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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贈你煙花盛世一場夢(二)

  西州慶城縣,是邊境,也緊挨著匈奴,而楚臨安出生於此。


  連年的戰亂,殃及了慶城縣也殃及了匈奴邊境的居民。她的母親本是匈奴的貴家小姐,一生從醫,是一位柔善至本的女子。家族受到王族迫害後,母親便從戰亂中逃脫,奄奄一息時被征戰在外的父親救下,隨後便一直安養在慶城縣,一直到生下他。


  一雙藍色的眼睛被人當做了不詳的象征。


  慶城縣每逢出現疫病,發生戰死,所有的錯都歸於小小的他。母親一直柔善,哪怕遭受了屈辱,也不聲不吭。


  楚臨安知道,母親身上總是帶著大大小小的傷,雖未傷及筋骨,卻總是青青紫紫。母親總是深夜將他哄睡之後,再偷偷的上藥,吃痛的聲音總能讓他清醒異常。


  匈奴再度與西州開戰那年,父親再度被征入軍隊。可他卻與往年不同,再也沒有回過一次家,他自知,父親已經沒了。


  自此後,母親為了生計,便以行醫為生,每日奔波在外。終有一日,她在慶城縣外的樹林中看到了母親慘死的模樣。


  那些平日裏麵目良善的村民,將母親踏在腳下,一腳一腳地踹在了她的身上。


  天氣冰寒,母親的身體早已僵硬。


  一個女人彎下了身,掰開了母親的手,將草藥抽了出來,嘴裏叨道:“說什麽一吊錢,說什麽爬了半日的山才挖到的草藥,若不是她帶了不詳的人,我相公會生病嗎?”


  一旁的女人滿麵的鄙視之色,笑道:“憑著自己的貌美,讓那些男人來買自己的草藥,真是不要臉。一個寡婦,死了便死了,沒人看的到的。”


  說著,兩個女人啐了一口,便飛快地從樹林中逃了出去。


  而小小的他,躲在樹後,背對著母親的屍首靜靜地看著天空。


  母親曾說,這一生你若是良善一些,總會碰到一個更為良善的人,就像父親一樣。而她卻因為自己的懦弱與良善,死在了別人的手中。


  為了生存,也為了活下去,楚臨安選擇忍辱偷生,無論春夏秋冬,都學著母親的樣子去爬山采摘草藥,再拿到集市上去賣,勉強地活至今日。


  而昨夜,他與母親一樣,遇到了搶奪他藥草之人,那些人甚至想要他的命。他拚勁了渾身力氣,逃到蘆葦蕩,想要藏起來,卻遇到了畫溪。


  母親曾說,如果遇到了讓他心生歡喜的人,便一定要告訴那個人。


  此時,漫天的大雪洋洋灑灑的在空中而落,而楚臨安站在這冰天雪地中大聲地對畫溪說著心中之話。


  湛藍的眸與空對視,雪花落至其中,熏染化開。


  身前之人是戰神,也是四國之中最美的人。而他,隻是一個小小的行醫小子。他隻是知道說出心中所想,便不再後悔。


  畫溪久久沒有任何動靜,眉目皆是清冷。


  他心中怯懦,小聲道:“畫溪將軍,你不必因為我的喜歡而心生不悅,你若是不喜歡我,我也不會一直糾纏你的。”


  楚臨安轉身欲走,卻被身前之人拉住了手臂,那人的黑眸如耀,忽明忽暗:“你若是想娶我,便不能一直叫我畫溪將軍。”


  她的手鬆開了。


  楚臨安屏息,漫天的雪似乎在這一瞬間停滯在空中。似在夢中,他心中雀躍,臉上洋溢著紅潤,卻束手無措起來,他傻傻道:“溪兒?”


  畫溪搖頭:“不要與父親一樣的,要與眾不同的。”


  楚臨安突然咧出了笑意:“那我可喚你一聲溪姑娘?”


  畫溪站的筆直,似在思索,也似是不喜歡這個稱呼。而這時,她手臂上的血卻順著袖子再度滴在了雪地中。


  畫溪垂眸去看,身體上的疲憊再度席卷而來。


  她倒在了楚臨安的身上。


  少年躺在雪地中,湛藍的眸內寫滿了笑意,而他身上躺著他即將要過門的妻子,即便是那碎掉的碗紮在了他的背部,他也沒有吃痛半分。


  楚臨安將畫溪再度抗回了屋內,放在了那張窄小的床榻上。


  她雖是昏迷,但終究是殘留了意識,若楚臨安不解開她的衣服,便無法為她清理傷口。


  楚臨安躊躇不堪地在屋內一圈一圈地踱步,為了讓畫溪更暖和一些,一盆又一盆的熱水被端入屋內,騰升了些許的霧氣。


  畫溪皺了眉:“為我上藥,我不會怪你什麽。”


  她躺在床上,血跡與床鋪渲染,昨夜所攜帶的傷並未完全清理,而她短暫的清醒也隻是因為喝了調理心脈的療傷之藥。


  楚臨安握了握拳,沉聲道:“我會負責的!”


  而畫溪隻是淺淺的笑著,並未說什麽,額角冷汗陣陣。


  嘶——


  鎧甲落地,她浸染了血漬的裏衣被剪開……


  少年手中的剪刀突然掉落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畫溪身上的傷!


  這些傷,他在父親身上也未曾見過那麽多,大大小小凸出來的疤痕相互纏繞,從脖頸到手臂,甚至是她腹部的位置也有些許……


  那麽美的一張臉,卻有著如此的身子,觸目驚心。


  畫溪隻是笑著:“是不是很醜,隻要是上了戰場,這些便少不了的。”


  他不言不語,眸中被霧氣沾染。


  半晌後,輕輕地用手觸碰在那些傷口上:“一定很疼吧?”


  畫溪驀然愣住,美眸一眨一眨地看著身前之人,隻是突然,心中皺疼了。她搖搖頭,撇向手臂上的刀傷:“身上落下一道疤,便能救下上千人,在所不惜。”


  楚臨安將熱水端道床側,替她清理傷口,剁碎了草藥輕輕地敷在她的傷口之上。一直到全部清理完畢,他都沒有看向那不該看的地方。


  而畫溪則看著窗外的冰天雪地,緩緩道:“你說,戰亂會有結束的那一日嗎?”


  ******

  僅僅隻是半月時光,她手臂上的傷便好了大半。


  每日清晨,楚臨安都會上山采草藥去變賣,而畫溪則在家中等著他。而這一日,楚臨安歸了家,卻不見她的身影,隻留下一封信。


  她說,匈奴軍作~亂邊境,她不得不回。


  她說,給我七日時間平定邊境,我會回來尋你。


  畫溪不知,她走後的第三日,那些村民闖進了他的家,將他綁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指著地上早已腐爛的屍體,讓他畫押。


  那些想要搶奪草藥的賊人,被畫溪的袖箭射死於蘆葦蕩,而他們的家人尋到了這些屍體。


  縣中的衙役將楚臨安團團圍住,他跪在地上,手腳被綁,而身上是被人鞭撻過後的痕跡,血色與那日跟畫溪相遇時一樣,渲染了每一片雪花。


  罪狀紙在雪地中,與水與血浸染。


  村民割破了他的手,按在了罪狀紙上,木已成舟,七日後待斬。


  而這七日,楚臨安隻是綁在村中正央的刑場中,每日正午都會有衙役親自過來鞭撻三十次。除了這些鞭子,那些村民還將吃剩下的飯食通通倒在了他的身上。


  饑寒交迫,他瑟縮著身體,靜靜地等著她。


  她說七日後便會回來。


  第七日,她沒有來,但是他聽聞,匈奴被平定,他替畫溪開心。


  第八日,她沒有來,卻知道了領將將軍受了傷,昏迷不醒。他開始去吃那些餿掉的食物,想要逃出去,為她治療身上的傷,隻要他還活著,她便不能受傷,他承諾過的。


  第九日,她沒有來,有人說領軍將軍沒了,舉國哀悼。他心灰意冷,幾乎昏死過去,打在身上的鞭子對於他而言,再無任何感覺。


  第十日,她不會來了。那些人將他放在絞刑架上,他無關痛癢地笑著。曾經對母親下手的兩個女人,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惡狠狠地凝視著他,一切都那麽熟悉。


  良善,最終換來的終究是惡欺。


  良善,最終讓她犧牲在了戰場中。


  他握緊拳頭,等待命中的懲處,身上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隻有熱血灑落在臉上的觸感。他張開眸,看到了這一生都以為不會看到的人。


  女子清冷高潔,騎著戰馬,身披戰甲,英姿颯爽地衝進了人群。


  畫溪一刀劃破了劊子手的手筋,救了楚臨安一命。


  她指著楚臨安,大聲怒道:“李家與張家的兒子,是本將軍殺的,與他無關!殺惡,該殺,誰若有異議,一同賜罪!”


  戰馬悠悠兜兜地在原地站著,她將聖旨直接拋向了監斬官,眾人皆跪下!

  原來,她遲了時日,是去尋了救他的方法……


  畫溪從馬上一躍而下,手中的刀劃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是她們殺了你的母親?”畫溪背對著楚臨安問道,聲音清冷。


  人群中的人麵色鐵青,皆看向最前方那顫抖兩個女人。


  而那兩個女人麵如枯槁,驚慌地道:“將軍,我們並沒有,你沒有證據——”


  刀刃在晴空中微微閃爍著,她直接揮刀而下,人群最前方的兩個女人直接身首異處,血落了身側之人的鞋襪,屍首直接跌了地上。


  村民恐嚇。


  隻見西州戰神畫溪俯視著所有人,冷冷道:“這便是撒謊的下場。”


  楚臨安蜷縮在雪地中,第一次,他察覺到了自己的沒用。


  他隻知道所有人都跪在那裏,而他心心念念的溪姑娘為了他染了一身的血,隻身一人來到他的村子中,救下他,殺了殺母仇人。


  為了苟活,他這十幾年都不敢對別人說一個不,遇到問題便隻會逃避。


  父親死於匈奴戰亂,而畫溪平息了這場打不完的仗。母親死於別人的嫉妒欺負,而畫溪替他殺了那些人。那日追殺他的賊人,也被畫溪瞬間殺死……


  畫溪的手輕輕地觸碰在楚臨安的臉上,輕輕地將自己的臉與他貼緊。


  那日是罕見的不雪日。


  楚臨安感受到了畫溪身體上的顫抖,聽到了她微微啜泣的聲音。在那麽多人身前,畫溪抱著他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他閉著眸,將身子緊貼在畫溪的懷中,多日的思念都在這一刻砰然瓦解。


  他抱著畫溪,淚水再也抑製不住。他是男子本不該流淚,他以為死之前再也見不到她了,他以為她早已不再世間,可是他與她相遇了。


  “我好想你。”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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