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建元五年,五月初八,西山行宮。
濃霧層層彌漫,周九如在濃霧裏東奔西走了好久,四周仍是一片灰暗。
莫名的恐懼和壓抑感令她不停地向前奔跑,猛不防腳下一滑,整個人便不受控製地往下墜落……
“九如……九如……”
迷迷糊糊中,周九如聽到有人在喊她,待醒了過來,便看到眼前矗著一扇虛掩的門。
她抬手,剛想推開。
腦海裏突然響起了兩種不同的聲音,一種是急切地阻止:“別進去,快點離開這裏。”
另一種卻是滿滿的蠱惑:“孩子,推開這扇門,你就能見她最後一麵。”
她有些無所適從,門……隻是輕輕一碰,便大開。
這是一個奇怪的房間,雪白的牆,雪白的紗簾,雪白的浴缸裏躺著一個被血染紅的女人。
頭發蓬亂,遮住了她的臉,一條手臂,無力地垂落在浴缸外,被利器劃開的傷口,一道又一道從上而下,整齊有序地排列著,直至手腕處。
這場景……好像在哪見過?
周九如捂住心口,那裏空落落的難受,像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人硬生生地剜去了。
她躬著身子,正準備離開,浴缸裏的女人卻突然轉過臉來……
“啊……”
明知這是在夢裏,周九如還是忍不住害怕,她怕自己醒不過來,又要重複夢中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在那個世界,母親自殺後,她得了憂鬱症。父親把她送到了療養院,孤兒般長到了二十歲,卻又被人為地溺水死亡。
……
別院深深夏席清,石榴開遍透簾明。樹陰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
一覺醒來,周九如非但沒有神清氣爽,反而因前塵舊夢纏繞,頭痛欲裂。坐在床上怔了半晌,這才起身穿鞋,慢騰騰地走出了房間。
庭院寂寂,濃蔭匝地。
廊下的幾株石榴樹,花紅似火,嬌俏的花瓣兒立在灰褐色的樹幹迎風搖擺,宛如簇簇跳動的火焰,頗是好看!
“活著真好!”
倚著廊柱,周九如幽幽一歎,不錯過這個時空,每個季節的花香,真的很好很好……
人死亡後,魂靈都要過奈何橋。
能夠順利走過奈何橋的魂靈,經過望鄉台時,喝一碗孟婆煮的茶湯,斷卻了前塵往事,方可有機會投胎轉世。
許是諸天神佛,聽到了她的魂靈在‘三生石’前的祈求。這一世,她終於擁有了上輩子內心深處,曾經最渴望的親情。
據說‘孟婆湯’是一種喝了可以忘卻前世紅塵,所有煩惱、所有愛恨情仇的茶湯。
隻是這茶湯……真如傳說中的那麽神奇有效?想到每次夢魘,都能見到前世母親死時的情形,周九如的額角便開始不停地跳著痛。
自打上古有了六道輪回,孟婆便在望鄉台支鍋煮茶湯了,可能她的茶湯煮的時間太長,有些失效了。
周九如多了一世,不屬於這個時空的記憶。
而這些記憶,又因她大腦受傷的緣故,斷斷續續猶如惡夢一般,糾纏她多年。
夢,不僅有警示和指引的作用,它還能幫助你宣泄深藏於心底,那部分被自己壓製的情感。
但總是做鬼夢,就不見得是好事。
鬼夢者,體弱多病也。
千月用粉彩蓮瓣紋五福捧壽盤,端了一盞剛剛熬好的益氣養元湯過來,遠遠的便瞧見自家主子披頭散發,矗在空曠的回廊裏。
嬌小挺拔的身影,被那寬闊幽深的回廊,映襯得愈發單薄寂寥。望之,不由得心生憐惜。
“公主,你怎麽一個人站在外麵?那四個當值的侍婢呢?”千月近前問道。
周九如轉過身,瞥了眼千月端的藥膳,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下,道:“我讓天真把她們支去了茶水房。”
千月聞言,無奈地歎了歎。
公主不太喜歡陌生人近身伺候,偏這幾天因為泡藥浴,耗費了不少元氣,致使神魂不穩,一睡著就會被夢魘。
雖有天真和天行守在暗處,但她倆畢竟是影衛,殺人放火倒是利索,指望她們服侍公主穿衣梳妝,可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千月就把新來的四個侍婢,安排在屋外聽候傳喚。沒想到,她前腳去廚房,公主後腳就把人給打發了。
“她們四個在梳頭司妝上有些天分,是皇後娘娘專門為您挑選的,您不妨用用看。”千月輕聲勸道,“若是用得順手,也好早日培植起來。”
周九如自然明白千月的意思,那四個侍婢出身掖廷,乃前朝的罪奴。
通常,掖廷出身的人,不論男女,都隻能做著宮中最髒最累的活,一生難有出頭之日。不像民間普選的宮女,每月都有例銀,當差滿五年便可出宮回家。
故而掖廷出身的人,若能分到各宮伺候,既便是打雜,那也算是苦盡甘來。
這樣的人,稍加施恩,便會忠心耿耿。
“不是我不願用她們。”周九如邊說邊轉身朝屋內走去,“這兩天,我總是不停地做惡夢,若是嚇著了她們,豈不適得其反?”
不過是四個命如草芥的宮婢,公主這樣在意她們的性命,千月暖心之餘更多的是心酸。
她疾步走到周九如麵前,鄭重一禮道:“婢子代她們謝過公主殿下!”
“謝我幹嗎?”周九如板著小臉,冷冷地道,“你忘了,本宮可是專挖人心的混世魔頭。”
“您還在意這個?”千月笑著道,“那些亂嚼舌根的人,不過是想找個抹黑皇室名聲的由頭。”
“我要真介意,就不會借著發病,把宮裏的那些暗樁都殺了。”周九如哼了哼,神情漠然道。
前兩年,她所居的太初宮,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抬出幾具宮女的屍首。死得人多了,坊間便起了傳言,說她為了治病,用宮女的心肝做藥引。
有女兒在宮中當差的人家,聽人唆使,跑到皇城門口聚集,要求孟皇後釋放他們的女兒。
那時,大秦初定,尚未選秀。
宮中的宮女內侍,都是亂世中占據建鄴城的各個王朝遺留下來的,人員身份錯綜複雜。
孟皇後正愁找不到借口處置,借著這次機會,拔掉了不少世家安插的暗樁。
願意出宮的,也都放了出去。
宮裏一下子少了很多人,各宮的人手也明顯不足。禮儀司的嬤嬤們,便開始調教幽閉在掖廷的罪奴,分給各宮備用。
千月緊跟著周九如,在快要進屋時,突然,後腦勺一陣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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