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燕熙盛二十三年,上元夜。


  皇城帝都,自古以來就是商賈雲集,店肆林立,人煙最為稠密繁盛的地方。


  今日燈節,車水馬龍尤盛平時。


  沿街店鋪都張燈結彩,煥然一新。廣場上搭起了一座座形態各異的燈架,上麵懸掛著很多造型奇特,顏色絢麗的花燈。


  夜晚一到,滿城街巷鋪金散玉,流光溢彩!

  時交二更天,看燈的人仍是人山人海。達官貴人騎馬乘轎,奴仆相隨,平民百姓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好一番熱鬧。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遊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人燈相映,耀如白晝!

  女皇周燕攜夫君姬雲,微服隱入觀燈的人潮,跟隨著民眾賞燈猜謎,玩得不亦樂乎!

  興致正盛時,擁擠的人群中突然衝出一位身著鎧甲的侍衛,他莽莽撞撞地邊跑邊喊:“聖上,不好了,藏書樓起火了。”


  觀燈的民眾不由得一怔,更有耳聰眼利者,聽清了他的話,隨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隻見皇宮偏西南的地方火光衝天,濃煙形成了煙柱,在一片燈霧中,高高飄起,特別的刺目。


  眾人都還沒回過神來,又被一聲尖叫嚇得怔住了。


  廣場上那個最大的飛龍燈坍塌了,燈架著火,旁邊的其它花燈也接二連三地燃燒起來。


  遊玩的民眾頓時一片慌亂,也顧不得探尋黑壓壓的人群中哪位是女皇?


  便四下亂竄。


  事情一環接著一環,時間地點都掐得剛剛好,明顯是有人算計好的。


  周燕雖心生警惕,可眼下最緊要之事,還是要先安撫民眾為主,如此毫無章法的亂跑,隻會越來越亂。


  她吩咐跟隨的影衛:“趕快去疏散民眾。”話音剛落,人群中又傳來一聲尖叫,不知誰喊了一聲,“殺人啦,殺人啦,快跑啊。”


  這下真的亂成了一鍋粥。


  賞燈的民眾猶如困獸一般,毫無規則的四處亂竄,不同的尖叫聲,呼救聲此起彼伏。


  情形瞬間失控。


  剛剛還月朗星稀的天空,此時已被烏雲覆蓋,一股強大的威壓懾住了女皇與她的夫君!


  二人所站的位置,方圓十裏傾刻被一片濃霧吞噬,霧中充滿了令人心悸的殺氣。


  暗影們不計生死的衝了進去,隨即霧裏麵傳來了一陣廝殺聲和兵刃相交的碰撞聲。


  待烏雲散盡,濃霧也隨之消失,這對人間至尊,一個昏迷,一個不知所蹤,隨侍的影衛更是死傷無數。


  三日之後,周燕醒來。


  她把朝政交由太子和樞密院處理,自己則帶著火器營悄然出京,追蹤上元夜擄走姬雲帝君的神界大巫。


  ……


  四月,北狄進犯大燕。


  太子的心機和手段遠不如其母,在處理朝堂政事上又常被樞密院壓製。


  原本就有些優柔寡斷的性格,非但沒有如女皇所希望的那樣,在政事中曆練蛻變,反而更加的躊躇不定了。


  大燕的樞密院是由世族、勳貴與一些寒門清流文士組成。


  他們一邊爭權奪利互相攻擊,一邊又為了達到某些目的,合力掣肘太子,致使大戰之際政令不通。


  大燕連丟了四座城池,十萬將士盡數被北狄人坑殺。


  舉國上下一片沸騰。


  京都各書院的學生,靜坐宮門前請願,要求廢除太子監國,禦史台天天向樞密院上折彈劾太子,大有不廢太子誓不罷休的陣勢。


  接到太子傳訊,周燕歸京!

  未承帝位前,周燕曾在幽州駐守,威懾北狄多年!

  倘若她能禦駕親征,不但可以鼓舞邊關將士們的士氣,更可借著這場戰爭的勝利來平息朝臣對太子的遷怒!

  曆經數月籌謀布局,眼看著勝利在望!


  決戰之際,雁門關的守將突然叛變,原定的後援沒到不說,周燕率領的近衛軍也全部落入了北狄的包圍圈。


  她知道自己突圍無望,便命隨侍的侍衛長燕一,帶領暗衛營的兄弟們先殺出重圍。


  並叮囑他,若是太子未能承繼大統,就想辦法保護太子撤往幽州,有生之年不可稱帝!安守北疆便可!


  ……


  周燕崩後,被諡為大燕聖祖皇帝!


  她的死如一根導火索,點然了大燕門閥派係之間的爭鬥由暗轉明的大爆發。


  隨著戰爭的加劇,她締造的繁華盛世,也逐漸湮滅於戰火,成為了曆史。


  ……


  燕一幸不辱使命,帶領雁門關外的幸存者組建‘燕魂衛’殺了叛徒,穩固北疆後,又潛入帝都,救出被囚禁的太子,撤往幽州。


  ……


  二十一年後,九月的某天傍晚。


  齊州大閥盧家長房太夫人過壽,東嶽書院的院長孟柘,攜妻女從泰安趕過來為嶽母賀壽。


  行至齊州城外,途經一個小山坡時,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突然衝出來攔住了他,跪求他救弟弟一命。


  少年說他們是從江南逃往魯地的難民,路上遇到了流匪的劫殺,父母雙亡。昨個半夜露宿荒郊,弟弟受寒發熱,至今未醒。


  孟柘聽罷,帶著兩個長隨去坡後查看。草叢裏果然躺著一個孩子,七八歲的樣子,麵色潮紅,額上還搭著一塊破布巾。


  孩子的狀態不是很好,身上滾燙,四肢時不時的還要抽搐一下。


  救人要緊,孟柘也顧不得多問什麽情況,抱住孩子就上了馬車。入城後,便有盧府的管事前來迎接。


  他讓妻女先回娘家,自己則就近找了家醫館,救治孩子。


  孩子已經失去了意識,湯藥都灌不進,情況很是危急。


  無奈之下,孟柘讓長隨去別家醫館,找了兩個會針灸的老大夫,請他們給孩子紮針,強行退熱。


  一番忙碌後,孩子的病情終於穩定了下來。


  孟柘也長舒了一口氣。想到剛才針灸時,他幫孩子脫衣服,看到孩子脖子上佩帶的那枚——龍形燕紋玉佩,剛平複的心緒又激蕩了起來。


  蒼綠色的古玉,玉龍威猛剛勁,張須露齒,雙目圓睜,爪趾銳利,龍尾上卷,通體飾燕子狀的渦紋。


  拿起來看,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看到上麵一隻隻展翅在飛的燕子!

  ……


  他把那個自稱是孩子兄長的少年叫到跟前,不動聲色的套話。得知這少年叫蕭劍,出生魯地蕭家在江南的分支。


  因時下,北周聯合了南楚,入侵吳越,引起了江南的戰火。他們這一支決定返遷魯地,投奔蕭氏族人——蕭凱駐守的齊州城。


  途經徐州,在山神廟避雨時,遭到了流匪的襲擊,隨遷的族人除了蕭劍,全部罹難。


  生病的孩子叫子豪,隨同家人在山神廟歇息,兩家人也隻是碰巧遇上。


  半夜,遭遇流匪襲擊時,隻因雙方互相猜疑,不肯配合,錯過了最佳的布防時機。


  最後,隻得各憑本事,硬拚突圍。


  流匪的數量眾多,又都是些亡命之徒。蕭家村雖然全民皆武,但遷徙的村民拖家帶口,老人婦孺居多。


  眼看著突圍無望,蕭劍的父母趁著一團混亂,把蕭劍打暈塞進了神台的下方。


  待他醒來爬出神台,已是第二天中午。


  一夜之間,山神廟變成了人間地獄。方圓十裏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血。他的父母就躺在神台旁,父親的半邊身子已經被砍爛。


  見此情形,自小習武,少年老成的蕭劍,也是茫然無措,隻知道嗚嗚大哭。


  廟外的東南角敞地上,也有一個孩子坐在死人堆裏,聽見廟內有人哭,便走了進來。


  看到蕭劍,想安慰他,卻又欲言無詞,便挨著他坐下,靜靜地陪著他。


  ……


  之後,兩個半大孩子,十二歲的蕭劍與年僅八歲的子豪,跪在山神像前起誓,結為異姓兄弟。


  安葬了父母後,又跟著沿途遷徙的難民,繼續前往魯地。


  沒有了大人的庇佑,兩個孩子過得很是艱辛,路上屢次遇險。


  好在兄弟倆聰明伶俐,又有不錯的身手,每次遇到危險都能齊心協力地化險為夷,終是平平安安到達了齊州城。


  站在城牆根下,蕭劍想著進了城就能見到本家叔父,就能吃飽穿暖,便一時忘了形。


  他大喊一聲,又手舞足蹈地對子豪說道:“二弟,我好想吃蜜汁桂花糕,待會咱們去了都督府,定要廚房蒸個兩籠。哦……不,兩籠不夠,我要吃上四籠。”


  他長在江南,偏愛甜食,喜歡軟糯的糕點。


  其實,對於整天處於饑餓狀態的孩子來說,就是兩籠窩窩頭,光想著也覺得美滋滋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歡快的笑聲。


  城牆根下聚集的幾個乞丐,見這兩孩子容貌清奇,笑如繁花盛開,其中一個頓時起了邪念,隨手就招呼了四五個同伴圍攏了過來。


  流亡的生活,最大的好處就是鍛煉出了這兩個孩子,對於自身危機高於尋常人的敏銳力和逃跑速度的默契。


  “我與二弟身無分文,因著城門口的那些乞丐,我也不敢進城找叔父,隻得在郊外求助。”


  蕭劍望著孟柘,感激地說道:“這一天下來,也隻有先生您的馬車停下了。”說罷,他撩起衣擺跪下,連磕了三個頭,“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對於蕭劍,孟柘是憐其孤苦,又喜其聰慧。


  連忙扶起他,安慰道:“正所謂大亂不死,必有後福,你將來……定會福報無量。”


  想到子豪,又多問了一句:“子豪的父母,是不是已經……”


  蕭劍聞言,目露悲憤,怕孟柘看見,連忙垂首應道:“二弟的父母在護衛的保護下,當夜就已經離開。護著二弟的兩個忠仆就葬在我父母的墳旁。”


  子豪的父母帶著那麽多的護衛,卻不肯與他們蕭家村配合,共同抵禦流匪。


  嫌他們蕭家村的老人孩子拖後腿,他能理解。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大家萍水相逢,確實沒必要為了他人,置自己家人於危險中。


  但他們為了活命,連自己的兒子也棄了,真是狠心,天下難找這樣的父母。


  孟柘也困惑,那種情況下,既然有護衛護送,為何不把孩子一起帶走,卻隻留下兩個奴仆?

  更讓他感到蹊蹺的是,子豪身上的傷,有些在隱秘的部位,仔細看,還不是近期有的,像是幾年前的舊傷。


  以子豪的年齡來看,他受傷時,還隻是個懵懂幼兒。是誰那麽狠心?會對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幼兒施虐?

  他的父母是否知曉?


  有關子豪的過去,蕭劍也是一問三不知,孟柘隻好作罷。


  臨走耐心叮囑他道:“你先在這裏陪著子豪,我已派人通知你叔父,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你。”


  蕭劍點了點頭。


  孟柘回到盧府,又去府裏的書樓找了本《大燕聖祖本紀》,細細的翻閱了一遍……


  豎日,蕭劍被他叔父接去了都督府。


  孟柘放心不下子豪,便從盧府抽調了兩位醫女,送去醫館專門照看他。


  子豪恢複的不是很好,一直昏昏沉沉的,醒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連蕭劍去看他,都不認識。


  見到孟柘,立即伏身行了大禮拜謝!

  “快起來。”孟柘一把扶住他。


  子豪跪著不動,仰首看向孟柘,清亮的鳳眼,盡是孺慕之色。


  “先生,蕭大哥被本家叔父接走了,唯有小子無處可去,又不知家在何處。”他抓著孟柘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懇求,“請先生救人救到底,收下小子做個書童吧。”


  孟柘的心底深處,猛然湧上一股痛徹心扉的惆悵。


  想這孩子的曾祖——大燕聖祖皇帝,是何等的風流人物!


  年少時,輔助父兄從朝代更迭的戰火中搶得機運,建立大燕朝!後又鎮守北疆,禦強敵於國門之外!


  榮登帝位後,為了和各地門閥勢力相抗衡,她優遇寒門有誌之士,開創了科舉取士的製度!

  又以強權手段廢除了大權在握的承相,設立樞密院,抽調翰林院大學士協助處理政務。


  在各州省府設置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三個機構來分掌行政、司法、軍事,削弱當地門閥世族的權力。


  經濟方麵,更是另僻蹊徑。撇開門閥掌控的河運,組建水師,打開海上通道,用海運取代河運!


  如此大刀闊斧的國政改革,在給底層百姓帶來安穩與富足的同時,自然也引起了世家權貴的忌憚與仇視。


  各門閥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暗中與神界的衛道者們沆瀣一氣,擄走姬雲帝君。又在聖祖皇帝禦駕親征時,置家國與黎民百姓不顧,勾結北狄,設下埋伏。


  因不願受被俘之辱,燕聖祖用隨身攜帶的火藥彈,不僅帶走了北狄大可汗和幾部首領的性命,也讓自己屍骨無存。


  消息傳回大燕,樞密院立刻分成了三派。


  以門閥為代表的守舊派支持皇叔繼位!


  論血緣,這位皇叔與燕聖祖沒有半絲幹係,他隻是碰巧姓周,又碰巧救了燕聖祖的爹——大燕高祖皇帝的命。


  二人既是同姓,又是生死之交,便聯了宗。待大燕立國,他便被尊為皇叔。


  這樣的人能被門閥選中,無非就是臣強主弱,好掌控。


  革新派大部分來自於寒門庶族,他們感念聖祖皇帝的知遇之恩,故而隻擁護太子!


  手握兵權的勳貴,則以血脈傳承為重,提出立太宗皇帝的私生子——燕聖祖的侄子為帝。


  這兩派的實力就算加起來,也不及門閥為代表的守舊派,偏又不團結,各自為陣。


  大燕,因聖祖皇帝而盛,又因她的死亡,而湮滅……


  看著眼前這個神色惶恐又隱隱帶著幾分期待的孩子,孟柘心想:燕聖祖的後人,無論如何也不能任其飄流在外。


  便收了他為弟子,且為他取名周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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