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白首泣幽冥 第十章：張鬆溪傳道，葉希鵬借人。
杭州府城南。
“你你與柳鳴生交手時如置身火焰之中。”張鬆溪略有些驚訝：“我才與他提起劍意之，這才短短月餘就已經融會貫通，真人也！”
“劍意？你那是劍意？劍意又是什麽？”白玉京驚道。
“意者，神也！你作為道士，也應該知道，人世間的修行無非精氣神，常人多隻會打磨身體，蓄養精血，而我等江湖中人則修煉真氣。真氣大成後，曆來不乏高人尋找前方道路，而殊途同歸，佛門曰舍利子，道門曰內丹。”
張鬆溪到這裏，輕歎一口氣：“隻是無論佛門道門，舍利子與內丹修行之法都玄之又玄，所以我才給其取名為意，或神意。昔日莊子曾言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後人常理解為順應自然，免除物我之別。但在我看來，莊子其實也是一位領悟神意的大高手。”
白玉京看過莊子的齊物論，聽他這般也來了興趣。
“地之道乃乾坤之道，乾坤分屬陰陽，陰陽相交則生萬物。至於陽在上，地陰在下，兩者如何相交，此中道理，八卦中皆有述。一乾入坤曰震；二乾入坤曰坎，三乾入坤曰艮；一坤入乾曰巽，二坤入乾曰離，三坤入乾曰兌，此三陰三陽六氣也。所以莊子在逍遙遊中曾言：乘地之正，馭六氣之變。實際上是以神意承載地，萬物演化盡歸其身，神意一起，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所以陰符經有言：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翻地覆。常人發殺機自然無法翻地覆，唯有如莊子這等得道之人，神意一出，方能地翻覆。而柳鳴生一劍刺出，神意自顯，如火如焰，正是以心火勾動神火，焚燒你之精神，讓你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
白玉京聽到這兒福至心靈，道：“如師叔所言，其實神意之修行，亦是在於個人有無得道，得道方可攝取地之機為己用。而莊子明顯是得道的高人，大道在心，方可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理論上是這樣，但神意唯精唯純，莫顯化地萬物，單一的物象都難以承載。所以……”張鬆溪的話還沒有完，張翠屏突然推開了門：“爹爹，我給你做了豬心蓮子羹。”
張鬆溪似笑非笑地看了張翠屏一眼，道：“當真是給我煮得，怎麽看你還端了兩碗？”
“這不是白玉京在這兒……”
張翠屏的話還沒有完，張鬆溪叱道：“是白師兄，都這麽大姑娘了，還不懂點禮數怎麽嫁的出去。”
“哼，我才不要嫁人。”張翠屏著將一碗豬心蓮子羹遞給白玉京：“這碗給你，我親手煮的。”完，就朝門外走。
“這孩子……”張鬆溪一陣苦笑：“不是給我煮的，怎麽還端走了？”
“誰讓你我的，當初是你的江湖兒女不拘節，白玉京叫我名字，我自然叫他名字，這又有什麽錯？”張翠屏回頭道。
白玉京不由笑道：“師叔，你就讓她這一回。翠屏，都端來了，再拿回去不是白白浪費了你的一番心血嗎？”
張翠屏這才將熱乎乎的豬心蓮子羹遞給張鬆溪，張鬆溪心中不由一陣感慨：女大不中留。不過，他越看白玉京也越喜歡，那柳鳴生雖然賦過人，但白玉京這般年紀也早早真氣大成，顯然不遜色他。
再等他一番教導，或許不出一兩年也能悟得劍意。到時候，江湖之大，哪裏去不得？
……
縱觀整個嘉靖朝，海上最出名的船莫過於昔日大海盜首領汪直的五峰船，再次之即是徐海，陳東，葉麻等海盜頭目的船。所幸，這些人都被昔年的浙江總督胡宗憲一手剿滅。
而除了這些海盜的船，還有一艘船同樣出名。甚至，無論是汪直，還是徐海等海盜都不敢招惹。
那就是馭龍舟，馭龍舟是一艘巨大的福船，高大如樓，吃水一丈三尺，常年漂浮在東海之上。船上載人數百，多美婢，笙歌不絕。每逢月中方靠近寧波府港口，采買衣食。
此船已經聞名江南一帶，而其主人更是名震朝野，正是公認的榜幾位大高手之一紫衣龍王，一身所修行的紫微羅冠蓋江湖。
吳師生帶著清泠大家從杭州趕往寧波，他們還沒有出杭州府的時候，東海馭龍舟上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年紀輕輕，身著錦繡，麵目俊朗，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對如羽翼一般的長眉。
正是葉希鵬。
葉希鵬孤身上船，迎著那些美婢詫異的目光，循著悠揚的琴聲進了船中。這船中房間無不裝扮奢華，看起來似乎不比京都那些王公宅第差，而琴聲響起的那個房間作為廳堂更是寬敞無比。
一入室內，清香襲人，房中四角都放置了熏香。堂上一名身穿紫衣錦袍的男子撫琴，堂中五名舞姬彩袖翩翩。葉希鵬隨意一瞥，略微驚訝，這五名舞姬身材窈窕不也罷，但長相竟然還都一般無二，顯然是一母同胞。不得不感歎，這紫衣龍王實在是會享受，一艘船隔絕世俗，船上與船下，宛若上與人間。
那帶著葉希鵬進來的美婢朝葉希鵬施了一禮，款款退下。葉希鵬左右打量，隨意尋了個位置坐下，安靜地欣賞著舞蹈與琴聲。
大約一刻時光後，琴聲止歇，五名美婢紛紛收袖，一起盈盈笑道：“老爺，前些日子我們姐妹聽你奏春江花月夜，近日演練了一闕舞曲以附和琴聲，老爺現在可要觀賞？”
那撫琴的錦袍紫衣男子正是名震江湖的紫衣龍王，他此時才微微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秀又不失威嚴的臉，而令人注目的是此人並沒有留長須，甚至下巴都光滑如玉，沒有一點黑胡渣。
單以長相而言，就十分彰顯富貴，暗合江湖術士常的男生女相，千古帝王無不如此。
“你們先退下去吧。”
紫衣龍王揮了揮手，等那五名舞姬退下後，才看向葉希鵬，淡笑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縱觀江湖，如你這等年紀就有如此修為的怕也隻有每一任的太白劍客。”
“承蒙龍王誇讚，想必夫人有和你來過書信，葉某此來是為借一人。”葉希鵬道。
他口中的夫人自是魔門第一夫人白骨夫人，紫衣龍王對他的話不置可否，緩緩道：“葉大人，你好不容易來我這兒一趟，不如先喝一杯酒。”
喝酒？
葉希鵬的目光剛落到距離他足有丈餘之處的三個酒壇上，耳畔隱隱聽得一絲風聲。隻見紫衣龍王隨手一拂，那三個壇子頓時被一股無形力量牽引，呈品字狀飛向葉希鵬。
“葉大人，請喝酒。”
紫衣龍王話聲剛起，突然屈指連彈，“噗噗……”三聲悶響，酒壇蓋子竟然被彈飛，刹那間酒香肆溢。
與此同時，三個酒壇在距離葉希鵬不過數尺的地方突然同時轉過頭來，瓶口朝下。
碎金色純淨如琥珀般的酒水頓時流出，令人驚異的是，那些酒水竟然沒有一滴掉落在地上，仿佛被一股無形力量包裹著，化作三條水龍，分別攻向葉希鵬上中下三路。
紫衣龍王這一手若讓常人見了，怕是會驚異為神仙手段，但這正是紫微羅的神奇之處。
紫微羅這門功法據出自昔年紫微帝君真傳，這門功法包羅萬象，既是修行法門，亦是算命方術，內含養氣，觀氣，馭氣三種大成之道。而紫衣龍王得到是馭氣篇。
紫微者，紫微帝星也，羅者，星辰也。眾星辰拱衛紫微帝星，即紫微羅。所以紫微羅大成之時，自身如紫微帝星，馭氣如飛星，彌漫周身虛空，形成獨一無二的紫微羅氣場。
葉希鵬長笑一聲：“紫微羅氣場果然名不虛傳，化剛為柔，虛實相生，真可謂奪地造化，高深莫測！”他一邊話間，紫衣龍王隻覺三道決然不同的力量突然進入到他的氣場之中。
一道茫茫無垠，一道廣袤厚重，還有一道變化萬千，三種氣勁瞬間將他附在那酒水上的真氣給震散。
真氣一散，眼看那酒水全部打落，卻見葉希鵬一拂袖，那些酒水紛紛倒卷回了酒壇之中，那三個酒壇也輕飄飄地落在葉希鵬跟前。他隨意拿起一壇酒，大口喝下，笑道：“好酒！”
紫衣龍王見了不由微微頷首，他輕拍手掌三下，一名美婢走了進來：“主人。”
“去把金銀兒叫來。”
沒多久，一名十八歲左右的青年走了進來，他的長相分明是個漢人，但皮膚白皙如外夷，還有著一頭金黃色的長發。
……
杭州府去往寧波府的官道上，已傍晚，來往行人漸漸稀少。
“明月，是不是你？”清泠大家看著頭戴鬥笠的那人，高聲呼道。
在她不遠處，吳師生一臉驚駭地看著前方，他手中的銀槍再次被人擊落在地。隻是白玉京擊落他的銀槍自身也受了傷，但眼前這人，他都沒察覺到那一劍。
仿佛不知從何而起，又從何而止。
他見過無數人的劍，其中最厲害的莫過於清泠她爹爹紫衣龍王，紫衣龍王的劍如飛星，群星璀璨，但在他看來似乎比眼前這人的劍還遜色那麽一籌。
“明月，饒了吳叔叔吧。”
清泠大家再一次開口，那人才冷冷道：“滾！”
吳師生臉色變幻，終究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拾起丈二銀槍，頭也不回就朝一旁離去。
“你真的是明月？”清泠大家看著那人鬥笠下流露出來黑白斑駁的長發，一陣失神，才緩緩道：“你怎麽弄成這樣？”驀然，她又想到什麽，驚聲道：“你的傷複發了？”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姚明月的時候，在聽她彈琴的客人中最為顯目，因為有一頭銀白如雪的長發。而英俊秀氣的臉龐讓她也為之動心，直到後來姚明月坦露女兒身份，她還有些惋惜。
而此時的姚明月取下鬥笠，正是昔年那一身男兒打扮，顯得風度翩翩。斑駁的頭發並未讓他顯得蒼老，反而增添了一絲妖媚的魅力。
“走，我想聽你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