,眉眼微彎,烏黑的眸子裏似有星光碎去。
當初從皇宮裏出去的那綿延數裏的‘聘禮’被從安直接扣了下來,留在苟府。
陸茗本想替她張羅嫁妝——最起碼也要讓從安將這大半聘禮帶回去。
誰料從安打了個嗬欠,懶懶的一擺手“就當是我給侄子的出生禮,嫂嫂收下吧!”
陸茗呆呆的看了眼那滿院紅妝,眼皮子微微抽了抽,這禮也太重了吧?
不過從安又頓了頓,倒是將那禮單拿過來翻了翻,挑了幾件看起來有趣點的玩意兒,其中,有一串兒並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木頭做的手鏈尤其受某人喜愛。
木頭上帶著淡淡的香氣,每顆珠子上都雕刻著朵兒的櫻花,看起來雅致又不失活潑。
從安當下便想將這木頭手鏈往蹄子上戴,還是薑黃攔了一下,要給薑院卿看過才放心。
薑院卿見到這東西眼睛都亮了,恨不得整串都拿去入藥或者偷偷順兩顆下來,奈何從安盯得緊,她也隻得依依不舍地將手串還了回去“娘娘放心,此物無毒且對身體有益。”
見她話時目光還黏在手串上,從安好奇的晃了晃那手串“所以,這到底是什麽木頭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