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贈你煙花盛世一場夢(四)
匈奴退軍不過五十日有餘,卻沒人知道,那隻是詐降,匈奴再度出軍。而這次,畫涼圍剿匈奴軍大獲全勝,在春雨連連之下,匈奴軍被西州軍圍困山脈,匈奴軍早已名存實亡。
畫涼夜襲匈奴軍,燒掉糧草,匈奴潰不成軍。
為減少傷亡,畫涼不想動用一兵一卒,逼迫匈奴軍再度投降,在分批壓往匈奴軍回京都之時,卻出了事。匈奴軍斬殺了各隊運壓降軍的西州將軍,與東蜀救兵裏應外合。
畫涼被捕,西州損失將士達到了兩萬餘人,無一幸免。
楚臨安聽著這些消息,恍如隔世。
匈奴軍得到了東蜀的幫助,增了幾萬軍馬,而這些都是西州的難,也是畫溪的難。若畫溪的弟弟畫涼死在了匈奴軍的手中,畫溪又將如何自處?
楚臨安將自己封閉在梅花林中數日之後,他選擇回到村子,那個距離戰場最近的地方,那個與她相遇的地方。他的武功或許不能幫她作戰,但是卻可以憑借醫術救下那些瀕臨死亡的人。若有人殺人,那麽他便要與她一樣,選擇救人,無怨無悔。
可,他終究是遲了。
畫溪為救畫涼被捕,匈奴如獲至寶,以此威逼西州。
匈奴,隻有少數貴族才會生成藍色的眼睛,他的母親是匈奴人,而他便有著匈奴人的血液,那雙罕見的湛藍的眸便能證明他的身份。
楚臨安選擇以匈奴人的身份混進匈奴軍營,以此救下畫溪。
進入匈奴軍不過半月,楚臨安以高超的醫手聞名,得到了軍中的賞識,為探尋她的消息,楚臨安日夜顛倒,周旋於各個受傷將領中,卻無一所獲。
西州派來的探子全被殺了,無一人能將畫溪與畫涼從匈奴帶回。
而他在入軍的第四十六個日夜,得到了畫溪的消息,匈奴王子莫幹親自找到了他,讓他救下那個垂死之人。
每一步都極為沉重,楚臨安跟在莫幹身後,踏下了那被封鎖長久的地牢。
她,被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牢房內,已經整整六十個日夜。
而莫幹,趾高氣揚地站在牢房門口,輕蔑地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畫溪,笑道:“寧肯死,也不願意嫁給我,寧肯死,也不願意珍惜和親的機會嗎?你要知道,同意與我結親,西州匈奴之亂,便可借此停息,那兩萬人之死便沒有白死。”
畫溪躺在地上,絕美的容顏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明亮的眸早已晦暗,隻是輕輕地看著那封閉的高窗,一動不動。
莫幹再度道:“今日,我讓人給你療傷,你若是依舊拒絕本王子,那便去死吧。”
她那雙滿是血漬的手輕輕地抓著衣角,最終鬆開了,幹涸蒼白的唇微微動了動:“我心中已經有了人,王子又何必次次攻打西州,為我死傷這麽多人,值得嗎?”
莫幹一拳錘在了牆上:“你若是知道那些人都是因你而死,你便要明白,西州要敗了,多少人都會因此而喪命,而等待救贖他們的卻是你的嫁衣!”
楚臨安站在莫幹身後,拚命的遏製住袖中的刀。
若是他在這裏將莫幹殺了,那麽畫溪便會因此而死,他不能做,也不可以這麽做。畫溪此時所忍受的屈辱,他再今後的人生中,都將一一報複回來!
畫溪麵如死灰,笑道:“若西州要憑借一個女子便敗了,那便是氣數將盡。本將說不嫁,便不嫁,即便你將我殺了,我也不會嫁。”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莫幹,他直接開了牢房,直接大步邁了進去,舉起了畫溪的衣襟,直接將她抵在了地上,吻了過去。
也便是這時,她看到了牢房之後站著的人,那雙湛藍的眸中是滿滿的肅殺之氣。畫溪臉色蒼白,看到楚臨安袖中的匕首,輕輕的搖著頭,淚水終究是順著眼眶落了下去。
那雙絕美一世的容顏,沾染了太多委屈,楚臨安這一生都記得畫溪凝視著他的模樣帶著恐懼與欣喜,她在莫幹的懷中一動不動,最終笑道:“我嫁。”
他為了畫溪能活著,不能殺了莫幹。
而畫溪在敵軍陣營中看到了他,選擇了嫁。
楚臨安知道,畫溪這麽做都是為了他,為了他不被莫幹發現,也為了與他有獨處的機會,將他送出敵營。
莫幹欣喜若狂:“你真的要嫁於我?”
畫溪不再言語,失去了莫幹的束縛,身體順著牆角無力地滑落了下去,隻是靜靜地看著牢房之外的人,唇角是淺薄的笑。
我會救你出去的,就像你當初救了我一樣。
他想告訴她,卻忍著所有的痛苦忍在心中,這句話他再無機會托口而出。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楚臨安聽著莫幹的命令,緩緩地走進了牢房。
裝作不認識一般,他將絹布放在她的脈搏之上,為她號脈。
所有的孱弱,所有的不幹,所有的委屈,畫溪都在忍,他側過頭不敢去看她,甚至連傷心的資格都沒有,淚水被禁錮在身體中旋轉而消散。
楚臨安轉過身,對著莫幹道:“王子將我開的藥方全部抓來就好,這位姑娘身上的傷還需王子找醫女來進行清理。”
莫幹淡淡地點了頭,對著楚臨安笑道:“隻有交給你才足夠放心,到底多久可以好?本王子要等著最快的時日,隻要能盡快成親的日子便可。”
成親。
楚臨安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抖了抖,透過那緊閉的窗,看向滿是繁星的天空:“王子隻需要等待十五日。”
話音落下,他便不敢再用餘光去看畫溪,領了命令,幾乎是飛快地逃離了這地牢中。
在這十五日之內,畫溪的性命不再擔憂,而莫幹也絕對不會碰畫溪一分,莫幹要的是心,而非人,楚臨安心中自然明了。
東蜀與匈奴之戰持續良久,即便她是知曉天下的戰神,即便她戰無不勝,即便她聰明,即便她擁有數不盡的精力,可是終將與那些人無法抵抗。
畫溪滿身的傷,孱弱的呼吸,又怎能與所有人抗衡?
第一次,楚臨安恨及了西州君主——寧西洛。
這世間這麽多男子,卻讓一個女子趕赴戰場;這世間這麽多能人,卻要犧牲一個女子;畫溪以性命做賭注救下的西州,他寧西洛高高在上又做過什麽?
僅僅十五日的時間,卻猶如隔世一般,他期待這一日的到來,也期待這一日永遠不要來。
莫幹並沒有將畫溪帶回匈奴王宮,反而是在邊匈奴境鋪滿了紅妝。
世人都知,畫溪被捕,投降於匈奴,要嫁給莫幹,遲早會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人。
西州百姓嗤之以鼻,他皆知。
畫溪你看到了嗎,你拚命守護著百姓,他們恨毒了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作用,你心心念念的西州,究竟給你帶來了什麽?
站在人群的末端,楚臨安看到了她一身嫁衣,為他人而披。隻要她站在那裏,其他人便沒有了顏色,絕世之容,世間再無第二人可比擬。
莫幹站在畫溪身側,將一壺清酒撒在了土地上,轉眼摔碎。
所有人都在歡呼,與莫幹一同飲下清酒。
婢女端著交杯酒,垂著眸緩緩走至莫幹身側:“王子,時辰到了。”
莫幹將酒遞給了畫溪,與她共飲的下一刻,婢女直接從袖中抽出了匕首刺向了莫幹,那一瞬間,畫溪看到了青鸞那張蒼白的臉。
酒杯摔碎在地。
莫幹手臂受傷,而頸被青鸞直接用匕首抵住,她笑道:“畫涼將軍在何處!”
匈奴萬人之軍,在這一刻徹底慌了。
突然而來的刺殺,徹底讓莫幹驚慌了,萬人之軍無一人能上前救他,莫幹隻能怒道:“你們不要過來,將畫涼帶出來!”
風越來越大,緊接著便是閃電雷鳴,雨聲漸漸。
楚臨安看到畫溪身上的嫁衣在雨中浸染,她蒼白著臉,看著匈奴軍逐漸擴散出了一條道路,一個滿身鮮血,麵目蒼白的少年被人帶了出來,正是畫涼。
因為雨水的衝刷,畫涼滿臉的血汙漸漸變得幹淨起來,一張俊俏的臉寫滿了冷傲,正與他的名字一般,讓人覺得涼薄。
畫涼一步接一步地踏在雨水中,朝著畫溪走去……然而在這一瞬,畫涼直接奪過了身後匈奴將軍手中的刀,將此砍殺。
畫涼迅速地跑向了畫溪,一副擔憂的神色:“你怎麽了?”
血色一片,人群本該轟動,卻在這時一個個哀鳴遍地,全部倒了下去。隻有一人,還站在人群中,湛藍的眸對著畫溪輕輕的笑著:“我做到了,溪姑娘。”
風吹散了畫溪的發,那張美麗的不可置信地看著楚臨安,風太大,他聽不到畫溪說了什麽,隻看到了她笑著的模樣,淚水悄然落下。
畫涼隨著畫溪的目光看向楚臨安,眉頭微微皺著:“我們必須馬上走,這裏出了事,尋兵若是看到了定然會通知救兵!”
畫溪點了頭:“朝著吊橋走,那是最快的捷徑。”
楚臨安穿過人群,直接朝著畫溪而去,然而卻被畫涼的手直接甩開。楚臨安楞在原地,將手背在身後,笑道:“我知道路,隨我來吧。”
為了今日的計劃,他與青鸞裏應外合,將所有的調配過後的毒下在了匈奴人的酒中,隻待雨落,一切皆按照計劃進行。若文治皇帝無法救下畫溪,那麽他便以自身之力去營救她!
莫幹中毒已死,被丟在了原地。
而畫溪的身子依舊孱弱,隻能被青鸞攙扶著緩慢朝著前方行走著,隻是在這段時間中,畫溪的神誌已經越發不清晰,昏昏沉沉地睡著,又昏昏沉沉地行著。
青鸞直接將畫溪背在了身上,邁著沉重的步伐超前而走。
多日采藥部署,因此楚臨安熟知這一片的各類地形,因為處於山穀中,因此每逢下雨便會出現山體滑坡的現象,即便是救兵前來也會用上較多的時間。所以,在今日成親是最佳的時間,也是唯一一次可以幫助畫溪迅速逃離匈奴的絕佳時機。
畫涼隻是跟在楚臨安的身後,冷冷地看著身前之人,步履艱難。
吊橋處於山穀中央界限,隻要行過吊橋便等於踏出了匈奴邊境的界限。在上吊橋之前,楚臨安直接彎下了身:“將溪姑娘放在我身上,我背她過去!”
然而,畫涼的手卻攔在了楚臨安的身前,冷冷道:“姐姐怎能與你一匈奴人有任何幹係?”
他,終究是退卻了。
畫涼將畫溪背在了身上,雖所行艱難,卻依舊以最快的速度朝著吊橋的盡頭走去。畫涼雖是瘦弱,身體上滿滿的傷,卻依舊能將畫溪保護的很好。
事,總是不隨人願。
匈奴救兵很快便趕到了,青鸞擔憂地看著吊橋的盡頭,大聲喊道:“畫涼將軍,將溪姑娘帶過去,我去斷後!”
青鸞稚嫩的臉龐在這一刻卻格外的堅定,楚臨安直接攔下了青鸞:“我有辦法,你們快隨溪姑娘一同走,快啊!”
畫涼隻是側身輕看了他一眼,便飛快地朝著吊橋的盡頭跑去。而畫溪趴在畫涼的背部,早已昏迷過去,隻留下那漸漸遠去的背影。
“公子,保重。”
青鸞咬了咬牙,轉身便掠了輕功直接躍了過去。
而楚臨安,卻朝著相反的方向回去了,畫溪曾教會他的武功,在這一刻派上了用場……
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匈奴軍行的很慢,眼看已經到了吊橋。
楚臨安輕看吊橋盡頭已經上了山穀的畫涼與畫溪,對青鸞淡淡地點頭,直接輕點吊橋底木,飛躍至半空中,他袖中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甩了出去,吊橋繩斷……
從決心救下畫溪的那一刻,他便有了赴死的準備,隻是沒想到死亡卻來的如此快。
已經踏上吊橋的敵軍隨他一同跌落懸崖,落入那湍急的河流……
冰涼浸入骨髓,與畫溪相遇的點點滴滴湧入腦海。
黑暗逐漸侵襲了他。
隻要畫溪還活著,那麽他便是幸福的,死亡對於他而言,並不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