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神都血雨腥 第十七章:世上一分別,人間八苦多。
“玉京哥哥,玉京哥哥……”
出了院落,八苦跟在朝厄師太身後才走了幾步,越想越不是滋味,怎麽才重逢就不見了。突然想到時候白玉京帶她去抓鳥的情景,她想要在食餌旁邊看著那些鳥兒怎麽上當的,白玉京卻躲在一旁荊棘叢中暗罵:“還不快過來,那些鳥兒都被嚇跑了。”
那鳥兒若感覺到危險怎麽可能出來呢?
八苦想到這不由朝無人處叫喊著白玉京的名字,朝厄師太微微皺眉,叱道:“八苦,你這又是發什麽瘋?”八苦盡管看起來嘴角還噙著笑容,但眼神中流露出滿是酸楚。
突然一道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笑笑,你又調皮了,你把我叫喚出來,不就讓那玉成子知道我守在門外嗎?”
八苦這次是真笑了。
“那你幹嘛還要出來,你不出來他不就不知道了嗎?”
白玉京沒有回話,反而朝朝厄師太道:“師太,你們在京城可有落腳之處,若沒有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我那兒暫住。”
“好啊。”
八苦連忙笑道,朝厄師太的眉頭蹙得更深了。
“多謝白施主美意,隻是貧尼和八苦都是方外之人,多有不便,還是不叨嘮白施主。”朝厄師太的話讓八苦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偷偷地瞧了一眼師父,見師父裏臉上沒有不愉神色,才稍微放下心來。
又聽朝厄師太道:“白施主在京城可有熟悉之旅店,不妨告知。”
白玉京聽她這麽一,也不由有些尷尬,他雖然來京城已經有大半年,但對於京城旅店確實不熟悉。不過,也不便推辭,不由道:“這一帶道也不是很熟,不過若師太不嫌棄,我帶你們去西市街上看一看,那兒多有旅店酒樓。”
“那就多謝白施主。”朝厄師太低頌一聲佛號。
白玉京悄悄給八苦使了個眼神,八苦心中頓時明了,心中暗喜:“原來他也有話想要和我講。”不過礙於朝厄師太在,兩人不便多聊。
三人一路朝西市街走去,途中還經過白玉京擒住永福等人的地方,卻愕然發現那些個被他製住的道人紛紛被人扒光了衣服,披頭散發,看不出一點道士模樣,又兼則月色不明朗,朝厄師太和八苦二人都沒有認出這些人乃是華山弟子。
朝厄師太口中喃喃幾句人心不古,竟然沒敢發慈悲去瞧瞧。
就這樣,幾人都沒有怎麽話,到了西市街。其他城府或有行宵禁,但作為大明京都,除了韃靼來犯,基本未有行過宵禁。所以,此時街頭多有張燈結彩,行人亦有不少。
一些酒樓遠遠傳來靡靡歌聲,又有琴瑟相合,簫鼓齊鳴。遊人多一擲千金,醉生夢死。
朝厄師太和八苦經過一家酒樓時,看見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邀客,不由都麵色微紅。朝厄師太暗誦佛號,而八苦偷偷看了看自己灰白僧衣,不禁黯然,又偷偷看了一眼白玉京,見白玉京的目光至始至終都沒有被那些姑娘們吸引,又不由暗暗慶幸。
白玉京挑了一家規模中等的酒樓,朝厄師太聽一晚要三兩銀子就搖搖頭,最後找來找去總算在一條巷子深處找到一家略顯寒酸的旅店。這旅店本來已經客滿,那老板卻是個信佛之人,見朝厄師太兩位尼姑,竟然將自家臥房給空了出來,自己在櫃台湊合湊合。
八苦給朝厄師太鋪好床被就溜了出來,是送送白玉京。朝厄師太雖然心中不喜,但也不便多。
她走出旅店的時候,就見白玉京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榕樹下。那彎彎的月兒剛好懸掛在樹梢,將白玉京的影子拉的很長。
“五指山還在嗎?”
白玉京隱隱記得那晚塌地陷般,整座五指山都裂開了。
八苦聽他提起五指山雙眼不由一紅,她的家也在五指山。隻是白玉京在山頂上,而她家在山腳下。
“五指山沒了,我爹,我娘,還有三兒他們都沒了。”八苦很想哭,若是時候她肯定會哇哇哭出聲來,但現在長大了,她看著白玉京那張又熟悉又陌生的臉,卻不敢哭,怕他笑話。
果然是沒了,白玉京心中一陣沮喪,師父肯定是死了,雖然知道玉成子在騙他,但他心中還是存有一絲僥幸。又聽八苦繼續道:“那麽一座大山一夜間就成了平地,我以為你和道長爺爺都死了。”
“那時候隻剩我一個人,爹,娘,三兒他們都被埋在了廢墟中,我找不到他們又去找你們,但什麽都沒有,道觀都不見了。後來又冷又餓,便四處找吃的,還好遇上了師父……”
白玉京看著強忍著淚光的八苦,想上前安慰安慰她,兩隻腳卻好像粘在地上一般,怎麽也動彈不了,最後隻能緩緩道:“笑笑,一切都過去了,等我報仇後,我就回去。”
“前些年下山的時候我給你和道長爺爺都起了墳……”又想到白玉京沒有死,不由有些尷尬,“你回去莫忘了拜上一拜,”
白玉京笑道:“沒事,謝謝你,笑笑。”
八苦突然覺得這時候再這些話有些太沉重,不由強笑道:“謝我什麽,玉京哥哥,你這些年都跑哪兒去了,還有真是那那玉成子害死了道長爺爺?”
白玉京一時語塞,他不知道該怎麽和眼前的八苦講,但還是將那晚上玉成子突然來道觀的事情了。
八苦不由滿臉不可思議:“我一直聽師父那玉成子如何高風亮節,原來全是騙人的,他怎麽能做出這等事來。”
“這次我一定會給師父報仇。”白玉京道。
“玉京哥哥,你千萬要心,聽你這麽,那玉成子陰險狡詐,他武功敵不過你,肯定會想其他辦法害你。”
白玉京聽八苦這麽一,頓覺八苦這姑娘真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隻知道跟在他身後聽故事的姑娘。“放心好了,那老者雖然厲害,但也不可能護著玉成子,等他二人分開,我就去為師父報仇。對了,你和你師父怎麽來京城了?”
“師父下第一高手在此決戰,就帶我出來見見世麵。玉京哥哥,你從山上逃出來肯定受了很多苦吧,不像我。除了剛和師父上山那會,一開始聽她要剃掉頭發我可不樂意了,後來想想你們都不在了,也就不再執拗,現在是不是好醜呀。”
白玉京聽她突然這麽一問也為之一愣,借著月色看著八苦那張有些微圓的臉龐,笑道:“不醜不醜,笑笑還和以前那般可愛。”
“哼,你還和以前一樣就知道騙我。”八苦完別過頭去,似乎有些生氣。
白玉京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麽回答。
“賣冰糖葫蘆了……”
這時剛好一個賣冰糖葫蘆的老頭經過,白玉京不由道:“笑笑,我請你吃冰糖葫蘆,這玩意酸酸甜甜的,味道可好了。”不等八苦回答,他就跑到那老頭跟前,取下了一串冰糖葫蘆。
“三文錢一串。”
白玉京摸了摸空空的口袋,頓時臉色微微一紅。平時出來不是賈寶玉付錢就是葉希鵬請客,他身上早就沒有錢這玩意。八苦原本等著白玉京拿冰糖葫蘆過來,卻見身後沒有動靜。回過頭來正好看見白玉京那尷尬神情,頓知他身上沒錢,不由從隨身攜帶的帆布包裏找出三文錢付給了那老頭。
“還愣著幹嘛,你不是請我吃冰糖葫蘆嗎。”
白玉京這才想起來把冰糖葫蘆遞給八苦,八苦接過冰糖葫蘆,一邊吃了一顆一邊道:“剛上山時,山上就我和師父兩個人,師父每就隻知道讓我念經,抄寫經書,她從不會講故事給我聽。有時候我總會偷偷溜到山崖邊,望著五指山那邊大哭。其實我知道,每次師父都跟在後麵,她不擅言辭,我也不好意思跟她我想爹和娘,想三兒和你。”
“後來白來了,白是一隻猴子,特別調皮。它剛來的時候就抓壞了師父的蒲團,又打翻了長明燈,還好師父仁慈,沒有懲戒它。”八苦到這,眼神裏逐漸有了笑容:“玉京哥哥,等你去蓮花峰,見了它肯定會非常喜歡。對了,它現在還學會了劍法,師父它練的比我還好。”
“這倒是一件奇事,等我回去定要見上一見。”白玉京笑道,又看了看樹梢的彎月,已經悄悄地爬上了高空,不由道:“笑笑,我得走了。”
八苦看了他一眼,喃喃道:“玉京哥哥,你還是不要叫我笑笑的好,我現在是八苦。師傅人生來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及五蘊熾盛苦,以前還不甚明白,現在倒有些清楚。”
白玉京聽了原本想佛門講究四大皆空,何來人生八苦,卻聽八苦繼續道:“笑笑有著長長的頭發,有著爹和娘,有三兒,有人給她講故事。”他到嘴邊的話瞬間噎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八苦的聲音再次響起:“玉京哥哥,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師父得我了。”
白玉京默然,點了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玉京哥哥。”
她轉身離去,白玉京站在樹下靜靜地看著,見她才走了幾步用手擦拭了下臉,又突然回過頭來,臉上滿是燦爛笑容:“玉京哥哥,回五指山記得來看我。”
“好!”白玉京也笑了。
八苦見白玉京答應了才朝那旅店跑去。
白玉京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身影,莫名地歎了一口氣。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八苦的情形,那是八苦還不叫八苦,叫笑笑。她爹帶著她上山來想讓她當個女冠,但獵戶家都沒糧,道觀更是清貧,師父根本不敢收。
白玉京搖了搖頭,不再多想,眼下還是為師父報仇要緊。隻身朝原路而返,街道兩旁的酒樓依然高掛著彩燈,歌聲遙遙傳來:“晚風低咽,又是千山別。一望江枯寂,雲如霧、霜如雪。恨絕,誰與?哪堪樓外月。上人間共此,才圓了、又成缺。”
才圓了,又成缺。
白玉京腦中出現八苦的影子,一閃而逝。更多的卻是那一抹紅裙,如晚霞一般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