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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秋草

  “別說了。”


  張鐸側過身,把她的腦袋從被褥裏掰出來,“再躺一會兒,吃東西。”


  “我吃不下……”


  說是吃不下,後來卻就著絲蓴吃了一大碗米粥,最後還餓,又要吃胡餅。


  胡餅很酥,落了一榻的麥粉渣滓,席銀叼著剩下的那半塊胡餅,挽起袖子小心地去撿,晃眼間見張鐸坐下來,伸手一把將那些渣滓掃了下去,伸腿抖開被褥,閉眼躺下。


  席銀坐在他身邊,惶恐地咀嚼著那半塊胡餅。


  悉悉索索的聲音如鼠偷食,張鐸卻睡踏實了。


  **

  臨近年關,厝蒙山的人馬開拔。


  與此同時張平宣也到了江州,江州守將黃德在除夕這一日,收到了張鐸在半道上寫個他的一字令——殺。


  黃德的妻子蔣氏將蒸熟了一籠麥飯,遣女婢來喚幾次,也不見丈夫過來,便親自過來請,見黃德立在拴馬木前皺眉不語,上前關切道:“怎麽了。”


  黃德忙將手令放入袖中,回身道:“你女人別問。”


  蔣氏跟在黃德身後道:“是荊州亂了嗎?”


  “不是。”


  “既荊州未亂,郎君憂慮什麽。”


  黃德站住腳步,“長公主殿下安置在什麽地方。”


  蔣氏應道:“殿下不住官署,如今暫住在城西的煙園。她身旁的周氏使人來問過幾次了。”


  “問什麽。”


  “問郎君什麽時候送她出江州。”


  黃德忙道:“那你怎麽答的。”


  “照郎君教的話答的,殿下身子有虧,應再緩一兩日。”


  黃德垮肩點頭,“好,遣人看著煙園。”


  蔣氏聽出了黃德聲中的惶恐,移步上前道:“究竟怎麽了,郎君說出來,我行事也好有個底。”


  黃德猶豫了一陣,張口剛要說話,卻聽外麵人來報。


  “將軍,有人強入煙園。”


  “誰!”


  “荊州軍副將,趙謙。”


  蔣氏看向黃德道:“郎君有收到荊州來的消息,說趙將軍會來接應長公主嗎?”


  黃德的額頭冒出了冷汗,“沒有……”


  “那這趙將軍怎會突然返回江州。”喵喵尒説


  黃德陡然提聲道:“怎麽會!那混小子不要命唄!”


  蔣氏不敢再應聲,攏著袖子惶恐地看著黃德,。黃德跺腳道:“要出事,要出大事了。”


  **

  煙園穿廊上,趙謙抱著劍靠在廊柱上看著張平宣,背後是一群屏息戒備的執刀府兵。


  張平宣跪坐在廊上,抬頭看向他道:“沒有軍令,擅自離軍,是死罪。”


  趙謙側麵笑了一聲,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嘲諷的意思,卻不知是在嘲諷張平宣,還是諷刺他自己。笑過後來,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直身走到她麵前,一把拍在案上,“誰逼我死啊。”他說著雙手撐案,迫近張平宣的麵容,“要不是你,要跟張退寒鬧到這個地步,惹得他要殺你,我會來江州?”


  他說到此處,一下子衝出了火氣:“張平宣!你要嫁給誰我管不了你,但你能不能給我活得好一點?啊?”


  張平宣閉著眼睛,任由他滾燙的呼吸噴在臉上。


  “我怎麽不好了?”


  趙謙拍案,幾乎是在喝斥她:“好個屁!你好好地在厝蒙山行宮呆著不行嗎?非要來趟荊州這一灘渾水!你自己來就算了,還要拖著你肚子裏那個一起來!”


  張平宣將身子朝後一靠,“所以呢?”


  她說著睜開眼睛,“我,我腹中的孩子,與你什麽相幹?”


  “是跟我沒關,但我……但我……我……”


  轉折的句式已在口中,但趙謙搜腸刮肚卻想不出什麽合理的話,來將其補完。


  張平宣伸手拿起他拍在案上的那封信,一眼掃過,放平聲音道:“張鐸要殺的消息,是誰遞給你的。”


  趙謙摁了摁太陽穴,憤懣地吐了一個人名。


  “顧海定。”


  張平宣將那信一把揉了,投入了博山爐中,抬頭望著趙謙道:“你自己走吧,回荊州去,你根本沒有必要為了我,把你在張鐸那兒的前途毀了。”


  趙謙反手用劍鞘戳著陶案,切齒道:“媽的張平宣,你是不是不會說話啊,我趙謙這輩子管什麽前途……”


  “你也別給我拍案戳地的!你指望我跟你說什麽,哦,帶我從這裏出去,帶我一道去荊州城,我倒是想,你怎麽辦,在荊州受軍法處置,還是回了洛陽,等著張鐸把處死啊?”


  趙謙從這一番話裏隱隱約約聽出了一些令他又是欣喜,又是難受的意思,唇角不自覺地有些發搐:“你……你是什麽意思。”


  張平宣笑了一聲,故作輕蔑地吐了一個字。


  “滾。”


  “張平宣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我讓你滾回荊州!”


  趙謙受完她這一句重話,握拳埋頭,沉默了良久。


  “張平宣。”


  “不要再跟我說話,滾……”


  “張平宣,隻要你能活得好,我趙謙,不介意被你利用。”


  話聲剛落,頭頂錯時而開一叢白色的花被風陡然吹落,落在張平宣的膝邊。她低下頭去看那朵花,漸漸抿緊了嘴唇。南方的花種類太多,她尚認不全,事實上,她從前也不喜歡這些膩歪的草木,熟悉的也不過是趙謙出征前,送她的那幾種,最後那一次是榮木花。


  “純粹”的人,哪怕再蠢,也難以用難聽的話去詆毀。


  張平宣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咬破了嘴唇,腥甜隨著吞咽擴散入口鼻。但她感覺不到什麽痛,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傷在哪一處地方。


  “趙謙,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你才明白。”


  麵前的男人習慣性地抓了抓頭,流露出一絲憨色。


  “我哪輩子就明白了,你愛慕陳孝,嫁給了岑照,我這個粗人該死心了。你不用問我,我對你的心早就死了,但那又怎麽樣,我隻是不去想娶你的這件事而已,其他的心都還在。”


  “嗬,趙謙你是不是蠢,哪有人上趕著……”


  “我這個人啊。”


  他放下劍,伸出大拇指反指自己,“就怕你不利用我。”


  張平宣眼底發燙,她望著趙謙搖頭道:“從小到大,我都不值得。”


  “我知道。但我從小到大,就喜歡你這麽一個人。你以前特別好,我是說遇岑照以前啊,高傲,但有禮有節的,說的話也都有道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你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有一段時間,我都不是很喜歡你了,可我轉念一想,以前你再不心,張大司馬和徐夫人都很疼愛你,張退寒也護著你,現在你父母都不在身邊,張退寒也不對你好了,至於那個岑照……對你如何我就不說了。那我就在我如果也不喜歡你了,你也太可憐了。所以就這麽遭吧,接著喜歡你。”


  張平宣眼角滲出了眼淚,但她強忍著沒有出聲。


  趙謙最看不得張平宣哭,尤其是對著他哭。


  不出聲,光流眼淚,然後拚命地用袖子去擦,把眼周的皮膚擦紅了也全然不在乎。


  “別哭,求你了,我受不了你哭。”


  趙謙蹲下身,試圖說些什麽安慰她。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句刺傷到了她,隻得胡道:“我說錯了,我哪有不喜歡你的時候,我嘴巴硬罷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張平宣沒有應趙謙的話,隻複道:“快走。”


  “我走了,你還活得了嗎?”


  張平宣猛地推了趙謙一把,“你到底明不明白,張鐸為什麽要殺我!”


  “因為你違逆他……”


  “根本就不是!”


  “什麽……”


  張平宣凝著趙謙的麵目,“他要殺我,就是怕你會這樣,壞了他在荊州的大計。岑照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骨肉的父親,我救他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怕我根本鬥不過我那個哥哥,我也要試一試,但我不想利用你!真的……趙謙,我不想利用你……”


  她說著說著,肩膀抑不住顫抖。


  忽然,鼻中滲入一陣的花香氣,五感流竄,沁人心脾。


  張平宣揉了揉朦朧的淚眼,低頭看時,卻見趙謙不知什麽時候撿起了那朵落在她膝邊的花,送到了她麵前。


  “不要哭了。我又不蠢,許博早就給我說過張退寒的意思了,在他南下荊州之前,我絕不能輕舉妄動,否則軍法處置。你放心,我這條命是他從金衫關撈回來的,軍法處置就軍法處置吧……”


  他說著,揚了揚手中的花,那幼白的花瓣,受不起南方冬日濕潤而寒冷的風,瑟瑟地顫抖著。


  說話的人聲音卻漸漸平寧了下來,甚至帶著一點溫和的笑意。


  “張平宣啊,我看不得誰欺負你,就算那人是張退寒,我也不準。”


  說完,他又把手抬高了些,鬆開蹲麻了的腿,一屁股盤膝坐下,仰頭道:“呐,給你花。你拿好啊,荊州城外的草都被許博燒光了,估計是找不到花了,這或許……是我這輩子能送給你的最後一朵花了。”


  他一麵說,一麵垂下眼,眼底閃過一絲落寞。


  “可惜榮木花開過了,平宣,我之前一直都覺得,榮木……花是四方天下之中,最襯你的那一種。”


  。您提供大神她與燈的朕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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