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雅與精致的現代範例
※優雅與精致的現代範例
——《鍾耕略畫集》序
鍾耕略的畫風與時下國內流行的畫風無疑有頗大的距離，對於國內的讀者來說，也許多少會感到有點不熟悉和不習慣。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雖然鍾耕略早年是在國內接受美術教育，其堅實而全麵的基礎也是在那時候打下的，但是後來他卻移民到了美國，在紐約生活和工作了整整三十個春秋。三十年可不是一段短暫的歲月。特別是在中國，這期間社會變化之急劇和巨大，可以用“天翻地覆”四字來概括。不過到目前為止，無論是政治、經濟還是文化，變化都還遠未結束，還在不斷的嚐試和探索之中。這種狀態，毫無疑問會直接影響和左右著美術的風尚和走向，從而形成了我們目前所習見的景象。這就是：一種社會急劇轉型期間所出現的多元、雜亂、浮躁的狀態。價值標準遺失，炒作之風盛行。無論以傳統為標榜還是以創新為旗幟，都難以擺脫名聲和利欲的強烈支配。當然，這樣一種狀態的出現有其不能超越的曆史必然性，而且其作用也並非完全是消極的。事實上，如果沒有近三十年“人欲”的極大釋放，包括美術在內的中國，就不可能出現今天這種生機蓬勃的局麵。問題在於，我們還必須有更高遠的目標：使我們的文化和美術在向現代化邁進的同時，實現更高層麵的升華。而在這其中，我以為，一種具有現代精神的“雅致”，應當成為需要關注的目標。
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對於雅致無疑有著自覺而強烈的追求，優雅與精致一直被視為文化藝術的最高品格之一。但是近一百多年來，由於社會變革的急劇和猛烈，這樣一個標準逐漸被舍棄、否定和遺忘。在某個特定時期，為了突破傳統農業文明的桎梏，這也許是必需和合理的。但時至今日，雅致標準的喪失和遺忘，必然導致對草率、粗糙、惡劣、庸俗、輕滑之風的寬容和放縱，嚴重妨礙著中國當代美術品格的提升。正是麵對這種日益顯現的惡果，我讀出了鍾耕略作品的當下和長遠的意義。
與國內時下流行的畫風相比，鍾耕略的畫風確實很不相同。目前國內畫壇可謂空前繁榮而又龍蛇混雜，五光十色而又良莠不齊。在這種情況下，力求具有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就成為許多畫家的重要考慮。於是或者借助於造型表現的怪誕誇張，或者借助於題材選擇的刻意另類，或者借助模仿外國的時髦做派，或者借助畫幅麵積的成倍擴張，使自己的作品在觀眾的偶然一瞥中脫穎而出。然而，其價值也往往僅此而已。鍾耕略卻不是這樣。他完全沒有故作聲勢的張揚，就像一個文靜的處子，悄然站立在燈火闌珊的長街一角。隻有當你驀然回首的時候，才會突然看到她，並且發現她是那樣雅致，那樣風致嫣然……的確，作為畫家的鍾耕略，當他把目光專注地投向牆上的斑駁樹影，投向路邊的整潔的階砌，投向簡樸無華的室內陳設，並從中發現別人不曾發現過的美的時候，他的心靈必定異常細致而敏感，並充滿一種優雅情愫。我相信，當他沉浸在這種獨特的感受中，並以超級寫實主義的方式力求將之深入表現出來時，他滿心想到的隻是如何把自己的發現與別人分享，而無暇顧及更多的世俗念頭（雖然他並不缺少欣賞者和市場，但那隻是結果而不是初衷）。而正是在這一點上，他就把握住了藝術的真諦，使作品具備了一種內在的、本質的雅致。事實上，在過去數千年間的中國，正是由於始終存在著一個在價值選擇上擺脫了政治功利和市場功利的群體，才使中國繪畫得以承傳和發展出自身雅致的品格，從而達至一種超凡脫俗的高度。時至今日，這種情形尤其值得我們深長思之。
當然，我們今天來談論雅致，並非提倡對古人趣味的模仿和複製。事實上，當今的畫壇，頗有一些人在熱衷於製造這類假古董。其之所以假，是因為時空的巨大差異，注定了今天的畫家根本無法具備古人的情懷。強自為之的結果，充其量也隻是徒具外殼，靈魂則付之闕如。鍾耕略的作品無疑是雅致的。但這種雅致卻絕不是古代趣味的模仿，而是一種充盈著現代情懷和現代審美的雅致。例如，在“室內係列”中，他對那些平麵化簡約化的現代室內景的描繪；在“階梯係列”中，他對那些幾何圖式的街道建築的表現，以及在“樹影係列”中所醉心的平麵疊加趣味，都體現了一種現代都市之美的探究，一種出人意表的別樣追尋。說白了，這是一種根植於當代社會生活和他個人獨特感受的重新發現和創造。唯其如此，這些作品才體現出一種時代意義上的價值。
在都市題材之外，鍾耕略還有一批作品是描繪山野自然景物的，像“尼加拉瀑布”“水石雲山”“古柏峭壁”和“花果係列”等。這些作品除了保持著一貫的優雅細致作風之外，還顯示了作者在努力探求東西方藝術在現代的交匯點。事實上，作為青少年時代一直生活在中國，並曾經以中國畫為專攻的鍾耕略，骨子裏充滿著東方文化的情愫。而三十年的外國藝術生涯，又極大地開闊了他的眼界和胸襟，使他兼具東西方文化的視野，因而他的藝術立場也顯得更超然一些，少有東方或西方的迷信或偏見。這種特點也鮮明地表現在上述的作品中。品種是油畫，畫的也是異域的風物，卻明顯地糅合了東方藝術的元素。像線條的運用，浪花的表現，果和葉的造型，樹和石的勾勒，都使人想起中國宋元時期作品的表現手法。整個氣味顯得既西方又東方，從而體現了一種文化精神的交融。的確，在信息時代，麵對方興未艾的全球化進程，定於一尊，拘於一格和守於一隅，恐怕都不足以應對深刻變化的世界潮流。唯有以更包容的心胸，更開闊的視野，更堅定的自信，去攀登時代的製高點，才是最終的出路。在這方麵，鍾耕略的藝術創作無疑給出了範例。雖然是一個有著鮮明個性的範例，於我們卻有深廣的啟示。
2007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