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下葬
這聲很輕，落於雲溪心中卻是格外的重。
雲溪垂眸，站至冰棺之前，素手輕輕觸碰著那冰棺上的冰冷，轉而，她覆於流煙的手上，輕聲問道：“張良的身子用藥保著，若是公主碰到了他，這身子便——”
流煙滿目通紅，那張被毀掉的容顏落了淚，於日光之中，流煙微微側臉凝看著雲溪，唇邊咧出了笑：“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就很痛，就很痛……”
流煙縮回了手，狠狠按在胸口之上。
她雖失了心智，可心中的那份痛苦卻從未離去，如今的流煙隻是看了張良一眼，便如此模樣，若是她想起來了，不再以孩子般的心智去看待這一切，是否還能堅忍著……
砰——
冰棺蓋子被雲溪瞬間推落下，跌於雪中發出了碰撞之聲。
冰棺兩側的侍衛福了福身，便退至龍攆兩側守著，而這片肅靜之地隻留下了她與流煙，還有那沉寂於畫中的女畫師江楓。
雲溪將手收了回去，沉了聲：“公主，便做最後的道別吧。”
流煙不語，銀牙緊咬著下唇朝著那冰棺之內的人看去，鼻尖之上的晶瑩落至張良那藍色的衣衫之上，頃刻化去。
流煙惶惶然然地看著冰棺之中的人，伸出了手——
好看的眉眼，好看的唇角，好看的鼻子，無論哪個地方皆清秀無比，然而那人卻躺在那裏緊緊閉著眸子，一動不動。
流煙伸出食指，輕輕觸碰於張良的衣衫之上。
——“若是公主不嫌棄，奴才願一輩子守著公主。”
——“我隻要你記住，你是公主，你永遠是萬人之上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你厭棄別人的資格，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有資格厭棄你。”
記憶中，不知是誰的聲音落了她的腦海中，那聲音清澈好聽。
流煙猛然縮回了手，愣愣地看著冰棺之內的人，隨後，她竟忍不住輕輕觸碰那滿是刀傷的臉頰。
這張臉，他會厭棄嗎？
可是，她為什麽會害怕他的厭棄，他明明已經沒辦法睜開眼睛了，卻又為什麽要如此害怕，如此難過呢？
流煙隻是想著，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身，與冰棺之人越來越近。
身側，雲溪想要攔下流煙，卻始終沒有選擇伸出手，隻是遙遙看向龍攆，她扣緊了衣衫。若是流煙自己的選擇，即便是錯的，也是張良默允了，不是嗎？
流煙那唇瓣輕輕貼和於張良的額頭之上——
於瞬間，冰棺之內的人以極快的速度變的冰寒，流煙恍惚後退，也便是這一時，雲溪抱住了流煙的身，看著張良消散於這冰天雪地之中。
他的身體猶如霜雪一般，於猛然而來的風中消逝……
而這冰棺之內，最終隻剩下了那抹藍色的長衫……
為保屍體不腐，寧西洛在這冰棺之內用了藥。當冰棺被打開，已經死去的身體便會消散，更何況流煙觸碰了他。
那淺淺淡淡的笑顏，似在夢中，也似縹緲而去，隻是不會再伴隨流煙左右了。她於雲溪懷中，伸著那手，整個人都萎靡於此。
雲溪環著流煙的肩膀，看著她滿目的紅，與滿身的顫抖。
她並未哭出聲，隻是緊緊按著胸口，看著那已經空蕩蕩的冰棺，一動不動，她道：“他並沒有打我，為什麽這裏會這麽痛？”
一雙美眸凝視著雲溪，淚水落於傷上，流煙又痛又癢地想去抓，卻被雲溪按住了手。
隻是如今，看著流煙的眼睛，雲溪不言不語，隻是用袖子輕輕擦拭著那落於傷疤之上的淚水，每一處擦拭皆是溫柔：“該下葬了，公主。”
“什麽是下葬？”
“入土為安，公主以後便見不到張良了。”
“就像吃進肚子裏的饅頭嗎，吃下去就不見了嗎？”
“嗯，見不到了。”
說道此處，雲溪的聲音皆帶著顫抖，隻是將流煙的頭按在了懷中。
龍攆之側的侍衛來此，將那冰棺之上的蓋子重新蓋了回去，轉而將那冰棺推向了早已挖好的墳塚之中……
流煙於她懷中，再也不敢看向下葬之處。
冰棺內隻剩下那身藍色的內監官服，安寧於此。
若非亂世，他這一生或許可以於宮中度過，即便伴君如伴虎，即便一生難逃宮廷束縛，他的一生也定然不會淒慘度過。
一側，有淺淺碎碎的雪踏之聲。
女畫師站在顧生言身側小聲道：“這兩張畫，可好？隻是我不大篤定，我畫的公主會不會喜歡——”
“這畫無非是給公主留一個念想，無關好壞，隻關這裏。”顧生言俯身，指著自己心口之處輕輕點了點，繼而又道，“姑娘將畫放下，謝恩後便可離開了。”
女畫師將那畫交給了顧生言，隨後並未去往龍攆，反而朝著下葬之處輕瞥雲溪。或許是收到了這抹目光，雲溪回眸予以回應：“江姑娘，可有話想說？”
女畫師握了握衣裙，轉而看著雲溪那麵紗之下的容顏，隻是搖了搖頭，明眸膽怯：“姑娘雖蒙麵，但是這眉眼隻是像極了小女的一位故人，到底是小女認錯了。”
故人？
雲溪清眸淡漠，掠看向顧生言手中的宣紙畫：“江姑娘如此好手藝，若你我曾相識一次，也定能記住。今朝一見，到底是不複相見，即便相似，也不過萬人中的淺薄之緣。”
懷中之人似哭的累及了，此時隻是沉沉地貼於雲溪懷中睡了去。顧生言上前，直接將流煙抱起朝著龍攆而去，而那宣紙則落於侍衛手中。
“江姑娘，你要記住在君主麵前要跪謝隆恩，不然這條命便丟了。”雲溪接過那宣紙，對女畫師輕輕一笑，便隨後上了龍攆。
女畫師不敢再去看，隻是跪於地上輕輕叩首：“恭送皇上。”
下葬還在進行，隻是這片寂靜之地卻已然沒了人。
“隻求恩不謝恩。”女畫師握住那放好的錢袋，頷首看著那悠悠遠去的龍攆，眉眼中皆帶了那淺薄的苦澀，“倘若真的是你，又為何不肯認我？雲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