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因情並不能殺人
在痛苦之後,雲溪竟囈語道:“寧西洛……”
畫藍鳳驚詫,眸色掠向寧西洛,這世間,唯有情能讓人難以抉擇。
而如今,畫藍鳳看著寧西洛眸間之色,卻度肯定了他心中所想,她的眸飄向了雲溪昏睡的模樣,那模樣帶著絲絲的痛苦。
畫藍鳳的手輕輕觸摸在額頭之上,淡淡一笑:“姐姐跳下護城河後,阿寧便以狐幽香入眠,不過是為了在夢中多看姐姐一眼,鳳兒自然是知曉的,也願意為阿寧做更多的狐幽香。”
寧西洛漠然:“你想說什麽?”
畫藍鳳悠悠而笑,唇線抿起,眸光卻未曾離開雲溪抿了眉梢的容顏:“可阿寧卻選擇讓雲溪用狐幽香,隻是想知道她心中所想所念的人是否是你?”
寧西洛避過畫藍鳳的疑問,冷言:“鳳兒,如今朕倒是看不透你了。”
鳳眸冷凝,如炬般看的畫藍鳳心驚,而心驚之後,便是那溫柔的笑意:“在這世上,甚至是姐姐都看不透鳳兒,阿寧又怎麽看的透呢?”
素手撕開了雲溪手臂上的袖子,露出了那血色的傷痕。
畫藍鳳從懷中掏出了藥粉,直接撒在了雲溪的傷口之上,她的手頓了頓,問道:“救下雲溪,阿寧可答應鳳兒,放了畫涼?”
他冷笑:“你有資格與朕交換條件嗎?”
“資格?”畫藍鳳聲音依舊是意外的溫柔,她將那瓷瓶放在了雪地之中,反而頷首與寧西洛相望,“若想要流煙死,大可一試殺了鳳兒。”
那雙美眸之中的肯定與柔和與曾經的畫藍鳳一般,並無二樣。
寧西洛伸出手,輕觸畫藍鳳那光潔如瓷的臉,微微滑動著:“若是畫涼知道,你將他的未婚妻殺了,可會恨你?”
畫藍鳳將臉貼近寧西洛的手,蔥白的手指緩緩的撫在了上麵,她微笑:“那個時候鳳兒已經死了,又何懼畫涼恨鳳兒?更何況,畫涼有沒有愛過流煙,難道阿寧不知嗎?”
鳳眸漸冷。
“就如同厭惡姐姐一般,如今看著阿寧,看著這身下之人……”畫藍鳳鬆開了手,且將寧西洛的手直接拿開了,動作溫柔至極,她頷首輕笑,“都讓鳳兒惡心的想吐。”
第一次,她說了如此忤逆之話。第一次,她看到了寧西洛深眸之中的詫異。那溫柔,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畫藍鳳,而她唇角的笑意卻伴隨著些許的淚再度盛開。
她說:“在宮中陪你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鳳兒都覺得是煎熬。可鳳兒忍了,從嫁給你的那一刻,鳳兒便什麽都沒有了。那世間的繁華與華貴,是姐姐喜歡的,或許也是父親喜歡的,可那始終都不是鳳兒喜歡的。這世間,除了畫涼誰又明白鳳兒想要什麽?”
寧西洛冷聲道:“溪兒並不喜歡那些華貴。”
畫藍鳳卻是笑虐道:“世人皆知你風風光光地娶了鳳兒,卻無人知是你逼鳳兒進宮的。而造成這一切的因素皆是你與姐姐。與東蜀私通又如何,鳳兒建立自己的黨羽一脈又如何,鳳兒要的不過是西州的枯敗,要的是姐姐的死與阿寧的痛苦。不信姐姐,殺死姐姐的是你,而非鳳兒。而如今,西州隻剩下的不過是空殼子,一個沒有畫家的西州,什麽都不是。”
她的溫柔沒有絲毫的遮掩,最終說著恨意,而那恨卻以最輕鬆的方式說出。畫藍鳳每句話都仿佛說著別人之事。
而皇帝,卻從始至終沒有怒過,那平靜無波的鳳眸打量著畫藍鳳:“朕不會殺你,也不會放了畫涼,朕會將你永遠囚禁在畫溪身側,等著她蘇醒,為她賠罪。若你不肯,朕便砍畫涼一足。若你反抗,朕便砍畫涼一臂。當然,若是鳳兒不交出流煙,朕並不怕魚死網破。”
就如同畫藍鳳一般,寧西洛從始至終都用那溫和之氣說著話。
畫藍鳳握著那瓷瓶,手臂卻抖如篩,而那極美的容貌卻依舊保持著溫和之色,她垂眸小心翼翼地將藥散繼續上在雲溪的傷口之處。
因為顫抖,那藥散灑出了些許。
畫藍鳳彎下了身,將藥散撫開,輕聲道:“看來鳳兒是沒有資格與阿寧交換條件了。”
這風聲寂靜,那人卻再不開口。
雲溪躺在這片雪地之中,瘦小的身影與深雪映照,畫藍鳳輕輕觸碰脖頸之上的傷口,輕聲喃喃:“如今,鳳兒也是滿身的傷,卻要為阿寧醫治這將死之人,到底是阿寧的狠心。”
寧西洛彎下了身將雲溪直接抱起,卻從始至終沒有看向畫藍鳳。
她苦笑,凝視著寧西洛的背影,凝視著那倒在了雪中的、一身血跡的楚臨安,凝視著身旁的影衛手中的劍。
畫藍鳳將腿上的銀針拔掉,血流一地。
她起身,再度頷首看向天空,任憑風雪垂落至眸中。
畫藍鳳緩緩走向紅姑,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秀帕放在了紅姑的身上,淡淡道:“陪了我如此之久,是該休息休息了,若是有來生,莫要再跟隨我了。”
此話落下,淚水垂落。
任憑影衛的劍抵住脖頸,她緩緩走向前方的已經被趕來的囚車。
鞋,踏在了那囚車之上,她的手輕輕覆在了囚車木壁之上,覆蓋住了那浸入木中的血漬,畫藍鳳側顏看向身後紅姑的屍體,最終是苦笑,一腳踏了上去。
而讓畫藍鳳沒想到的是,楚臨安竟也被扔進了這囚車,早已如同活死人一般。
隻有雲溪,被寧西洛抱著,踏入了那龍攆之上。
那囚車再度行駛而去,畫藍鳳將囚車中殘有的被褥輕輕地搭在了楚臨安的身上:“這是鳳兒送給師傅的東西,如今,卻成為了彼此相互取暖之物,會不會諷刺?”
看楚臨安昏死了過去,畫藍鳳皺了皺眉,將那被褥再度掀開了,她笑笑:“為了計劃不被戳穿,鳳兒甚至動了殺師傅之心,可師傅總歸是師傅,鳳兒倒是不舍得。如今,師傅若是死了,阿寧定會肯定很開心吧?可鳳兒不想讓他開心。”
她的手在楚臨安身上摸了摸,卻是再也無法尋出第二瓶藥散,隻是微微歎氣。
畫藍鳳揚起手臂,在袖兜中掏出了紅色的瓷瓶,放在了囚車之上。
她撕開了楚臨安的衣服,且為楚臨安上了藥。囚車之外的影衛並沒有阻止,反而隻是冷眸對視。畫藍鳳自知,楚臨安的命還能留在去往京都之後。
她的手輕觸碰在那鐵鉤留下的傷口之上,紅唇微揚,一枚丹藥自手中而出,塞入了那傷口之內,那傷口竟已肉眼可見的功夫極快的愈合著,血已經不再流了。
世人皆不知,胭脂色既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融入骨血,則可起死回生,進入口中,則殺人於無形。
雪花飛揚,而身下之人依舊緊閉著雙眸。
畫藍鳳撕裂的衣角,單手輕捧著,讓那雪花落入其中,她以手心的溫度溫化了那雪,以此輕輕擦拭著楚臨安臉上的血跡。
隻是凝眸看著,畫藍鳳便笑出了聲:“身處亂世,卻未曾有那天空之中的鳥兒自由,姐姐如此,鳳兒又談何不是如此?”
那沾滿血跡的手,突然握住了畫藍鳳的手。
畫藍鳳垂眸,打量著楚臨安那雙湛藍之眸,唇角勾勒的笑意卻未曾減少。
那眸疲憊到了極致,他透過畫藍鳳,透過了囚車遠遠地看著遠處,那龍攆的速度極快,風雪彌漫,楚臨安卻再也看不清楚。
畫藍鳳將楚臨安的手拿下,用被褥蓋在了他的身上:“你看,我們都輸了。”
“鳳兒。”楚臨安輕聲道,那雙眸卻是格外的空洞,“你後悔嗎?”
畫藍鳳依靠在那囚車之上,美眸輕觸著天空之上的冰涼,任憑風雪肆虐那張極美的容顏,墨發飛揚其中,她慢慢的闔眸:“陷害畫府,還是殺流煙?鳳兒所做之事太多了。”
楚臨安躺在囚車之中,薄唇微啟:“愛上寧西洛,你可後悔?”
畫藍鳳緩緩睜開了眸子,詫異地看向楚臨安,與之對視:“鳳兒何曾說過愛過阿寧?”
是疑問,也是嘲弄一笑。
楚臨安眸中含笑,卻容色是格外的安寧:“我不明白,你從始至終究竟是圖什麽?”
“師傅,你當真認為鳳兒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為了情?”
“想必姐姐定然認為鳳兒隻是為了得寵,便殺了畫府八十八口人的性命。”
漫長的寂靜過後,楚臨安便陷入了沉默,他看著畫藍鳳的臉,看著那臉上的悲切卻不想再問下去。無論理由是什麽,結局都無法改變。
因雲震天與畫藍鳳,畫府八十八口死於非命,畫溪跳入護城河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而如今,流煙被人侮~辱,死傷千人侍衛,與東蜀勾結,陷害現在的雲溪……
樁樁件件,都不需要理由了。
楚臨安握住了那被褥,便側過了身,微微閉上了眸子:“你自知,若我活著一日,你便離死更近一步,像之前一般動了殺心不好嗎?”
“雲溪死了無事,但隻要你活著一日,阿寧便會記得你帶給他的恥辱。建立在阿寧痛苦之上的快樂,便是鳳兒需要的,且是一直需要的,且樂此不疲。”
畫藍鳳唇角含笑,一舉一動皆是溫柔。
她站起了身,走至囚車木壁之側輕輕地握了上去,靜靜地看著囚車之外的雪景以及那些麵容冷漠的影衛,直接張開手臂,任憑衣衫伴風而動,沙沙作響。
隻是很突然,畫藍鳳側過容顏,對著楚臨安微笑道:“若是你,定然會與我一般恨上西州,恨上畫家,恨上這裏的一切。”
她的眸溫柔而堅定,而眼底的殺意卻未曾減少。
長發翻飛,畫藍鳳闔眸,任憑風雪肆虐在臉頰之上,那雙與畫溪三分相似的眉眼也在這時模糊了些許。
恍惚間,楚臨安聽到了她說道:“阿涼,便是鳳兒這一生都無法祈求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