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拖延
闌姑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說著話,蘇雙月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不久,兩人便到了庭院之內。
蘇雙月被闌姑引著入庭院內,繞過精雕細琢的翹角回廊,終在傅明敏寢宮外的敞廳外駐足。宮苑巍峨,圍欄玉砌,庭院深深,如今那敞廳外又特意多了許多侍衛駐足,蘇雙月剛到這兒,便覺得喘不過氣來。
侍衛入內通報,沒過片刻,留了蘇雙月在兩個侍女在外,闌姑便帶著蘇雙月進入內殿。
內殿裏如春.光乍泄,因為擔心傅明敏身子受寒,新派來宮裏辦事的嬤嬤早早地便燒起了地龍,傅明敏此刻正半躺在床榻上,手中繡的,卻是一個新的荷包。
“娘娘正坐月子,切勿用眼過度,以免落下別的病根。”蘇雙月對傅明敏作揖而拜。有獨孤陵的特許,蘇雙月可自由出入太醫院,這相當於給了她一個禦醫的名分,此刻與傅明敏見麵,如同平常女官一般,行的仍是臣子之禮。
“雙月,你可算來了。我正想讓你幫我看一下這次他們畫的繡樣呢。”傅明敏沒別的神色,待她走到床榻邊時,要拉她在床沿坐下,蘇雙月卻後退一步婉拒了。
“女紅之事雙月一竅不通,隻怕要令娘娘失望。”她很刻意地和傅明敏保持了距離,察覺到對方臉色有了變化,她仍是恭敬地作揖,姿勢不變:“雙月此次前來,是向娘娘告辭……”
“你要走了!?”傅明敏一聲低呼,引得蘇雙月莫名其妙:“娘娘此前說皇子誕生我就可以離開,如今娘娘誕下皇子,榮受恩寵,在宮中已非昨日,雙月自然要走了。”
她話音一落,便發覺傅明敏的神色變得幾分古怪,靜持糾結了好一陣後,傅明敏卻是斬釘截鐵地開口。
“你不能走!”她的語氣絲毫不容置疑。
蘇雙月看她一眼,眼神中露出揣測:“娘娘……這是何意?”
傅明敏這才發覺自己顯得急切而滑稽,對上蘇雙月的目光,放下手中繡樣,牽起她的手,語氣輕軟了下來:“雙月,你莫要多想。我是舍不得你。好不容易有個姐來看我,我這人偏生念情,你若現在就走了,我怕我剛生小皇子,一時半會兒在宮中難以適應。這裏都沒個能說話的,你不如就在這院子裏住下,不時可以陪陪我,排遣寂寞,如何?”
呸。蘇雙月忍不住在心裏啐了一口。都說奴才隨主,她院子裏的那些大宮女,一個個的耀武揚威頤指氣使,一看就不是什麽善意的主,傅明敏對這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卻偏偏喜歡在她眼前裝可憐?
明明看自己礙眼還強要把自己留在宮裏,她現在也越來越摸不透傅明敏的心思了。
見她吹垂頭蹙眉不語,傅明敏咬了咬牙,更是心切地抓住她的手腕,“一個月。就一個月。等到我做完月子,孩子周月宴之後,我的身子穩定了,就讓你離開,如何?”
冰冰涼涼的觸感從手腕傳來,直逼全身,蘇雙月可氣的是,現在沒有人配合她演一出戲,好讓她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
“……雙月領命。”
有她這句話,傅明敏立刻笑得如春風燦爛,興致盎然地讓人置辦了一盤棋局,便纏著蘇雙月陪她吃點心下棋。
下完棋再轉回寢宮,已經是夜幕低垂了。傅明敏用完晚膳便懨懨睡了過去,蘇雙月興致索然,也屏退了隨身的兩個宮女,披了一件外衣,漫無目的的擎著琉璃燈,在寢宮附近閑逛。
華貴的草木花石都在這一刻被濃重的夜色浸透,花徑幽深,其中有幾點燭火,明明滅滅地在假山邊的池畔跳躍。池水澄靜空靈,燭火卻是幽幽的綠色,在草葉間飛散。如此詭異的景象,卻讓蘇雙月想起了一個人。
這麽想著,她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果然見到了飄飛的零星熒火,也見到了……那雙琉璃一般幽深不見底的眸子。
夜色中冉冉新月升起,破開這天地間的混沌靉靆,水榭樓台,高峨殿闕,似乎都沉澱在他的眼底。她,似乎也不過是他眼中一粒剪影……
可分明在他眼中見到了自己。
四目相對,蘇雙月心底翻湧著說不明的情緒,夜祁墨先前想了一腔話,如今真見到魂牽夢縈的人,卻都噎在心底了。
氣氛有些冷凝的尷尬。
“夜祁墨,你怎麽會在這裏?”
“雙月,我就知道你會來。”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夜祁墨徑自笑了:“這麽突然出現在別的妃子寢宮,是不是不太光明?”
蘇雙月仰頭瞪了他一眼,意思是還算你有自知之明:“我在這這些天,別的沒見到,隻見到這深宮裏的肮髒晦暗。”
“聽你一說,我卻想住進這晦暗的宮裏來了。”夜祁墨毫不猶疑地答。
“為什麽?”
夜祁墨還是笑,幽幽地說:“本王也想要正大光明地進宮探望本王的妻子,可惜有人不讓。”
“你——”他的動靜引得寢宮外遙遙地多了幾盞燈火,緊接著,便有幾聲腳步聲遝來。蘇雙月一急,直接抬手捂住他的嘴,拚命用力拖動他,他卻矗立當地,紋絲不動。
庭院的另一邊,看守侍衛遠遠地便聽見禁苑處有聲響,帶了一隊禁衛,直向禁苑而來。蘇雙月隻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滯了。
“什麽人!!”一聲呼喝聲狠狠地砸過來。
冥王夜祁墨與雙月郡主在傅明敏的禁苑私會。這件事要是捕風捉影之後還被添油加醋地傳出去,真不知道倒黴的是夜祁墨還是她自己。
眼看著星點的火光夾著腳步聲逼近這裏,而夜祁墨還隻是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她,她真是恨鐵不成鋼,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扯起他的衣袖往假山山洞裏跑。好在夜祁墨這次出乎意料的配合,蘇雙月居然硬生生的就把身形高大的夜祁墨拉進了假山裏。
蘇雙月半蹲山洞口,屏住呼吸,敏銳地捕捉著外麵的動靜。很快禁苑中就響起了許多腳步聲,火光在花樹間跳躍,比熒火更為觸目驚心。
蘇雙月自認惜命,故而大氣不敢出一口。
“頭兒,看起來是什麽野貓,前些天夜裏也是這麽冷不丁的一下,怪嚇人的。”其中一個小廝搜查了一番後,回稟道。
那侍衛頭頭隻是又四周翻看了一眼,便不甘心地離開了。
侍衛隊伍都無功而返。很快,禁苑中除了風吹草動,又沒有了任何異樣的聲音。蘇雙月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嗤笑。蘇雙月打草驚蛇地繼續往山洞外看,斥了他一聲:“你還笑!要是今日你被發現了,保不準獨孤陵該怎麽擠兌你!”
眼前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前,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活像一隻受驚的小鹿。夜祁墨難得地有了開玩笑的心思,嘖嘖道:“我笑一是覺得傅明敏待你還不錯,跑這麽幾步就氣喘籲籲了。二是覺得你好大的膽子,在皇宮裏也敢直呼皇上的名字。”
他這麽一說,蘇雙月倒是好怪不怪地回過頭來看他:“夜祁墨,你是不是嫌他們走得太久了,想讓他們聽到獨孤陵的名諱再折回來?”
夜祁墨聞言,劍眉淡淡地一挑,眸中神色明明滅滅 ,如雕塑般精致的麵容上忽然怔了一瞬,隨即身體以俯視的角度前傾,慢慢向她逼近。
蘇雙月被這種半是審視半是饒有趣味的眼神看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一寸一寸往後退:“你、我……我錯了!”
她心高氣傲疏離清冷,偏偏在他身邊,時常因為不知名的恐懼輕易就折損了她的孤高自傲。
夜祁墨沒有說話,蘇雙月繼續一寸一寸往後挪,直到一陣帶著寒意的風帶過她衣裙,蘇雙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風卷起禁苑中石徑上落花落葉,發絲飛揚開的同時,她腳下被什麽絆了一下,頓時失去平衡……
腰間忽然被一股力一攬,在她還沒有回神的時候,就被收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鼻尖傳來他衣袖間淡淡的清香。蘇雙月頓時渾身僵硬。
夜祁墨抬手,掠過她發間,歎口氣,輕聲說:“你當真是膽大妄為。”
蘇雙月這才看清,他手心是一片枯葉。她也不顧自己還在他懷裏,抬起頭來,幽幽翻了個極漂亮的白眼,“剛才當我沒說。”便要掙開他的雙手。
這廝卻還是紋絲不動,蘇雙月仰頭惴惴地望著,他俊美的臉龐卻是逐漸逼近,在鼻尖幾乎貼上她麵頰的時候,倏地挑起一個邪肆的笑容,幽幽道:“雙月,我真是無時無刻都在思念你,你別怨我衝動。”
蘇雙月一愣,他們的距離這樣近,他呼出的熱氣拂得她麵上起了一層疙瘩。這句話,半點都不像夜祁墨能說出來的。況且好不容易那些侍衛才走開,他又發什麽瘋?
她頓了頓,正要發作,忽然被他一個沉凝的眼神堵了回去。
蘇雙月心喻,餘光暗暗瞥向禁苑另一角,看起來很是尋常,但那些樹蔭之中,卻拓出了一道略微長些的影子。
看來是隔牆有耳。那麽能引起夜祁墨如此反常的……她思量了一番,最終想到了一個名字。
“獨孤陵?”她以眼神向他求證。
四周忽然無比寂靜。一片漆黑中,她聽到他低沉好聽的嗓音落在她耳邊,溫熱的氣息拂得她耳畔微癢:“雙月,如今,你是我未過門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