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災禍(下)
就算說話,也多是聊一些小櫻的趣事和軍營裏的事務。
可現在,從安沒心情瞎扯,也就隻有裝睡…
許是他的懷抱太過溫暖,她竟真的在昏沉間半睡半醒。
轟鳴聲從天而降,驚得馬匹仰天嘶鳴,不安的在原地踏著步子。
也多虧了這些拉車的馬是受過訓練的戰馬,否則隻怕要在這慌亂之下四下奔逃。
將小櫻死死地護在懷中,從安的眼中多了絲冷意。
“別怕。”蕭允辰將她摟在懷中,重重的撞在了車壁上,卻還低聲在她耳邊安慰道。
這種感覺很奇怪。
每每遇到這種事,都是從安將蕭允辰護在身後,自己則提刀上前。
可還是頭一回,在這般混亂的情景下,被他護在懷中。
那個男人的嘴唇發白,額頭上滿是冷汗,疼的雙眼赤紅。
在這般晃蕩中,小櫻自然是醒了,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圓瞪,可卻沒有任何畏懼的意思。
“皇上。”王公公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渾身被大雨淋地濕透,哆嗦著前來匯報“前方山體滑坡!”
轟鳴聲還在不住地傳來,從安兩眼發黑,口中泛起陣陣腥甜。
騰蛟山莊的車隊就在前方!
大哥!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順手將懷中的孩子塞到了蕭允辰手中。
蕭允辰尚未反應過來,便看到那道翩襲的紅影從眼前消失,衝入到那雨幕中,看不見了。
從安看著前方將路徹底堵死的小山高的碎石,隻覺著遍體生寒,徹骨的涼意隨著大雨席卷而來,凍得她不住地打著寒顫!
大哥!
她想撲上去,手腕卻被人生生擒住,動彈不得。
從安回眸,卻見是一襲青衣的蘇子玨。
“他沒事。”蘇子玨盯著那雙慌亂無措的眸子,認真地說。
他的聲音穿透雨幕落在從安的耳邊,帶著足以撫平人心的力量。
從安那顆心,硬生生在這裏尋到了一絲安定。
蕭允辰著急火燎的掀開簾子想要追上去,卻看見了這站在雨幕中的男女。
額上的猩紅滑落,在他的眼前蒙上了一絲血色。
連帶著眼前原本被雨遮掩的情景都看不真切。
“皇上!”王公公驚惶地看著蕭允辰蒼白的臉色和額上的傷口,著急的尋覓薑院卿的身影。
前方忽而升起赤色的鳳凰煙火,煙火在雨中看的並不算清楚,就連那硝煙味也被雨水衝散,但卻看的人心生暖意。
那些煙火原本是要給她的,研究所新送來一批,說是防水,在雨中也能使用。
陌州多雨,這東西被送到了皇上出行的車隊裏。
昨夜接到命令趕過來的時候,苟從忠先帶了幾份過來,但奈何昨夜裏兵荒馬亂的,他和自家小妹都沒能說上話,便也沒想起來這茬。
苟從忠雖說看起來大大咧咧地,但能做到苟家軍二把手的位置,靠的可不僅僅是自家老爹。
關鍵時候,自然分得清楚輕重。
堪堪與死神交肩而過,苟從忠立刻亮出身份,帶著手下人,一邊恢複秩序,一邊放出煙火傳訊。
算距離,自家大哥最起碼生命無礙。意識到這點的從安理智逐漸回籠,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蘇子玨這才緩緩鬆手,朝著從安跪地行禮告罪。
天青色的袍子被泥濘玷汙,從安抿了抿唇,對著這個跪地之人擺了擺手。
長籲一口氣的苟鴻風看向前方的滾石,心中感慨萬千。
看火鳳傳來的方向,離此處應當不過一裏地。
若非他們臨出發前沒有因為小櫻的哭喊而耽誤那一刻鍾的功夫,隻怕這車隊就該在那巨石之下。
而他們這些人,自然難以幸免。
“娘娘。”嫵天撐著傘上前,垂眸站在從安身邊,語氣平靜“世子吉人自有天相,這裏有侯爺在,娘娘不必憂心。”
她說了這句話,才壓低了聲音在從安耳邊補了一句“皇上受傷了。”
她的聲音極輕,幾乎要淹沒在這雨幕之中。
從安的睫毛微閃,努力的抬眼看向山石的另一邊,心中生出濃濃的無力感。
巨石滾落的轟鳴聲再度傳來,從安驚慌的回眸,眼中倒映的是災難之景。
這幅景象出現在她眼前不過一瞬,下一刻,她的雙眸之上便覆上了一雙帶著寒意的手掌。
在這地動山搖中,將從安護在懷中的蘇子玨的雙手極穩,就好似他落在她耳邊的聲音一般穩健“沒事,別怕。”
他說,攬住她肩頭的那隻手力道極大,仿佛隻要他鬆手,這個女兒便會落入險境萬劫不複一般。
原本就身心動蕩的從安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等到她終於費力將這個人推開時,落石已經停止滾動,在他們的身後堆積成山,將前後路統統封死。
他們被困在中間,隨時都可能有巨石滑下,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
嫵天下意識的朝四下裏張望,注意到暫且無人看到方才那一幕才鬆了口氣,也顧不得其它,生生擠在蘇子玨和從安之間,順帶還狠狠地剜了蘇子玨一眼。
從安試了試身上的煙火,發現點不燃後,問一邊的侍衛要了重弓,將身上繡著牡丹的巾帕綁在利箭之上,朝著對麵射出。
利箭破雨而出,在眾暗衛和兵士崇拜的目光中,越過那滾滾巨石,朝著對麵飛去。
從安回眸看了眼車廂,又重新看向那些山石。
小櫻預知福禍的能力一向很準,希望這次,能保佑你娘親和大舅吧。
她這樣想著,提著知秋劍緩緩上前。
苟鴻風正在吩咐人馬,準備支起防禦,卻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
四下裏磅礴的內力翻湧,帶著雷霆之勢,響徹此處。
剛剛見到箭上絹帕的苟從忠才鬆了口氣,便聽見之巨石之後傳來的陣響,驚得他立時回神。
不用多加感應,便能察覺到那熟悉的內力在這雨中彌漫。
小妹她瘋了不成?
苟從忠錯愕的同時還不忘叫這些人退開到兩邊,免得誤傷。
簡直是亂來!以她現在的情況,怎麽能這般大幅度的使用內力!
陰著臉的蘇子玨正欲上前,肩膀上卻被人重重地按了一下。
“鳳靈公主,你這也太猛了吧?”一個帶著嬉笑的聲音傳來,從安的肩膀一繃,而後緩緩放鬆。
小賊艾餘蒼拎著把手臂長的大刀落在了從安身邊,身上同樣內力翻湧“老爺子叫我幫你一把。”
他說著,舉刀朝著前方劈去。
忽而間,似乎連雨聲都暫時停歇,天地間一片寂靜。
就好像所有人都失聰了一般,無人能聽見半點聲音。
山石之中忽而傳來一聲霹靂巨響,驚得眾人還以為是又有巨石滾落。
從安和身邊人一起,將渾身內力匯聚在手中利刃中,硬生生在這滾落的石碓中,辟出一條道路來。
這般作為實在是大膽。
隨著內力的調動,之前的那種不支感再度傳來,從安握著知秋劍的手便是一頓。
旋即肩頭便搭上了一隻手掌。
滾燙的內力順著那隻手源源不斷地朝著自己湧來,從安再度舉劍,毫不猶豫地朝前劈去。
眼前終於露出了一斷零散的平坦,從安回眸,神情複雜地看著這個剛剛收回手,朝著自己嬉笑之人。
“別多想。”艾餘蒼撓了撓腦袋,輕笑著道了句:“內力也是我家老爺子給的。”
他說著,又補了一句“我家老爺子還說,叫你現在有事沒事少用內力!”
這句話完完全全是替蘇子玨補的,但艾餘蒼卻說得隨意。
“小妹!”苟從忠的聲音自雨中傳來,驚得從安抬眸看去。
而身邊人卻已經消失雨中。
一把將從安摟進懷中,苟從忠此時也顧不得什麽君臣之禮了,就好像一個普通的大哥“太亂來了!”
“大哥。”從安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下,眼中的淚水被雨水衝散,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淺淡且熱烈。
將紗布包好,薑院卿緩緩地收回手,垂眸不再看這位受傷的帝王。
“朕是不是很沒用。”蕭允辰忽而道,聲音幾乎要被雨聲湮沒。
薑院卿整理藥箱的動作一頓,就聽蕭允辰繼續說:“連保護她都做不到。”
“反倒是朕,傷她最深。”蕭允辰歎道。
外麵的動靜自然逃不過他的耳朵,他甚至能從像自己匯報消息的暗衛的眼中看到崇敬的光芒。
這樣的眼神,在自小受訓的暗衛眼中是極難看到的。
除非那個人,極度出彩。
那雨幕中的火紅,像是黑暗裏忽而出現的火把,照在這些人的心中,成了難以磨滅的光輝。
前後無路的絕境,硬生生讓她破開。
何其大膽!
棄下車隊,眾人匆匆穿過這危險之地,行在危機重重的官道上。
從安身上早已濕透,故而也不敢抱小櫻,隻行到神情複雜的蕭允辰身邊,抬眸看向蕭允辰的傷口,輕咬了下下唇,才問“皇上傷勢如何?”
她的內力還沒有恢複,這次消失的時間似乎比上次要長一些。
從安心中這般想著,麵上卻不曾表露分毫。
將身上寬大的披風裹在從安身上,將她這一身狼狽遮掩,蕭允辰才盯著她的眼睛搖了搖頭。
他拉住她的手,和他並排走在這泥濘的官道上,手中濕濡,不知是汗還是雨水。
此番動靜這麽大,竟未傷及人命,真不知該說一聲是神明庇佑還是小櫻庇佑。
總之,現在有不少宮人和暗衛以及侍衛,心裏都恨不得建個牌位把這個多福的小公主給供起來!
當然,還有小公主的娘親!
要不是這對神奇的娘倆,他們隻怕也是今日全都得交代在這裏!
那堆江湖人也有些傻眼,開山劈石,這種活計竟是這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子的壯舉?
更重要的是,他們現在竟未從這個女子身上感受到半分內力的波動!
掃了眼騰蛟山莊派來的車隊,從安眼中微訝。
車隊上的馬匹早不知跑往何處,這隊人多少掛了彩,似乎是馬匹受驚車隊大亂時磕的。
也算是倒黴。
比起這些人,從安等人車隊中的戰馬倒還算是聽話,卸了車架後,乖乖的排成一隊,跟了上來。
苟從忠拿著蕭允辰的令牌策馬先行,從安等人尚未行出多遠,臨安縣府衙前來接應的馬車便到了。
蕭允辰始終不發一言,隻是牽著從安的那隻手,拉的極緊。
被他送上馬車的時候,從安的手上已經沒有知覺了,原本就白皙的手上更是多了一圈圈白痕,而後逐漸回血,變得通紅。
接過看起來比他們還鎮靜的小櫻,從安顧忌著自己身上已經濕透,又拿了毯子將她裹了一層才敢將她緊緊的摟在懷中。
白胖的小臉上許是因為風吹而變得紅撲撲的,狐狸將她保護的極好,她身上連一絲濕意都看不到。
臨安縣的縣丞諂媚的跟在一邊,喋喋不休的說著什麽,吵得從安腦子有些疼。
她心中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隻想找個無人之處好好調息,看看能不能恢複內力。
艾小賊艾餘蒼又不見了,仿佛出現隻是應了某人的吩咐,幫她一把——或者說是幫他自己。
從安垂眸,將眼中的情緒遮掩。
方才困在中間的那一隊人馬,便隻有他們的人才對。
可是艾餘蒼在這裏,而且弄不好,魔宮宮主艾雲青也在這裏。
這可是稀奇!
依著那一位的身份,總不至於假扮成誰混在他們中間吧?
從安在心中細細的琢磨這,她初見到艾餘蒼時,那位的衣裳不過是半濕而已。
雖說以他的本事,能夠運用內力外放避開雨水,但是這四下的暗衛何其多?
若是他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大大咧咧地使用內力,而且還能不被揪出來,那蕭允辰身邊的這些暗衛也該送去回爐重造了!
艾餘蒼尚且如此,艾雲青定是亦然!
想要做到此番,除非車隊中有人接應。
哪怕是躲在裝著物資的車廂中,也得有人幫忙才行啊!
從安又想到之前那個冒充自己的人。
難道是魔宮裏的其他人混進來了?
從安心想,還是說…
她的眼中泄出一絲淩厲的光華,那個接應之人,獨自擁有一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