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宮城裏的煙火
“那時候六皇子待我好，與其他女子都不一樣。他告訴我，隻要聽他的，他便一直對我好。”說到這裏，薛凝心頭冒出了溫暖，翕動著蒼白的唇，目光清清澈澈的，“雙月，不論六皇子待我真心與否……我現在隻要我的孩子好好活著，就是舍了我的命，我也願意。”
盡管許多年過去，她依舊是，忘不了那個曾經在黑夜中帶給她溫暖的少年。
蘇雙月擰眉，一時兩人相對無言。薛凝此時吐露出全部心聲，倒是疏解了，她的心病。
許久後天色將明，蘇雙月長歎著氣，安撫了薛凝，見她慢慢睡過去，才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內室。
往後的幾天依舊平靜，用過早膳後皇帝偶爾來幾次，薛凝卻假裝已經沉睡，任由他隻是叮囑了蘇雙月好生照料之類的話，便離開了薛凝的寢宮。
蘇雙月望著皇帝遠去的背影，收了笑容。
又一天皇帝來時，除了探望薛凝，還麵無表情地宣布了一件事。
待圓月在宮城上方升起的時候，皇宮裏要舉行煙火會，皇帝將在賞月台賞煙火。
皇帝竟真的會把薛凝的請求記在心上，這倒是蘇雙月沒想到的。大概是終於……也生出了愧疚，亦或是，不忍吧。
夜幕時分，薛凝端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邊緣細致生動的一簇雕花海棠，專心致誌地描眉，梳妝打扮。她難得晃過神來，似從這場大病裏走出來了一般，用細膩瑩潤的胭脂描過那張本就秀麗明媚的臉。
小宮娥們在身後梳理著她如瀑布般順下的青絲，從銅鏡裏偷偷打量薛凝，她的氣色居然意外的好。
“看來郡主是給姑娘下了一劑猛藥，竟讓姑娘一夜之間便恢複了氣血。”琦音驚訝之餘不忘嘲諷幾句，蘇雙月也不和她辯駁，待與小宮娥們從內室裏牽出薛凝來，琦音看著眼前的人，一時啞然不能言，臉上拂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娘娘這是……”
“怎麽了，我的發髻沒梳好麽?”薛凝神情淡淡的，扶了扶雲堆霧砌一般精美的發髻，猶有大病剛好的倦容，因這一分懨懨的神色，卻憑生了幾分嫵媚的味道。
琦音隨著她離開寢宮，蘇雙月特意吩咐宮人們準紗帳以防貴人受寒，琦音隔著步輦重重紗帳，看不清楚薛凝的神情。
皇帝將在賞月台賞煙火，屆時，將宴請有功之臣，以及各位皇子。
薛凝為了再見到六皇子不狼狽，特意換了他說過的，最喜歡的發髻。
日暮西沉，明月皎潔，夜色如墨。
賞月台上，已經坐滿了京城各個大臣，因皇帝寬許，有許多大臣還帶了自家宮眷命婦。
大臣們彼此閑話著，聲音高高低低地交談。
“你們聽說了沒，皇上最近為薛貴人的事很是忙碌呢。”眾大臣壓低聲音交談，這其中各個皇子卻各懷心思。
不多時，一位打扮精致明麗的美人，沿著賞月台而來的白玉台階，沿著石階拾級而上，隨著她的腳步，皇帝起身走過去迎接。
烏黑的發髻，靜心簪上的玉釵步搖，合身的紅色錦裙，身段窈窕，眉眼間似藏了萬種風情。
薛凝微微側頭，回應眾人的側目而視，最後，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一角。
那人隻是喝著悶酒，頭也不曾抬起。
這本就是為慶祝薛貴人大病初愈才舉辦的煙火會，皇帝毫不避諱其餘妃嬪的目光，把薛凝接在臨近自己的一個位置，觥籌交錯間，時不時打量衣著明麗的薛凝，今夜她經過一番靜心打扮，皇帝看向她的目光裏，似生出一縷不舍。
整個宴會上，薛凝陪著笑，笑著笑著，看著那個身影無動於衷，心裏卻越來越苦。
依皇帝的命令，蘇雙月也陪在她身邊，但整個宴會上，隻覺得一道目光灼灼地朝她這邊射過來。
夜祁墨還真是……目光赤.裸裸的，毫無避諱。
她掩在薛凝身後抽.動嘴角，最終也躲無可躲，又不甘心落了下風，隻能迎著他的目光，孩子氣一般，瞪回去。
酒酣耳熱之際，宮城上方升起了第一簇煙火。在命婦們的吵嚷中，氣氛頓時沸騰了起來，薛凝望著璀璨的煙火，和酒氣霧氣籠罩中的那道身影，恍若隔世。
慢慢的，夜深了。
大臣們紛紛起身告辭。
“姐姐?”皇帝也已經離去，隻有薛凝，仍停駐在賞月台上。
清涼的夜風吹得女子紅豔的錦裙衣袂翻飛。
“再等等。”
宮城北門殿門慢慢合上，薛凝凝望著那一抹身影漸行漸遠，那人至始至終，沒有回望一眼。
然後，北城門發出沉重的聲音緩緩合上，縫隙消失了，小太監們手裏提的燈火發出微黃的顏色，漸漸的，宮燈的燈火也消失了。
他，消失了。
宮城上方的天穹裏，還一簇一簇燃著煙火，此起彼伏的，升至半空，然後徐徐消耗殆盡。
薛凝伸出手，仿佛試圖接住這些煙火。
“姐姐，這裏風涼，我們走吧。”
“明明這一夜離上一次看煙火，隻隔了一年……”倒像是走了漫長的一輩子。
“真是熱鬧啊。小月，倒不知，宮外是不是也這麽熱鬧……”
她忍不住苦笑兩聲，露出又哭又笑的神情，搖著頭抬腳往北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越來越遠。
這座皇城，不過是一座華麗耀目，冰冷森嚴的壁壘。
自那晚後，薛凝倒是漸漸走出了困頓，蘇雙月留在宮裏照料著，不過四五日，她便恢複得差不多了。隻是畢竟剛剛生子，氣血虛弱是難免的，蘇雙月開了個藥方，往太醫院跑了幾趟，既然是幫薛貴人調理，那幫老家夥這次倒很有眼力勁，悉心安排著人手為薛凝日日熬藥。
又過了兩日，蘇雙月得皇上賞賜，並準許出宮。
宮城依舊巍峨高.聳，蘇雙月一路不停地眺望高高低低的屋頂，好不容易出了這座華麗的牢籠，這時候隻覺得渾身說不出的輕鬆暢快。
一路走到城門，隻見眼前幾十步外停著一輛青色的馬車，蘇雙月越看越眼熟，又走近幾步，蘇雙月才發現那馬車後還有另一輛馬車，這時候，兩輛馬車之間卻傳出了爭執的聲音。
“我跟我家姑娘好幾天沒見了，你說讓她跟你走，她就跟你走啊?”
“姑娘你體諒，我也是奉命辦事……”
“說了多少遍了，你辦事是你辦事，反正我家姑娘，今日一定得跟我走！”
“白薇?”蘇雙月看清爭執的兩人時，一頭霧水，哭笑不得。
白薇此時正氣鼓鼓的叉著腰，對前一輛白馬上坐著的冥九大吼，聽到熟悉的聲音，登時裝過身來，“姑娘！”
下一瞬，少女幹脆飛奔過來，將她撲了個滿懷。
“冥九?”蘇雙月平靜地看向馬車上的男子。
“姑娘，白薇可想死你了！快隨女婢回府，我們都等著……”
“且慢！”冥九出聲道，“姑娘，我家主子有令……不，”他想了想，奈何自己嘴笨，換了個說法，“我家王爺說，讓姑娘到府裏看看小公子。”
蘇雙月掃了一眼白薇，慢慢地脫開了她的手，轉身進冥九的馬車裏。
“姑娘！”白薇氣呼呼地跺腳。
這麽做也是於心不忍。蘇雙月沉吟片刻，白薇正要到冥九身邊與他對峙，馬車裏忽然伸出一隻手來，一股力一拉，白薇便被扯進車簾裏。
冥王府。
白薇仍是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地下了車，蘇雙月淡淡地笑，踏進府裏，夜祁墨已經在等著了。
“王爺近來可好?”溫熱的茶水的味道在亭子裏翻滾，蘇雙月狡黠地一笑，躬身向麵前的人行禮。
石案上擺著一局棋，此時正局勢大開，雙方拚殺得好不動魄驚心。
嘖嘖，和自己下棋，也能這麽心狠。蘇雙月眉眼閑閑的，突然上前一步，丹蔻不經意地一撥，棋子隨之挪動，把先前他設的局毀了個幹淨。
蘇雙月頗有些為這種惡作劇津津自喜。
“叫我的名字。”夜祁墨突然抬頭，與她對視。
那道目光又讓她險些沉淪進去。
蘇雙月靜默片刻，倏地一笑，“夜祁墨……孩子呢?”
夜祁墨嘴角微勾，若有若無的笑意，看向她的眼神卻是無比溫暖，甚至帶了點寵溺。
“王爺，小公子吃飽了。”
這時候亭外傳來一個聲音，蘇雙月看過去，卻是一個胸脯鼓脹的奶媽，懷裏抱的正是薛凝的孩子。
“這是王爺給小公子找的奶娘。”旁邊冥三提醒道。
蘇雙月直愣愣地盯著那奶娘的胸脯看了好一陣，湊近道:“夜祁墨，你還真有眼光。”
這一聲她說得極輕，卻恰巧被武功極高的冥三聽到了，頓時笑噎。
夜祁墨見蘇雙月看著孩子滿心歡喜，笑意漸深，突然道:“月兒，不如，你給他取個小名如何?”
蘇雙月沉吟了好一陣才開口:“霽字如何?”
“雨過天晴即為霽。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