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紅妝淚晚
“皇上……”傅明敏陡然睜圓了眼睛,蘇雙月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犯他,他卻幾次三番地寬容。這異於任何一個受寵女子的待遇,她想不通。
“請皇上收回成命。”比起其他宮人或驚詫或嫉妒的神情,蘇雙月顯然沒什麽動容。她心中所想,不過是深處這陷阱重重的宮裏,她也要片葉不沾身。
“是啊,妹妹剛進宮來,無功無名,若受了皇上賞賜,隻怕會惹得群情難平,給妹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傅明敏連忙插話。
“那依你之計,你想如何?”隻要她留在宮中,總有收住她心思的辦法。
“妹妹在這宮裏也就與本宮親近,之前本宮也是幸得妹妹照拂才安然無恙,不如妹妹就留在朝鳳宮,如何?”
傅明敏這句話,是請求,也是威脅。她如今是皇後,而獨孤陵對蘇雙月的不一般,宮中女子有目共睹。若她沒留在朝鳳宮,罔論顧春錦,這六宮之中,哪裏能容得下她?
蘇雙月沉吟片刻,平複了情緒,淡淡地答:“如此甚好。謝娘娘恩賜收留民女。”
“妹妹說的什麽話,我們情分甚篤,這樣實在是見外了。”傅明敏笑著蹭近她坐下,她明白她的意思,也虛與委蛇地笑著配合她演這場戲。
“見過蘇姑娘。”小宮女手捧托盤,頷首,低低地喚一聲,將她從蔓生的神思恍惚中喚了回來。
她沒有轉頭,隻是靜靜地看著滿天分落的木槿花,在月色下,如一隻隻撲火的瑩蝶,盤旋,飛舞,靜靜地啃噬著深不見底的寂靜。
“蘇姑娘,這裏風涼,皇後娘娘正送了些禦膳房的糕點過來呢,蘇姑娘不如進殿嚐一嚐。”小宮女再前一步。
蘇雙月這才扭過頭來:“現在是什麽時辰了?皇後娘娘睡了沒有?”
“小太子正鬧著呢,娘娘也睡不著。”
“那好,你去告訴娘娘一聲,這裏太煩悶,請娘娘派人到藏書閣找些醫書給我解悶就行了。”
小宮女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見她呆呆地坐在偏殿前的玉石階上,望著落花徑自出神,也不好說什麽,進殿放了糕點,便往正殿走。
其夜晴明,花樹參差成影。比起富麗堂皇的皇宮,蘇雙月突然無比想念著偌大的蘇府。
“溶溶月影,落花無情,盡是些沒心沒肺的東西。”懨懨地貓了個懶腰,她閑適地躺在長廊前,任地麵冰涼的寒意遊遍全身。
一旁“噗嗤”一聲,蘇雙月這才發現這道在廊外階麵上拉得老長的影子。
猝然的,她幾乎是從台階麵直挺挺地跳了起來,支起身子。
“臣女見過皇上。”全然不見之前的慵懶,片刻之間,整張臉陡然沒有溫度。
獨孤陵被這顯而易見的厭惡刺得一怒,正要發作時,卻對上她似要探究的目光,心裏一頓,立刻換上一副笑容:“雙月,原來你喜歡花?”
蘇雙月看著他慢慢靠近,自以為很撩.撥人心意地,拈起了落在她鬢間的一朵木槿收在掌心裏,嘴角微微抽搐。
獨孤陵將那朵木槿遞給她,嘴角瀟灑地挑起:“一夜芙蓉,紅淚晚妝。眼前人竟是比這漫天花雨更美不勝收。”
媽的,好想一巴掌直接呼上去,告訴他孜孜不倦地重複著自以為傾倒眾生的動作,是有多惡心。蘇雙月雙唇緊緊地抿著,深吸了一口氣。
獨孤陵如願地見到了女子唇邊的一抹嬌笑。她笑得有絲莞爾,原本的冰冷和寧靜,都在笑意點起的這一刻冰釋雪融。長廊的茜紗宮燈下,那雙如點漆的美目裏,染上了捉摸不透的狡黠,像隻不懷好意的小狐狸。
雖然一看起來就不懷好意,可偏偏他樂得癡迷。
他還在出著神,見蘇雙月的指尖攀上那朵木槿花,繾綣地收進手心……驀地掐碎。
“承蒙皇上厚愛,臣女不喜歡花。”
“想來也是,落花已經凋零,沒什麽值得眷戀的。”獨孤陵並沒有想象中的意外和失落,“都說花如女子,不如說美人如玉,花有開謝,玉卻是恒久。”
碾碎的花瓣從掌心滑落進塵泥裏,蘇雙月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獨孤陵烏黑深幽的眸子裏泛起一絲漣漪,突然低頭,慢慢取下腰間玉墜,塞進她手心:“既然送的花你不喜歡,那我便送你這隻玉墜,材質雖不算得上乘,卻是我貼身之物。”
蘇雙月剛要推卻,長廊另一邊突然響起小宮女的聲音:“郡主,奴婢把醫書帶過來……”
在看到獨孤陵的那一霎那,那堆得有半截人身高的醫書轟然倒塌了一地。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小宮女忙不迭地磕頭,眼睛也不敢抬,見到蘇雙月一笑,神情不鹹不淡地蹲下來整理醫書,心裏突突突直跳,頭磕得更猛烈了,“奴婢不知道皇上在這裏,冒犯了皇上……”
“夠了。”蘇雙月一臉無奈阻止了她,“我真是要感謝你,可算把他請走了。”
“蘇姑娘!”小宮女又驚又急,惶恐地瞪大眼睛。
小宮女把醫書都搬進了殿裏,蘇雙月這才打量起獨孤陵的玉墜來。
翠青色的玉質,細膩而通透的玉墜麵上雕刻著精巧奪目的騶虞圖樣,看起來極其別致。前世的她,哪怕得了獨孤陵的一絲憐憫也是欣喜若狂,如今她要什麽就有什麽,她甚至可以惹惱和輕易掌控這個深不可測的人的情緒,得到他貼身的寶物,可她心裏,卻空得裝不下他了。
一瓣木槿花瓣正巧落在玉墜麵上,瑩瑩發著些微微水翠色的光。
“這墜子可真漂亮。”一個幾分冰冷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她的思緒。
“參見皇後娘娘。”這是殿裏小宮女無衣的聲音,怯怯弱弱的。
蘇雙月慣常地作揖:“夜裏風涼,娘娘到這院子裏來,也不帶個手爐子,隻怕著涼。”
來人正是傅明敏,由於不過是從正殿到偏殿,她身邊隻跟了兩三個普通的小宮女。
傅明敏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麽,卻沒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定定地,把視線有意無意地凝在她手中玉墜上。蘇雙月頓時覺得這個玉墜子就是個燙手的山芋,巴不得扔給她才好,卻見傅明敏朝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言語間似乎還有幾分苦澀:“皇上方才來過正殿了,是從偏殿的方向來的。雙月,皇上他對你,還真是不一般呢。”
蘇雙月眉間明顯地一僵,傅明敏便徑自地看著這漫天的花落成雪,走出幾步,也不知道看沒看見她的神情:“前些日子我們翔兒見到那玉墜子,用手拽著皇上都不肯給他。還說什麽貪玩是孩子心性,說這本不是什麽寶貝,如今不是寶貝般的給了你了?人啊,總是喜新厭舊。”傅明敏伸手接了一瓣落花,吟道:“縱是再好春.色,終究長作去年花……”
“娘娘怎麽也開始說這些喪氣的話了?”蘇雙月帶有笑意,也走到她身旁,將玉墜塞給她,“娘娘如今真正是名鎮六宮,既然這是寶貝,自然與娘娘最相配,我呀,還真受不起。”
蘇雙月深諳,如今她的處境,為免成為刀下魚肉,與虎相鬥,還不如與虎謀皮。
“雙月……”這次輪到傅明敏怔然地望著她,手中攥著玉墜子反而不知所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恰巧見到皇上賞賜你這個墜子,由衷為你高興。若是你真能留在宮裏,我們姐妹可算是有照應,到時候榮華富貴,別說是顧春錦……”
“娘娘怎麽知道,臣女想要的就是榮華富貴呢?”
傅明敏一愣,麵上神情由怔忡轉為驚訝。
對一個在權力之路上浴血拚殺的人說道什麽榮華富貴皆浮雲,無異於對牛彈琴。
“可是你如果甘願留在宮裏,於你於侯府,都是光耀世人,生殺予奪,你怎麽會無心於這些?”果然,傅明敏並不明白。
做皇後還真是累,整天擔驚受怕不說,還要戴上一張賢德仁慈的麵具。蘇雙月長歎了口氣,無心去猜她變幻的神情,也不想聽她這些言論,便隻有淡淡地送客:“夜深了,雙月也困倦了。既然小太子已經安睡,身子要緊,娘娘也早些就寢為好。”
不待傅明敏接著與她爭辯,她很有眼力勁地便退了幾步福身,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表情。傅明敏隻覺得喉嚨一緊,蘇雙月如此盈盈大方,反倒顯得她這個世家出身的皇後格局狹隘了。傅明敏還是沒說出什麽,終於轉身走出了長廊。
“蘇姑娘還真是好運氣,能得陛下和娘娘都如此厚愛呢。”傅明敏的身影徹底淡出視線後,無衣免不得感慨。
蘇雙月微微歎了一口氣。
厚愛嗎?一個是前世負她,一個是今生利用她,變了就是變了,如何矯枉,也回不去了。
“回殿裏吧。”至始至終,她都沒什麽神情起伏。
“娘娘當真是喜歡這玉墜子呢。”
內室之內,傅明敏手中攥著玉墜子,已經若有所思地枯坐了許久。
“采蓮,你說,這個墜子好看嗎?”
“皇上貼身的東西,華貴無比,若是娘娘佩上了,必定相得益彰,更加好看。”采蓮心思玲瓏,一向懂得撿主子喜歡的話來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