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表明心跡
夜祁墨突然不出聲了,蘇雙月心底也茫然,隻看著他隨在身後,月光下拓出高大頎長的影子,把她纖細的身影都籠罩在一片暗蔭裏。
冥王府的幾個侍女誠惶誠恐地跟著兩人,蘇雙月看不清他的神色,在府裏走了有一段路,身後的人終於緩緩出言:“七姑娘,你竟然不信我嗎?”
身後的幾個小侍女都猛抽了口氣,何曾有人能讓自家主子放下一切倨傲,用這樣幾乎是謙卑的語氣說話?蘇雙月也是心下一亂,停下腳步,“夜祁墨,我……”
回過頭去看他,卻發現他正沉靜地注視著自己,從喉嚨裏發出一個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那就好。”夜祁墨的語氣仍舊是不疾不徐,即便是最卑微的語氣,在旁人聽來,也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和威懾力。
夜祁墨見她倔強地避開了他的目光,竟然有了玩笑的心思,換上一副懶洋洋的笑容,惘顧後麵已目瞪口呆地木立當地的幾個侍女和冥九,一步一步接近她。
蘇雙月直覺有什麽不妙的東西跟著他的腳步而來,微微一怔身體繃得僵直,他前一步,她便後退一步,心裏早已經是亂如擂鼓。
終於在捱過那冗長的幾步後,後背抵在了一個冷硬的物什上。察覺到已經被他逼到柱子上退無可退了,蘇雙月心裏突地狂跳,夜祁墨卻是從容鎮定,駐足在她身前,波瀾無驚地凝視她一雙如秋花剪水的眼睛。
在他的目光下,蘇雙月隻覺得臉上的溫度慢慢升高,想著一味避開他的目光顯得自己心虛了,反倒硬邦邦地,橫目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對,這雙眼睛是真好看,如同無邊黑夜裏一輪皓月,蘇雙月險些,就要沉進他琉璃似的眼底。
夜祁墨看了他的姑娘許久,扼住她的手腕,聲音帶著一絲嘶啞,笑了起來:“月兒,總會叫你明白我的真心,喜歡上我的。”
這算是表明心跡了?蘇雙月意識還處在一團混沌裏,被他熾熱的目光燙得渾渾噩噩的,轉眼看到夜祁墨身後,長廊的宮燈交映下,幾個侍女和冥九都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嘴巴微張成了圓形。
“王爺,您回來……”
話還沒說完,砰地一聲,長廊之外,一個身影猛地震住。水嫵身穿鵝黃色芙蓉袖的紗衣,手中的披帛和一壺酒滾落在地上,剛剛暖熱的酒濺了一地,水嫵繡花鞋麵上傳來一陣滾.燙,她此刻心裏卻是像冰水滾過一般,被澆得冰冷。
蘇雙月正要逃出夜祁墨的圍困,對方卻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水嫵姐姐當心!”幾個侍女回過神,慌慌張張地跑到她身邊收拾著一地狼藉。
雖然名義上同是冥王府的婢女,可水嫵自幼是被夜祁墨的父親收養在身邊當自家姑娘養著的,如今的情況,小丫鬟們都怕她發作,自然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王爺,你先放手……”這一聲明顯帶著距離感的呼喚讓夜祁墨清醒過來,蘇雙月掙了掙手腕,麵色通紅地逃開了夜祁墨的禁錮,愕然抬起頭時,卻見水嫵在庭院中一動不動,她正對上水嫵一雙冰冷美豔的眼睛。
庭院裏一陣冷風吹過,眾人總算鎮靜下來。
夜祁墨不動聲色:“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眼神卻沒有離開蘇雙月分毫。
“回王爺,奴婢、奴婢剛暖好一爐酒。”
礙於夜祁墨在場不能動手,水嫵隻能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水嫵咬了咬下唇,任憑妒火在胸腔裏燒灼著,黛眉輕挑,故意露出一個誇張的驚訝的表情:“原來是聖上新封的雙月郡主。怪不得水嫵今日發覺眼皮直跳,想不到是府裏要來貴客。恭迎雙月郡主。”
眼皮直跳是凶兆。說這句話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擺明了是把她當成瘟神。
蘇雙月忽視對方劍拔弩張的氣勢,臉上的笑意也若有似無,“不用迎了。我來了,你蓬蓽自然生輝。”
說完,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還側過秀氣的臉,唇角輕挑,朝夜祁墨咧了咧嘴。
冥九忍不住“噗嗤”一聲,夜祁墨低笑,頓覺胸腔深處一熱。
呸。水嫵在心裏暗暗地啐,盡會勾.引夜祁墨的小狐狸精,以色侍人下流胚!她眼眶漸漸發紅,喃了句什麽,邁開步子逃似的離開了這裏。
在夜祁墨示意下,幾個婢女也不敢怠慢,退開了去。
夜祁墨輕咳兩聲,問:“那孩子怎麽樣了?”
蘇雙月抬起頭,聽見侍女答孩子安然無事,稍稍安了心。
“薛凝的孩子暫時留在我這裏。”夜祁墨認真吩咐冥九,“明日到城中找最好的奶娘。”
“……”冥九要愣掉下巴,作為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影衛和殺手,現在他的任務已經具細到——給繈褓裏的嬰兒找奶娘?!
“月兒,今日你累了,該好好休息。”說著,夜祁墨突然伸出手,蹲下來輕扯了扯蘇雙月的衣角。蘇雙月以為他又要犯癡,卻聽他慢慢地吩咐,“冥九,準備一套新的衣物。”
蘇雙月順著他的目光低頭,這才發現因為給薛凝動手術,自己煙青的水袖錦裙上已經沾了斑駁的血跡。
“是。”
蘇雙月心裏一熱,看著他如刀鑿就的臉,絮絮地說,“夜祁墨,這次……謝謝你。”
“謝我?”夜祁墨突然起身,“哦?你打算怎麽謝我?”
蘇雙月對著他墨黑的眸光打了個冷顫。而另一邊,盡管小丫鬟們好心勸慰著,水嫵控製不住情緒,在房裏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流個不止。
天色將明。五更天朦朧的雲光盤踞在宮城上方。
薛凝轉醒過來的時候,先前的淚水形成交錯的印跡,模糊了一臉。
痛。不能遏止,尋不到出口的痛。
“嘶——”薛凝嚐試著抬了抬手臂,小腹處卻傳來鑽心剜骨的痛,疼痛貫透全身,她眼前的景象,開始天旋地轉。
雪白色的中衣上濕熱熱的洇了一片。待她明白疼痛來源於腹上那道敷了藥縫了針還沒有閉合的口子的時候,突然麵頰抽.動,開始出聲大哭。
聽到內室女人的哭聲,殿外昏昏欲睡的小宮女立刻一個抖擻清醒過來,大喜如狂,“是貴人醒了!”寢宮內外刹那間明如白晝。
刀口的痛幾乎讓她全身痙攣,薛凝也不說話,隻一個勁地哭。
外麵跑進了十幾個小宮女,麵帶憂色地看著床榻上虛弱的美人。
“主子,可好些了?”
“貴人醒了,快準備熱水!”
“快去稟報桂公公,就說小主子醒過來了!”
“藥呢?快把郡主準備的止痛藥拿過來!”
小宮女手忙腳亂地準備著,聽到郡主兩個字,薛凝突然有了極大的反應,使出全身氣力拉住旁邊一個小宮女的手:“雙月呢?”
“貴人別太動氣,郡主說您要安養……”
薛凝想起什麽,淚水淌了一臉,“我問你,雙月郡主呢!”
旁邊一個小丫鬟之前在寢宮裏當過差,知曉蘇雙月的名字,連忙跪下回答:“貴人稍安勿躁,郡主昨夜治好了娘娘的病,就已經回府了呢!”
薛凝的神情凝固在臉上。
此刻她恍如一葉孤舟,無力地漂泊晃蕩,身邊一個信任之人也沒有,一覺醒來,就連孩子也不見了。
她的孩子呢?
薛凝思及痛處卻不能出聲,心裏浮過更大的苦楚,把自己埋在錦被裏,不停地抽泣。
宮裏的小丫鬟們一時失了主意,時間漫長地過去,終於薛凝止了淚,虛弱地吩咐:“把琦音找過來。”
琦音過來時,屏退了所有小丫鬟,寢殿裏內室裏一時隻有她們兩個人,蠟燭落下的嗶剝聲聽起來都格外觸目驚心。
薛凝看到琦音,一開始隻是吃吃地笑,琦音走到床榻邊扶住她的身子,她輕輕一咳,突然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琦音輕歎一聲,“看來你病得不輕。”
“你知道的,”薛凝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突然死死扯住琦音的手,“你去見過六皇子了對不對?你知道我腹裏有胎兒,我問你,現在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她的情緒已經失控,琦音的手腕被她抓出幾道紅痕,聽到薛凝口不擇言地說著六皇子和胎兒,生怕隔牆有耳,琦音連忙捂住她的嘴,冰冰冷冷的:“你自己差點被打入大牢處死,現在還想害死六皇子嗎!”
薛凝一怔,抓住琦音的手心,慢慢鬆開。
琦音話中帶刺:“在皇上懷疑你有身孕的時候,你就該死了。你既然怕連累主子,怎麽不去死?”
薛凝恍恍惚惚的,“這是……他的意思?”
琦音冷笑道,“在皇上和滿朝文武的眼皮子底下,你還當真以為你的孩子還能活著?這是你輕信蘇雙月的代價。宮裏的禦醫都沒辦法做到的事情,你以為能有生機嗎?他從被取出來的那一刻就死了!”
“死、死了……?”薛凝苦澀地笑了,喃喃著,“月兒和我說,我的孩子一定能活著……她告訴我一定讓他活著……”
琦音看她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語氣緩和了一些,仍是譏嘲:“誰都沒聽到孩子的哭聲,是蘇雙月出來宣布病症根除了。薛凝,你仔細想一想,孩子被取出來就沒了聲音,能不能活下來,你比我更清楚。”
薛凝愣愣的聽著,心被刺痛得麻木,雙目無神,癱倒在榻上,神情崩潰,嘴裏隻念著“為什麽……為什麽……”
“蘇雙月一直被人稱作醫術精絕,就是她有把握讓孩子活下來,隻怕因為不想惹火上身,為求自保,你的胎兒現在也不在了。”
“薛凝,你醒醒吧,你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琦音的幾句話一直在耳邊嗡嗡亂響,薛凝淚垂眼睫,沒有了一點思緒,恍惚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