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露祭
清安回來之後的幾日,獨孤弋忙於斬草除根,沒有到朝鳳宮來。殿門外仍舊是重重守衛,阻斷了有關冥九的任何消息。
清安是一個體弱的小宮女,獨孤弋自然不能對她做什麽。可冥九……他是一個殺手。殺手最能經得起的就是刀劍的催折。獨孤弋為了套出冥九主人的身份,定會無所不用其極。
清安始終不能安心下來,蘇雙月盡管麵上不顯,可她心裏也是重重憂慮。有時候蘇雙月會從朝鳳宮往宮闕外看,從這一角庭院裏,可見皇城的西北一角,火霞滿天,照得整個宮城血染一般的通紅。
“姑娘,聽說廣明宮又那邊出事了,那些老太監都被六皇子拷問了一次,還有留在帝京的皇上的舊部,沒幾個不被牽連的……”
那的確是血。獨孤弋殺回帝京後,不僅收攏了其餘幾個親王,還聯絡各方勢力,把有異議者鏟除了個幹淨。波譎雲詭,這次變故之後,這座皇城變得愈發死寂起來。
日複一日。不久,就是獨孤弋選定的黃道吉日。
這日蘇雙月正從太醫院給阿霽取了些禦寒的藥物,回殿的宮道上,隻見承明宮那邊的天空通紅中都泛了紫,映得宮道上來來往往的宮女和小黃門,麵上都是一片紅色。盡管宮衛押解犯人一般緊隨著她,心情煩亂之中,她也不由得驚歎這奇景。宮衛皆緘默如鐵,沒有一絲表情,她正疑惑之時,猛地迎麵撞來一個人。
蘇雙月頓住腳步,這才看清來人,“李公公?”
來人正是李公公,正領著兩列宮娥,往朝鳳宮的方向趕。一見到蘇雙月月,巴不得立刻上前把她拖走,“哎呦我的祖宗,可找到您了。文武百官都在繯丘壇等候著,露祭就要開始了呀。”
“露祭?”蘇雙月淡淡打量了他一眼,“今日是露祭,祭天的時辰在明日。時辰還未到,公公怎麽如此著急了?”
“小祖宗,可不是我著急,”李公公麵上犯難,“六皇子有令,在明日祭天之前,還請姑娘先移步淨身池。”說完,不等蘇雙月反駁,兩旁的宮衛得了李公公示意,隻說了聲“姑娘,得罪了”,便不由分說地上前,禁錮住蘇雙月的雙臂。
令人意外的是,至始至終,她都異於常人地冷靜。
蘇雙月被兩個侍女帶著跨進了承明宮。
經過照應,承明宮主殿內幾個侍女都知道蘇雙月的身份,見到她和李公公,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絲毫怠慢。
緋色紗簾之後,是一個淨身池。池畔圍著一圈的宮女,正端著笸籮往浴池中撒素色潔白的花瓣。見到蘇雙月來,停下來恭恭敬敬地行禮請安,一個嬤嬤點頭哈腰地上前,交代淨身要準備的事宜。
水氣氤氳得每個人的臉都是朦朦朧朧,蘇雙月方踏入浴池,這才發現浴池另一畔,設了一麵半人高的銅鏡,此刻隻停在浴池的一邊,也能見到鏡子裏入鏡的幾個宮女的臉,清晰可鑒。
“這旁人都說鏡中月,水中花,一年一次的祭天,是萬萬沒有女子參加的。如今天意選了姑娘,是姑娘之福,隻盼姑娘也明白這鏡中空花一場的道理才好。”一把老邁的聲音似穿過時空而來,和殿內的水氣一起,縈繞在她耳邊,讓她生了一絲恍惚。
洗浴,綰發,上妝,換上了一身鑲嵌著梅花的雲紋白鍛衣裙。 一旁的嬤嬤絮絮叨叨地說著參加儀式的繁瑣禮儀,七八個侍女服侍著蘇雙月穿衣,待妝好衣裙也收拾妥當後,已經是夜深了。
蘇雙月讓何嬤嬤請了清安過來,這一夜,兩人隻能留在承明殿守夜。
守夜的這一天妝容衣飾都是毀壞不得的。清安不時幫著整理蘇雙月的頭飾,一邊整理,一邊發出驚歎。
“姑娘真美,就像天上的仙子呢。”
她的話剛說完,也得到承明殿幾個侍女的紛紛應和。
“是啊,真美,”蘇雙月對著銅鏡裏的人影略帶痛苦地呻.吟,“腰都要斷了,才穿上這身衣袍。”
清安狀似無奈:“姑娘這話可千萬別讓王爺聽到,王爺擔心姑娘不肯配合,幾個時辰前又往朝鳳宮加了守衛,薛貴人和阿霽都還在宮裏呢。”
“他也就隻有這點伎倆了。”蘇雙月冷哼一聲,僵硬地躺倒在坐榻上,“罷了。等吧。”
等明天的到來,等這玄朝的天,再變一次。
整個大殿又恢複了死一般的沉靜,宮人和侍女都恭候在一旁不敢懈怠,也不知是束腰束得疼,亦或是那一張張冷漠的麵孔,殿內燒了地龍,熱氣熏得蘇雙月險些喘不過氣來。
漫長的黑夜終於過去,一絲光亮幽淡地遁出雲翳,濯淡了西北角的焦味,晨曦淡淡,卻照得宮城肅穆而莊貴。
日光尚未現出,李公公就已經在外麵催問:“吉辰就要到了,姑娘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清安指點著忙碌成一團的侍女,一麵瞧著蘇雙月冷若冰霜臉色,又把她的衣袍腰間衣袖各處都扯出來翻查了一遍,生怕她一個不開心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來。
祭天時辰為日出前七刻,時辰一到,太和鍾的鍾聲便準時響起,渾厚隆重,籠罩著整個宮城。
蘇雙月沒什麽表情地走出殿門,身後跟隨著四個侍女,恭謹地隨在身後,托扶著禮服的袍擺。
“姑娘,到了祭台,隻管照禮數進行,待會兒……要是王爺讓您說什麽話,您也照說就好。”清安顯然還是不放心,一直在她耳邊含沙射影地提醒她,薛凝和阿霽還有冥九都在獨孤弋手中。
“你放心吧,該怎麽做,我心裏有數。”蘇雙月雙眸淡掃一眼跪地的一排宮人,兩人便有默契地禁了聲。
李公公不敢輕慢,從一側迎上來,躬身把蘇雙月請上步輦。蘇雙月便再無意開口說話,每距繯丘壇近一寸,心中的不安便湧上一分,她幹脆閉上眼睛,默默地聽著祭壇那邊傳來的鍾聲,靜默地思量了許久。天邊幽淡的光透到宮城中幾分,映照在她頭飾上,將她的側臉映得光潔一片。
繯丘壇的鍾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典雅的鼓樂。蘇雙月透過車輦的紗簾,往觀禮台上一望,便見到觀禮台上站滿了各色朝服的百官。她倒是不知道獨孤弋用什麽法子才能把這些脾氣性格各異的權貴都請到祭台來,可這一刻,文臣武將竟然都穿著鄭重的朝服排列得嚴謹整齊,恭敬地看向祭壇,外圍是禦林軍精兵,全副鎧甲地肅立在祭台之下,而百官朝聖一般目光之所向,九十九級台階的祭台頂端,傲晲一切的男子,是獨孤弋。
他竟然有辦法讓文武百官都聽從他的僭越……因為這詭異的景象,蘇雙月蹙了蹙眉心。
步輦停在觀禮台外,侍衛遠遠地上前通傳,頓時,幾百道目光齊齊射向蘇雙月。獨孤弋的目光轉向祭台之下,嘴角勾起笑意,平靜地期待著女子的到來。
蘇雙月吸了口氣,緩緩走出紗帳,侍女們迅速湧上來,緊隨著她整理袍擺。
“認命吧。” 她想盡辦法逃脫的一切,到頭來還是卷進來了。
這就是命。
她該認命。
她心中燃起的所有希望,都在踏上九十九級台階的那一刻,隨著鼓樂齊鳴,隱沒在無數來賓對她的議論聲中,最終灰飛煙滅。
一直到走完最後一級台階,她已經幾近暈眩。獨孤弋意味不明地朝她笑了笑,隨後大典正式開始。繯丘壇煙雲繚繞,天燈高懸,燭影搖曳,看起來縹緲而端穆。
祭天儀式中,司星監在一旁高功頌德,百官朝拜,合著鼓樂聲,響徹天穹。
見蘇雙月唇角緊抿,一臉的不耐煩,一片喧嚷中,獨孤弋靠近她一步,隔著煙霧在她耳邊低語:“本王說的事,你可別忘了。”
“民女不敢。”蘇雙月從容不迫地笑,轉身離開他,對著祭壇朝拜:“民女不比六皇子,有號令百官的本事。民女會遵守承諾,隻是希望六皇子也能守信,欺負我一介平民,隻會損耗六皇子名譽。”說完,她微仰頭,仍是淡然的笑。
獨孤弋正要說些什麽,司星監的細嗓便突然響起,一段冗長的祝禱詞後,蘇雙月幾抹譏嘲地重新站定,看獨孤弋領著王公貴族祭拜天地、神靈,而後祈福社稷。
可憐玄朝這些王公貴族,沒一個硬氣的,獨孤弋一打進來,連防禦之力都沒有,一個個的都拚了本錢往六王府擠,還謀劃著往後能從獨孤弋手中謀個差事。
蘇雙月暗嘲,不過是一些酒囊飯袋,隻顧保全性命的庸才。
祭天儀式終於結束,在獨孤弋的指示下,禦林軍仍是守衛在觀禮台下,紋絲不動。
蘇雙月正奇怪著百官為什麽沒有騷動的時候,倏然一聲響,天際毫無征兆地炸開了一個煙火。
她抬眼看過去……是接連不斷的轟鳴,煙火相繼在天穹炸開,流星落雨一般。她不解,扭頭看向獨孤弋,卻見寒風烈烈,樂聲轟鳴……他在文武百官僵硬的目光中,衣袍獵獵,居然向祭壇走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