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贈你煙花盛世一場夢（三）
楚臨安知道，戰亂於七日內結束，畫溪做到了。
楚臨安知道，死去的領將是畫府親軍，而非她。
楚臨安知道，畫溪拚盡了渾身的傷，斬殺了敵軍將領無數，用著那數不清的精力，將心中的怨與恨全部散在那些敵軍的身上。
一朝戰神之名，一夕傳遍西州。自此後，所有人都稱畫溪一句將軍，可是她卻不再偏愛這個稱呼，軍中便改了稱呼，喚她一聲“溪姑娘”。
冬雪並不冷，冷的卻是化雪。
陽光雖耀在空中，這片空氣卻冷的澈然，盡管光透過窗戶，卻依舊沒有給屋內帶來任何溫暖。但是她的眼睛卻那麽明亮剔透，暖的楚臨安心中泛起了層層波瀾。
楚臨安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身側之人，唇角抹了笑。
畫溪小心翼翼地用布擦拭著楚臨安手臂上被鞭撻的傷口，似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笑意，隻是喃喃道：“若是知道衙門當差的人對你如此下手，我就該將令牌拿來，將他們全部充軍，以此來替你解恨。”
楚臨安愕然，笑道：“你這是公報私仇。”
畫溪的動作停頓了下來，她頷首看向楚臨安那雙湛藍明媚的眸，肯定道：“你想要學武功嗎？若是你學會了，以後便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她的手臂突然被人握住了。
畫溪低頭去看時，卻被他一把拽向了懷中，那雙湛藍的眸變得幽深透亮。
他與畫溪從未如此近距離接觸過，他也從未想過任何越軌的行為，但是卻因為畫溪的這句話再也無法忍住了。
他將手攬在她的腰間，而畫溪卻沒有拒絕他，絕美的眸小心翼翼地閉著。
楚臨安記得她的溫暖，也記得她為自己上藥時的膽怯，同時也記得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吻她，也是這一生中，最後一次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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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他少有的短暫快樂時光都與這世間最美的女子一起度過。
匈奴之戰平息之後，京都傳來消息，犒賞畫溪將軍黃金萬兩，而她卻通通拒絕了，隻求能短暫的休息一段世間，西州君主寧西洛應允了，首領將軍一職暫由畫涼代管。
誰人都不知道畫溪身於何處，而楚臨安卻是知曉的。他與畫溪離開了村落，來到了更為偏遠的尉氏縣，遠離一切喧囂。
畫溪說：“臨安，你喜歡梅花嗎？”
那日，楚臨安便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她轉過身，笑意盈盈地看著楚臨安的眼睛，張開雙臂走在這片林子中，粉色的衣裙在這片散發著泥土清香的土地中輕輕蕩漾而開。
為了這份短暫的美好，他用畢生的積蓄買下了這片小小的林子，在這裏種下了無數梅樹，一直到很多年後，梅花林中的粉色飄飄而落，每一寸的粉都與她眉目中的笑意相連。
梅花林，居屋，有她的記憶。
每日清晨，畫溪都會帶著他掠至山穀最高處，帶他練武，陪他采藥，也便是這段時日是他最割舍不下的記憶。他並不是習武的料，畫溪也因此與他鬧過脾氣，可脾氣過後，她依舊耐心地教他，眉目間再也沒有冰冷，而是溫與柔。
他深愛的女子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人，她笑起來的模樣能讓天地失色，她在習武的時候可以不傷及任何一寸枝葉，她在吃飯的時候總是幹幹淨淨，她在醉酒過後總是不可理喻……
很多很多，他都記得。
楚臨安說：“若有一日，我功成名就，定然去府上提親。”
那個時候，畫溪隻是笑，並未說什麽。
雖然常在一起，但是他卻再也沒有抱過她一次，他能給畫溪的距離，都將在新婚之夜送給自己。那些美好的，那些有辱畫溪名節之事，他不會做。
短暫的日子，最終是走到了盡頭。
那一日，楚臨安站在梅花林的盡頭看到一位粉麵紅唇姑娘，著了戎裝戰衣，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前，對著他柔柔地笑著：“你便是楚臨安嗎？我來接溪姑娘回去。”
這梅花林剛剛種下不過兩月，還未花開，他心愛的人便要再度離開他。楚臨安自知，身前這位年齡並不大的姑娘便是青鸞，是畫溪最信任的女將士。
楚臨安記得，那個時候畫溪站在他的身後，站了良久，最終與他擦肩而過。
粉色的衣裙不再，她當著楚臨安的麵套上了戰衣，將長長墨發青絲再度捆綁起來。沒有任何的妝容，隻留下那淡淡的清冷。
畫溪站在戰馬之前，遲遲不肯跨上去，她想要去擁抱楚臨安，而他卻後退了一步。
她眸中有淡淡的霧氣，很快便消散了而去：“匈奴之戰，又要起了，畫涼他這次需要我，西州也需要我，你知道若我不去，要死傷更多的百姓，我不得不回去……”
畫溪緊咬著下唇，眼睛中是罕見的紅。
楚臨安背過身去，大聲怒道：“西州若是缺了一個女子，就要亡國，那便亡國！你不僅是西州的人，更是你自己！你身上的處處疤痕，文治皇帝可在乎過？你身上的缺失的那些血，可有任何百姓心疼？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的那些刀傷劍傷，我有多難過？”
他看不到畫溪的表情，也不知道畫溪的如何看他。
青鸞在畫溪身側焦急道：“溪姑娘，我們必須馬上走了。”
馬蹄聲與風聲交加。
楚臨安隻聽到那句淡淡的：“好多人都死了，臨安，你沒有看到那些流離失所的人，你也沒有看到百姓的死狀，我真的做不到為了你而舍棄那些人的性命。我欠你的，在戰亂真正平息之後，我一定全部補給你，我決不食言！”
他頷首看向天空，與空中的湛藍相交，緘默了。
畫溪從來都不明白，他要的從來都不是與她之間短暫的相處，他要的是她性命，要的是她的康健，要的也是她的快樂。他一身醫術，卻救不了西州百姓，也救不了她。
最終，楚臨安聽到了畫溪跨上戰馬的聲音，聽到了馬蹄踐踏在泥土中的聲音，更聽到了戰衣風中作響的聲音。這些逐漸在身後響起。
她走了，不帶任何眷戀。
這片還未盛開的梅花林，最終隻剩下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