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爹!娘!”


  淨禹跌跌撞撞地跑進府中,一個個熟悉的麵龐都布滿血汙,一個個麵露驚恐。


  “陸伯!”


  淨禹抓住管家的屍首,奮力搖了搖,卻沒得到回應,他踉踉蹌蹌地起身,不可置信地往後退了兩步,旋即又看到叔父的屍首。


  “不!不!”


  他目光渙散,不敢相信眼前的慘況,他又瘋狂跑進內府,見到的是一個個倒在地上的女眷,他四處尋覓著,終於,終於看到了母親的身形。


  “娘!”


  他淒厲地喚了一聲,不期又看到旁邊的嫣兒。


  “嫣兒!嫣兒!”


  他捧起嫣兒稚嫩的臉,想起她今天早上還那樣明媚鮮活,如今,如今卻已過早地凋零在泥淖裏。


  “哥哥!早點兒回來呀!嫣兒等你一塊兒去放河燈!”


  那軟糯糯的聲音猶自在耳,卻不想眼前人半點生息也無。


  “不!不!”


  他一下雙目血紅,頭發徑直披散下來,隻覺得渾身像要被燒起來一樣,他的血液裏似乎有一種莫名的狂躁與暴虐在流淌。


  他赤著眼看看血流成河的丞相府,這裏麵躺著的人全是他的親眷,甚至,甚至還有他的血肉至親!

  慈愛的母親,可愛的小妹,一切一切都被人這樣輕易地摧毀,他什麽也顧不上,隻覺得要毀滅眼前看到的所有東西。


  淨禹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緊握的拳頭上青筋爆起,俊逸的臉上居然出現了點點血色的紋理!


  “禹兒――禹兒!”


  蒼老而低沉的聲音猶如一盆涼水澆在淨禹頭上,他一下清醒過來。


  “爹?爹?”


  他有些遲疑地回應著,循著聲音跑進了書房,他一眼就看到平日裏不苟言笑的父親倒在書桌旁,一身家常的青衫已經布滿血汙,他早已不複往日丞相的威嚴。


  “爹!”


  淨禹跑上前,一把扶起父親,“這是怎麽回事?誰幹的?這是誰幹的!”


  “國舅,國舅他造反了!”


  丞相幹枯的手一把抓住淨禹胸口的衣服,極艱難地說道:“密旨!陛下的密旨在書架背後的暗格裏,你去,你去!”


  “父親!父親!”


  淨禹瞪大眼睛,死死扣住父親的肩膀,卻隻看到他早應消逝的生命漸漸被剝離。


  “不!”又是一道歇斯底裏地吼叫,他在慌亂中憶起,國舅造反,那麽,那麽嬴澤也有危險!


  他一下驚出滿身大汗,連忙推開書架,找到丞相口中的密旨,匆匆塞入懷裏,立馬便朝皇宮裏跑去。


  “澤!澤!一定要等我!”


  淨禹心中有一種深重的恐懼在蔓延,就像蔓草在生長,一下一下地纏滿他的心房。


  跑到宮門前,隻見朱門緊閉,肅殺的氛圍令得空氣都有所凝滯。


  他心頭的暴虐再一次湧起,腦海裏似乎有著一種詭秘的聲音在不斷轟鳴,那是一種胎死腹中的絕望與恨意,直鬧得他感覺天靈蓋要被掀開一般!

  “啊――”


  他發出絕望的吼聲,居然朝著宮門直挺挺撞去!

  “什麽人!膽敢擅闖……”


  那些將士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淨禹便一下從他胸口穿透而來,淨禹舉起拳頭,一下砸在宮門上,那象征至高無上皇權的門戶竟被轟出一個洞來!

  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洞,但卻再也掩不住宮禁之中的血腥與腐糜。


  “啊――”


  淨禹體內的血液繼續暴走,他一下居然把宮門直接掀起,一把將宮門扔在地上,他隻顧念著嬴澤的安危,直接往深宮裏頭衝去。


  “什麽人!”


  “放肆!”


  披堅執銳的兵士正在屠戮皇室之人,居然一下看到如同惡魔一般的淨禹。


  “說!九皇子在哪裏!”


  淨禹一下扣住一個將士的脖子,嘶啞的聲音好像來自地獄之中的夜梟。


  “長春殿!”


  被淨禹身上的煞氣一衝,將士早已經沒有了思考能力,淨禹得到答案,正要一下擰斷將士的脖子,可經年以來誦念的“養心靜氣訣”突然響起,他眼中出現了一刹那的清明,就他這一下恍惚,那嚇破膽的將士掙脫了他的鐵鉗,來跑帶爬地離去。


  “澤!”


  他顧不上離開的兵將,急忙往長春殿跑去,跑到半路,他突然記起嬴澤曾經說過的暗道,他腳步一頓,靈機一動,拐了個彎向暗道入口跑去。


  暗道的入口設在禦花園最不起眼的角落,亂軍平定局勢尚且不及,根本無力顧忌到禦花園,淨禹很順利進入暗道,沒走幾步,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什麽人!”


  “澤!是我,是我!禹!”


  “禹?”


  嬴澤的聲音一下顫抖起來,一下撲進淨禹懷裏,攬住他的脖子,急切切問道:“你怎麽來了?難道丞相府也……”


  看到淨禹麵容蒼白的點了點頭,嬴澤臉色一下變得雪白,他往後退了幾步,捂住臉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連累你至此。”


  “說什麽傻話,國舅狼子野心,這事根本不怪你。”


  看到脆弱得如同一隻小貓似的嬴澤,淨禹一把把他湧入懷中,溫言勸道:“別哭了,別內疚,當務之急是逃出京城,皇室,皇室隻剩下你了嗎?”


  “我今天本是偷偷跑出去的,回來也是走的暗道,可是當我走出去之後,卻被叛軍發現,我身邊的那些侍從通通戰死,我才有時間躲入暗道。”


  “得虧你偷跑出去,而且又帶了死侍,不然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淨禹看了看懷中人,心頭覺得慶幸不已。


  “不!”嬴澤搖了搖頭,一臉悲戚,“父皇和母妃恐怕已經預感到今日有變,不然我根本不可能這樣輕易地說服那些死侍帶我出宮!”


  “這――”


  淨禹聽得嬴澤的話,不免將他擁得更緊,突然又想起了什麽。


  “對了!我身上有密旨!是陛下給我爹的!”


  淨禹從懷裏扯出那張明黃聖旨,和嬴澤一起將它展開。


  “密旨上說,立你為皇太子,要我們去神威將軍那裏調兵剿滅叛軍!”


  淨禹看了看神威將軍四字,心頭安定不少,這神威將軍蘇氏是皇室最信任的人,他座下共有五萬精兵鎮守在邊塞,隻要能把密旨帶到他身前,一定可以撥亂反正!

  “我們必須得盡快趕至蘇將軍那裏,不然京師大局一定,叛軍就會召他入京,甕中捉鱉之下,蘇將軍也無力回天!”


  嬴澤抬起頭,抓住淨禹的手,眼中有殷切的光芒。


  “好!我們即刻動身!這暗道直通皇城之外,算是陛下的先見之明了。”


  “嗯!”


  淨禹攙著嬴澤起身,卻見到他背後有鮮血不斷湧出,“這是,這是怎麽回事?”


  “不礙事,不過被叛軍砍了一刀。”


  淨禹這才注意到嬴澤額頭細密的汗珠和眼中的灰敗,一時心疼不已,“來,我背你!”


  嬴澤看了看淨禹,咬唇點了點頭。


  “放心,我們一定可以為家人報仇!”


  淨禹將嬴澤穩當地安置在肩頭,對著他堅定地說道,好像一個莊嚴的許諾。


  “嗯!”


  嬴澤將頭埋在淨禹肩頭,任由他背著他在這幽深而漫長的暗道裏行走。


  暗道雖然低矮潮濕些,但卻安全,等他們走出暗道,那寬闊的藍天,筆直的大道,才是真正的坎途。


  嬴澤的眼睛在日頭底下已經看不太真切了,他有氣無力地伏在淨禹肩頭,身上的傷口已經化膿,那種火燒火燎的痛楚讓他嘴唇發白,而他也能真切感覺到淨禹的腳步愈發虛浮。


  嬴澤勉力抬頭,隻覺得前路漫漫,希望渺茫,不知道命運要將他們推向何處。


  “禹,我們還能到蘇將軍那裏麽?”


  “澤,縱使拚了我性命,我也要把你送到蘇將軍那兒去。”


  兩個人在路上繼續行去,他們的生命似乎單薄像一張紙,隨風就會散去。


  “快!快!抓住那兩個人,國舅爺重重有賞!”


  身後的追兵已然逼近,淨禹和嬴澤像是走到了窮途末路。


  “禹!把我放下,沒有我,你可以走的更遠,你可以找到蘇將軍!”


  “別說傻話!這不可能,要死就一塊兒死。”


  淨禹摁住肩上的嬴澤,知道跑不掉,索性停下來,反身麵對追兵。


  嬴澤素來也不是矯情的人,他知道淨禹不會舍下他一人逃跑,也就不再多言,趴在淨禹耳邊說:“如果要死,別讓我死在他們手上,我寧願跳下懸崖粉身碎骨,也不想被抓回去受辱。”


  “好。”


  淨禹冷眼看了身後的追兵一眼,提起最後一點力氣,向山上跑去。


  “追!快追!”


  身後的追兵愈發臨近,淨禹卻猶如腳下生風,以極快的速度跑到了懸崖邊兒上。


  “澤,怕麽?”


  “不怕,隻是有些遺憾,不能報仇了。”


  嬴澤嘴角有著一抹蒼白的笑意,能和淨禹死在一塊兒,今生今世,也該知足了。


  “是我無用!”


  淨禹咬牙說道,明明說好護他周全,可到底是無能為力。


  感覺到身下人的惱恨,嬴澤輕輕吻了吻淨禹的耳垂,道:“若有來生,我們再相遇可好?”


  “一定!”


  淨禹把嬴澤抱在懷裏,重重點頭。


  嬴澤對他露出一抹笑意,隨即閉上了眼睛,淨禹也閉上雙眼,縱身一下躍入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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