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回歸中實現突破
※從回歸中實現突破
——讀方瑞人物畫作品
方瑞日前到訪,送給我一本作品集,還展示了她最近完成的巨幅曆史畫《留美幼童》的照片。前者是她近五年間的作品精選,後者則屬於中國文化部組織的美術創作工程的選題。
算起來,我與方瑞認識也就五六年,因此集子裏的作品過去也都陸續讀過。至於《留美幼童》最後畫成這個樣子,我是初次見到,不過最早的草稿我也是看過的。正由於都不是“初次謀麵”,因此披閱時我就忍不住用一種更深入,或者說更挑剔的目光去審視,同時自然而然地把兩者作一個比較。之所以會更深入更挑剔,是因為我不僅知道方瑞早年在攻讀廣州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時,對中國人物畫就曾長期研習,打下堅實全麵的基礎;而且還知道這些年來,她並不以傳承到的一套為滿足,一直都在尋求自己獨特的發展路向,而我則十分認同她的這種自覺與勇氣。
事實上,引進於一百多年前的西方早期美術教學方式,對中國畫,特別是人物畫的變革無疑起過積極而有益的作用,其經驗也值得繼續借鑒。但是當年基於病急亂投醫的文化心態,行事不免失諸偏激,把中國傳統的優秀部分也一起革掉了。其中最明顯的誤區可用四字概括,就是“舍長用短”。即舍線條用體麵,舍水墨用色彩,舍簡括用繁複。不是說體麵、色彩繁複不能用,但中國畫的長與短是由其工具材質決定的,反之西洋畫亦然。再加上兩種藝術各有其文化傳統作基礎,中國畫的變革者缺乏對西方文化的深入理解,隻是盲目模仿對方的表現手法,所學到的其實僅僅是其外殼。雖然能自我陶醉於一時,但當到了要重新麵對世界時,其邯鄲學步、進退失據的窘態便會暴露無遺。時至今日,這一點仍舊未必為國內畫界所廣泛認識,有些人甚至大不以為然。但我發覺,方瑞卻並非如此。起碼,她一直在深入思考,在從各方麵不斷積累充實自己的基礎上,堅持探索。也許正因如此,所以細觀這幾年她的創作,可以發現一個藝術靈魂在不停地掙紮、抗拒、奔突、迂回、嚐試的軌跡。雖然在各種展覽上一再地獲獎,但都不能讓她停住腳步。我認為,這正是一個藝術家最寶貴的精神。也是一個人最終能成大器所必須具備的精神。事實證明,就眼下而言,她的這種努力已經在《留美幼童》的創作中得到回報。
據方瑞說,這幅作品從準備到完成,前後足足花了她三年的時間。付出了巨大的心力,期間曾兩度畫完送審,都因某些原因未獲首肯。最後一稿是她經過深入思考後,斷然對畫法做出大幅度調整的重新創作,最後高票通過。我比較了一下這三稿,欣喜地發現,雖然前麵的曲折使她幾經艱辛,但最後一稿的確最為成熟和完美。這也應了一句老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不知道評委們具體如何評價,至於在我看來,對比起目前雷同成風、有點走投無路的中國畫人物題材的創作,這幅作品有三個可貴的突破,不過所謂突破,其實又恰恰是通過對中國畫傳統的回歸實現的。
首先,是舍棄張揚繁雜,回歸含蓄簡練。比較前後三幅作品,前兩幅都采用了開放式的構圖,試圖打破傳統的樣式,將人物和背景連成一片。但開放式的構圖看似比較現代,卻消解了不同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失去了曆史畫所最需要的時代氛圍。結果畫麵反而顯得浮雜淺露,缺乏視角的深度和寄情的空間。在第三稿中,作者終於找回了曆史的感覺,並把表達這種感覺作為追求的核心。於是整個構圖也回歸於含蓄簡練和典雅明淨,畫麵的層次變化也趨於豐富而細膩。於是曆史的感覺因之得以升華,整幅作品洋溢著一種內在的詩意。
其次,是舍體麵的表現,回歸線的運用。在前兩稿,特別是第一稿中,作者習慣性地致力於體麵明暗的表現,但這確實並非中國畫之長。結果盡管顯示了作者多年研習的能力,但是筆墨一旦淪落為形體明暗的表現手段時,其獨立的內在美感就必然大打折扣。而且脫離了內在節奏的筆墨還免不了相互衝突,結果造成畫麵的堵塞不暢。第三稿中,作者毅然從過往的慣性中脫身出來,而更多地側重於線的運用。按照不同物體、不同材質的需要去挖掘線的特有表現力。同時更注意筆墨虛實的處理,為讀者騰出更多想象補充的空間。於是,作為中國畫一大長處的線的特殊魅力呈現出來了。整幅畫更加富有張力,也有更高的回味價值。
最後,是舍棄塊麵用墨,回歸墨分五彩。近代中國畫的革新者舍墨重彩無疑是一大失誤。方瑞以往作畫,頗重用墨,無疑是正確的。不過她從前用墨,著眼點仍舊停留在表現形體,因此多以塊麵用墨為主,這也是多年來國畫界的一種風尚,然而國畫傳統的用墨絕非隻是為了表現形體,更重要的是以之代替色彩。所謂墨分五色——僅僅通過墨色的變化,就能讓讀者想象出色彩的無限繁富,這才是用墨的真諦和高妙之處。從《留美幼童》的第三稿來看,作者已經超越了以往的常見做法,而是致力於寓彩於墨,以墨見彩。試看窗外景物的處理,僅靠墨色節奏的微妙變化,就把一個異國的現代都市表現得不僅富有空氣感,而且富有色彩感。不能不說這是她對用墨的一次可喜超越。
總的來說,經過《留美幼童》創作這麽一次稱得上頗為艱苦的磨煉,我以為方瑞所獲得的絕不僅僅是一幅畫成功入選國家重點文化工程,而是使她的整個創作實現了一次可喜的突破與飛躍。再接再厲,對她來說應是題中應有之義。而對於她的藝術前景,我則抱有更高的期待。
2009年9月1日於羊城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