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三章麻煩的事務
站在石橋之上,陶陽遠眺湖山。
曲江池位於長安城東南角,春日柳夭桃豔,夏日百裏芙蕖,秋日楓林落照,冬日覆雪淩霜。其間亭台樓閣坐落參差起伏,
若是露重白日起了晨霧,遠遠望著,恰如天上仙苑一般。
雖城中暑氣已然炙盛,但此時在曲江池,卻絲毫察覺不到悶熱,
微風拂麵帶來若隱若現的花香,
讓人聞之,不免心曠神怡。
繞花開水殿,架竹起山樓。
荷芰輕薫幄,魚龍出負舟。
陶陽一呼一吸之間,心緒也逐漸闊朗起來。
若是閑暇時候來散散心,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隻不過今日他來,卻是為了公事而來的。
長盛會一事,還需要他盡心盡力,
一切還要從前日,他和上司司府寺卿褚亮的對話說起了.……
“由我主事?”
陶陽麵上顯驚異之色,
他雙目微睜,快速地眨了幾下,像是沒有聽清楚眼前人剛才說的話內容似的。
“是啊,你乃少卿,我太府副職,這長盛會由你主持,不是合情合理?”
“可是褚君,我資曆尚淺.……”
“哎,”
褚亮揮了揮手,打斷了陶陽的話頭。
“資曆這種東西有什麽打緊?隻要活得久了,誰不是有資曆的?如今啊這天下,要用的是你們這樣鼎盛力強的少年人,像我們這樣的老家夥,早該是退居二線的了。
你看看這太府寺中來的比你早的人有多少?他們渾然在這兒過了十幾年,不還是沒有坐上你如今的位置?”
說完這句話之後,褚亮哈哈一笑。
他表現得倒不是在諷刺或是存心要陶陽難堪的樣子,隻是陶陽在聽完他的話之後,表情卻變得不安起來:
“褚君這麽說實在是叫我惶恐……”
“哎不必不必,我說的都是真誠之言,三郎不必擔憂。這也是隻有我們二人一起,我才同你這樣說,要是少說有旁的一人,我也不會這麽和你說話。”
褚亮說著,從陶陽麵前走開,走到緊靠窗邊的幾案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男人飲下杯中的茶水,
“今日這白股蘭香甚好,待會兒回家的時候,帶些回去嚐嚐。”
陶陽看著這位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的背影,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寂寥之感,
彼時未時的煦光正從窗外照射進來,
窗紙模糊過了,
卻好像一層厚厚的新漿的紙,將褚亮的臉遮蔽了起來。
光影半參。
陶陽想起他聽過的傳聞,
傳聞,褚亮是高宗時候的舊人了,傳聞他同自己一樣,年紀尚輕就曾麵見過聖人,得了鴻臚寺少卿一職,
那應當是他平步青雲的。
誰知後來朝局風雲變幻,物是人非,
兜兜轉轉十幾年,最終竟成了一處終點。
陶陽也明白,如今朝中,究竟是誰權勢滔天;李氏的天下空有軀殼,其中的血肉,早已經顛倒了乾坤。
他們心中玲瓏,
口上卻緘默。
大勢如江水東去,誰人可逆呢?想要保住一家老小姓名,保住官位,可不就隻能於其中取平衡,
不說,不理。
陶陽與兄長陶隆,亦是其中人士。
不過隨著形勢逐漸明朗,陶家兄弟三人,也開始朝著天平的一方偏移。
但長安城中最多的,怕都是褚亮這一般的人。
他們受過李唐王朝的恩惠,或大或小,但都銘記於心;眼看頹勢將至,他們心中或是惴惴,或是不平,
但屈服於對生命和安穩的渴望,
也不敢學那吳廣陳勝,振臂一呼。
他們依舊每日扮演好自己從前的角色,對待百姓不敢懈然,對待親友不敢抱怨,
但心中的某一處依舊燃燒著憤憤與焦恨,若不宣之於口叫哪怕一人知道,便每日寢食難安,宛如烈焰灼心,
所以他們總要尋些法子,
既是盡忠,也是全心。
故而褚亮在他們麵前,從來隻說太府,而不稱司府;偶有怨懟之言出口,也從不點名道姓說個清楚明白,
府中多是與褚亮共事多年的同僚,新屬也多感念褚亮為厚德之人,故而即便聽了這幾句恨言,也未有上告出賣之意。
陶陽雖不能完全設身處地的了解褚亮的心情,卻也能明之一二;想起方才他與自己說的那一番話,
何嚐不是哀歎自己半生?
“既然君信我,那我,自當盡心全力。”
……
從回憶中出來,
陶陽再次歎了口氣。
雖說那日他接下了這次的差事,但是這長盛會雖並非官方節日,卻也甚是浩大,今年的準備時間又比往年少了足足一月,無論是同各方各部打點還是通知長安各戶商家,
都要比往年緊湊張忙許多。
原本早早宮中便傳出消息來,說聖人克儉節省,一律非必須之慶典盛會能免則免,這長盛會也是罷了的;結果半月前又忽然來了旨意,說長盛會要繼續籌辦,這才折騰起他們一群人來。
陶陽也聽了些流言蜚語,
隻說聖人為討洛陽那邊歡心,決心要親自改風易俗,這長盛會一事,便是打頭的先鋒兵——誰知一切都還沒拍板定下,洛陽反倒傳來了那位的意思,
長盛會,必須照常舉辦。
當然,這些都是旁的人胡亂傳的,空穴來風,或真有什麽隻言片語從知情人那兒流傳出來,也早已經難辨真偽了。
不過就如祁符所說,
終歸都是上麵的人要去煩惱的事情,他們呢,隻需要將自己的工作做好就是了。
連續的奔波讓他這幾日都是隻睡兩個時辰左右,連身形都消瘦了許多,
陶陽自己倒不覺得多麽疲累,隻是又惹得陶金氏心疼許久。
曲江池占地廣遠,周又興建別苑樓閣寺廟,雖說當年高宗皇帝是為與民同樂開長盛會,但畢竟還是有許多地方,不應當許百姓進去隨意行走的,
還有邀請外國使節,規劃官車通道,
這些都是要陶陽去煩惱的事,
想到這兒就算是他,也覺得腦海中一團紛亂。
“嘿陶少卿!咱們的陶少卿!”
陶陽回過頭去,正看見祁符麵帶微笑地朝自己小跑而來。
“可找著你了,”
祁符來到陶陽麵前一抬手,將自己手中的紙扇打開,
“怎麽,你上次答應我的事情,打算什麽時候完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