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擱淺
池靖卿一手撫著琴,直到麵具話音剛落,便用食指在琴弦上輕挑了一下,琴身發出“錚”的一聲。
麵具心頭咯噔了一下,自知池靖卿現下心情不大愉悅,卻仍是火上澆油。
嘖嘖了兩聲,明知故問:“靖卿,你說這符相和江湖寮無冤無仇的,怎麽忽然對江湖寮出手了。”話雖如此,卻是打趣的語氣。
池靖卿卻仍笑得出聲,抬眼朝青石路上看去。眸中暗影浮動,笑意不減:“如旭,還記得你說過的圍魏救趙嗎?”
圍魏救趙,現下卻是圍了趙來救己。
耳邊風聲動,腳步聲近了。
麵具站直了身體,朝亭子外走去,不忘提醒了一句:“趙子威來了,準備接招吧。”聲音怎麽聽,都緊張不起來。
麵具走到青石路末端,恰巧與來人碰了個照麵。見來者來勢洶洶,麵色冷硬,麵具心下笑了兩聲,當下截住。
笑吟吟的好似看不出來那人的急切,打趣道:“二當家的可是去找王爺?”
趙子威甚至未看麵具一眼,點了點頭,徑直繞路過去。
麵具識趣的沒有過去阻攔,雙手交叉,枕在腦後。頗有幾分紈絝子弟的風流之氣。
明知趙子威沒有寒暄的意思,便自顧自的說道:“王爺一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二當家性子可真急。”甚至話尾,還吹了聲口哨。
趙子威麵色一僵,當即停下腳步,沉著一張臉,朝麵具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
嘖,連麵具都看得出他很急切?
他隻想到了來向池靖卿求助,以此救出父親,因著他與池靖卿是合作的關係,池靖卿沒有道理拒絕。
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情,池靖卿也必然會出手相救。但池靖卿那個成了精的狐狸,會在即將回京的關口,輕易出手嗎?
趙子威邊想著,腳步放緩了許多,到了池靖卿所在的朱亭之時,已是一刻鍾之後。
罕見的,池靖卿並未撫琴,卻是看著桌上的琴,如看著傳世珍寶。聽聞了腳步聲,方才抬起頭。
眼前人現下才出現,便說明他已經見過麵具了。池靖卿指了指對麵的石凳,示意他坐下。
趙子威方才冷靜了些許,現下見了池靖卿,卻又有些心急。池靖卿在他眼中,如同救命稻草的存在,他如何不心急。
入座之後,便按捺不住:“王爺,我今日來,實乃有事相求。”若無事,他也不會來這二王府。
池靖卿卻好似不知他所為何事,麵色平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若是平日,趙子威或許會試著猜測池靖卿的心思,但現下來不及多想,若被池靖卿占了便宜便占了,他著實心急。
但家門敗壞之事,說出口卻並非易事。趙子威麵露些許難堪,歎了口氣:“王爺,江湖寮確實如你所說,大勢已去,內部更是腐壞不堪。”先前反駁池靖卿的,竟皆成了真。
趙長江被挾持,跟在他身邊的趙啟同時消失。隻有兩隻可能,一是被同時擄走,其二……
趙長江怕就是被身邊的人綁架了去的,另外趙長江剛剛被挾持,江湖寮內便有半數人叛離。顯然,這並非是一時的決定,這兩者之間必有聯係,且不知預謀了多久。
江湖寮對外沒了從前的威風,內部分崩離析。趙子威對散沙般的江湖寮,已不抱太大希望,為今之計,隻得先救出趙長江。
趙子威說罷,見池靖卿麵色帶笑,知道他早便料到,便繼續道:“兩日前,家父被不知名的人劫走,未留下半點線索。兩日來,我在瓊玉城找了個遍,仍未尋到家父的蹤跡。”
邊說邊留意著池靖卿麵上的變化,後者仍是唇角含笑,卻開了口:“趙兄今日來,是想請本王去尋趙父。”雖是疑問的語句,卻是陳述的語氣。
趙子威今日來便是這個目的,現下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當下點了點頭:“我知道王爺明日便要趕回京城,現下來請你,實在叫王爺為難了。”
歎了口氣,話鋒一轉:“但王爺與江湖寮關係密切,若江湖寮出了變故,難免會牽連到王爺。為了王爺的利益著想,我不得不來。”這話便是巧了。
江湖寮與池靖卿乃是合作關係,無論池靖卿是否能用到江湖寮,現下江湖寮都用到了池靖卿。
是故若繼續維持合作關係,池靖卿沒有推辭的餘地。但池靖卿並非會吃悶虧的人,趙子威主動提起了利益,他何不好好利用?
當下沉吟了一聲,唇角笑意高深莫測:“趙兄言之有理,出於合作,或是你我的交情,本王都無袖手旁觀之理。”袖手旁觀自是不能,但借機討要些什麽,卻不為過。
交情?趙子威下意識心中冷笑了一聲,麵色緩和了許多,從善如流:“王爺說得極是,憑你我二人的交情,在家父平安回來之後,定會重謝。”至於謝什麽,屆時再談。
池靖卿仍是笑著,眼眸如一池春水,蕩著層層漣漪。笑意溫和,如沐春風,便讓人忍不住生出了親近之感。
話語卻是涼薄:“現下還未知是何人帶走了盟主,調查清楚需要些時日。二當家莫要過於心急,小心中了別人的圈套。”
似是在安撫,實則是在提醒著趙子威,若是沒有利益可尋,什麽時候調查得到趙長江的線索,是個未知數。
趙子威放在桌下的手緊握,麵不改色,看了池靖卿半響,見他仍是臉上帶笑,心中歎息了一聲。
池靖卿有恃無恐,自是可以幹耗著。但他趙子威不同,趙長江多一刻在敵人手中,便會多一分危險。
所以現下除了妥協,別無他法,趙子威從腰間扯下了一塊令牌,放到桌上。
池靖卿掃了一眼桌上的令牌,隻見玄色令牌中間,刻了一個“寮”字,心思微動,似是猜測到了什麽。
再抬眼看向趙子威,以眼神詢問著。
趙子威點了點頭,將令牌推向池靖卿:“王爺,這是江湖寮代表寮主身份的令牌,共有兩塊,一塊給了我,另一塊在家父身上。”
令牌不是俗物,交到池靖卿手上,一來是給了他足夠的利益,留住他的腳步,二來便是上麵既然已經將手伸到了江湖寮寮主手上,萬一有人陷害了他,也不至於令牌落到外人手上。
池靖卿卻未去拿令牌,臉上的笑收斂了幾分:“本王拿了你的東西,自然徹查。待查清楚了,再派人通報二當家。”言下之意,便是請趙子威先回吧。
趙子威心中雖急,卻也明白著急也無用,應了一聲,便朝亭外走去。待人走遠了,池靖卿才拿起桌上的令牌,朝書房走去。
麵具離開朱亭,便調查此事,暮色四合之時,回了王府,徑直朝書房走去。
池靖卿在書房中,擺弄著趙子威留下的令牌。目光落在令牌上,思緒卻不知飄向了何處。
許是京城之中的沈素期,許是趙子威交托之事。
隻聽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麵具帶上門,走了進來,見池靖卿看著手中的令牌,隻當他是在想趙子威的事情耽擱了自己的行程。
思及此,開門見山道:“靖卿,之前符相安插在江湖寮的人,帶走趙長江之後,並未直接回城,而是將人帶往了連城。”未帶回京城,乃是明智之舉。
池靖卿回過神,放下手中的令牌,朝後靠了靠:“連城離這裏不是很遠,他們應該走得很匆促。”
連城雖不遠,卻是地勢複雜,靠近重山,山脈崎嶇。若要藏個人,簡單得很,但若要尋,怕是難如登天。
符相既然是要拖住他們,便不會讓他們輕易找到。
池靖卿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問道:“連城那邊可有線索了?”眼底已然沒有了笑意。
麵具搖了搖頭:“還沒有,我已經加派了情報人員去尋。趙長江與劫持他的人一起,目標不小,連城進出皆要文牒,他們不可能滴水不漏。”
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池靖卿最為擔憂的,亦是時間方麵。符相這一招夠狠夠準,直接截斷了他的部署。
若他執意要去京城,並非全然不可,不過要失去江湖寮罷了,失去江湖寮,短時間內一樣無法對付符相。
無論他做出的決定是什麽,短時間內,都不會危及到符相,這一步棋走得又狠又準,池靖卿甘拜下風。
池靖卿起身,淡淡道:“如旭,你覺得,本王若是在這時去了京城,會如何?”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滋味,當真不好受。
麵具下意識一驚,想到什麽,聲音竟含著笑意打趣道:“那王爺便放下爾虞我詐,隻管去追求你的愛恨情仇,風花雪月。”
池靖卿神色一頓,走到麵具身邊,掃了他一眼,臉上終是有了笑容:“如旭,你當真無趣,難怪這麽長時間,仍無半點桃花。”
許是麵具知道,池靖卿再怎麽急切得去京城,亦不會真的放下江湖寮的事情不顧。池靖卿是理智的,唯有這份理智,支撐著他走了許久。
麵具心中鬆了一口氣,他還當真擔心池靖卿會一時衝動,做出什麽玉石俱焚的事情來,放鬆下來,嘴巴上便沒了把門的。
抬手拍了拍池靖卿的肩膀,得意道:“若是我將麵具摘下去,瓊玉城內的姑娘們早就上門求娶了,便沒有你二王爺什麽事兒了。”他遮住英俊容貌,便是擔心桃花運過旺,早死。
池靖卿聽慣了他的說辭,仍不住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