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脅迫
天色.欲晚,蘇雙月拉開朝鳳宮的紗簾往外看,透過木槿花重疊交錯的枝椏,宮闕西邊的天空,斑駁朦朧的,火燎一般,染得通紅一片。
“雙月,起風了,外邊涼,進來歇歇吧。”薛凝接過一旁宮人遞的粥,給阿霽喂了一口後,對著窗邊的人喊。
蘇雙月並沒有聽從,仍是呆呆地站在窗邊。也不知過了過久,薛凝聽到她發出一聲冷笑:“六皇子當真是放不下我們呢,不過是兩個女子和一個無力的孩子,也調遣了這重重侍衛來守。”
蘇雙月本就是自說自話自嘲一番罷了,不過這句話聽在宮衛耳中,卻始終是不舒服。殿門前宮衛隊伍的兩個年輕頭領相視一眼,其中一個上前解釋:“回姑娘,這是六皇子的意思,六皇子擔心姑娘等人的安全,屬下也是奉命行事。”
“哦?”蘇雙月被這句“奉命行事”引得發笑,緩緩朝他走過去,最終停在他麵前,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他衣襟的紋飾上:“你一個宮衛統領,官職不大,膽子倒不小。”
男子似有言語,頓了頓,又將話吞了回去,象征性地抱拳行禮。
“卑職不敢。”
“皇上還未退位呢,將軍就換了主子了?”蘇雙月眯了眯眼睛,視線從他頭頂飄過去,不動聲色道。
“雙月……”薛凝心弦一緊,聞言看過去,視線落在宮衛鋥亮的刀甲上,不免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適可而止。蘇雙月並不理會,反而挑釁地說:“這也不怪各位將軍,良禽擇木而棲,將軍們的算盤打得不錯。隻是苦了各位,到這裏來守著我這般難伺候的人。”
統領滿臉陰霾,低頭,牙縫裏緩緩擠出幾個字:“保護姑娘,是卑職本分。”
薛凝略帶驚訝地看著殿外,似乎是不明白,她們已經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那禁軍統領怎麽還會忍住脾氣。但終究好過誰都把她們當階下囚看,故而,薛凝心頭生出幾分慶幸來,暗籲了口氣,冰涼的手又抱緊了阿霽,一身黏汗也冷了幾分,貼得阿霽額頭上濕濕涼涼的。
蘇雙月很明白,獨孤弋現在一定不會對她們動手。隻是心中煩悶,沒處撒氣而已。獨孤陵狼狽地從宮內逃走了,如今這裏還是至高無上的朝鳳宮,隻是時過境遷,故地依舊花開似錦,以前想盡法子驅逐她,一心要留在這座牢籠裏的人倉皇出逃了,她這個不想留下來的人,反而現在變成了俘虜,怎麽也走不出去。
她微微歎了口氣,緊接著,就聽到一聲奶裏奶氣的“娘親”,夾著一串鈴鐺兒般的笑聲,格外悅耳。
“原來阿霽也會叫娘親了,”她轉過身去,阿霽正捏著手中一個小鼓,見薛凝不開心,把小鼓塞給薛凝:“這個、娘親的。”蘇雙月略帶驚訝,心裏的陰霾也是一掃而盡,飛快地走近,彎腰捏了捏阿霽的臉,逗弄他道:“原來阿霽這麽聰明,就會叫娘親了。阿霽會不會叫姐姐?”
阿霽覷了她一眼,似乎覺得眼生,往薛凝袖邊奪了躲。
這麽稚氣對生分蘇雙月還是第一次見,頓覺驚奇:“你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可是我。現在讓你叫一聲姐姐,倒和我生分了?”
阿霽隻盯著她不說話。
“雙月。”薛凝本是笑著的,聽到她這句話,反而轉喜為憂,幽怨地看她一眼,又看著阿霽,慢慢把他小小的身子推到麵前,撫弄他頭上的碎發:“這孩子也不知怎麽,別的孩童到這年歲,都能說話了,他還隻能簡單地說幾個詞。如此晚慧,我總不安心。”
蘇雙月也蹲下,一邊戳阿霽的臉,戳得阿霽咯咯笑著,癢得東躲西躲,直往薛凝懷裏鑽。薛凝看得一臉擔憂,阿霽直撲過來,她又隻能飛快地攬進懷裏。
“你個小機靈鬼!”蘇雙月無奈地叉腰,“喏,姐姐還說阿霽晚慧呢,這小子多聰明,這麽點點大,就會給自己找庇護了。”
薛凝見蘇雙月嬉皮笑臉的,微微一愣,也笑了。“我這些天寢食不安的,都沒見阿霽開心過,現在倒好,你們一碰上,就像一對活寶。”
阿霽從薛凝衣裙間探出半個頭,一雙眼睛骨碌碌地瞪著蘇雙月,唇角一撇,滿臉都是奶裏奶氣的挑釁。
“你……”蘇雙月被他逗樂了,湊近又輕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你個恃寵而驕的鬼靈精!”
又是一番嬉鬧過後,蘇雙月從偏殿端了碗羹湯過來,正打算喂給阿霽喝,小機靈鬼卻在薛凝懷裏睡著了。蘇雙月淡淡地打量著淺淺入睡的一張臉,羽睫蝴蝶般撲在眼簾,瓷娃娃般粉雕玉琢的,說不出的可愛。
“這小家夥長大了,指不定生得多好看。”蘇雙月不由得讚道。
“阿霽現在還能叫我一聲娘親……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有多久。”薛凝將阿霽抱進內室,走出來時,臉色又變回了先前的擔憂。
見薛凝又麵色凝重,蘇雙月心中也掠過一絲憂慮,卻還是開口安慰:“阿霽這孩子,因為是早產兒,故而比起一般的孩童要晚慧。好在他天性聰穎機靈,姐姐也不用太過擔心。”
“哪能不擔心呢。”薛凝麵無血色,怔坐在坐榻上,“往後六……他要是執政,阿霽還這麽小就淪為傀儡,我和阿霽也許再無相見的時候了。倒是不知道,一個先帝的妃子,他會如何處置我……”
“姐姐。”蘇雙月打斷她,“阿霽與你血脈相連,無論如何,也割舍不開的。”
“那你呢?”薛凝接口道,“他用寧德侯府要挾你,隻怕你以後也……他對我”如何我都見過了,就是現在讓我死,我也沒什麽好恐懼的。隻是雙月你……我們母子,這次又是連累你了……”
蘇雙月這才又想起,獨孤弋這次和先帝舊部勾結殺進宮,其目的就是把阿霽扶植登上皇位,他好控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穩穩地做他的攝政王。縱橫遊.走在宮闈與心計之間,處處是布局險惡,她孑然一身,這時候,突然感受到孤立無援的無力感。
“你放心,我自會保護好自己。”明明知道這時候這樣的承諾沒有絲毫分量,蘇雙月還是點頭,“六皇子和先帝舊部勾結,朝中一部分兵權卻是被獨孤陵握在手裏的。他殺入玄朝帝京,獨孤陵雖然落敗,自然不會甘居人下。雙方各結黨羽,到最後,無論是誰勝誰敗,黨羽之爭下都是攪弄的腥風血雨。都是野心滔天的人,人心的險惡我見多了,對待權勢熏心的人,自然有另外的辦法。姐姐,你和阿霽都是無辜的,不該牽連到這其中來。”
可在這場算計中,明明你才是最無辜牽連的人……薛凝不解地看向蘇雙月,涼風入殿,吹得長發紛飛,那張始終安靜的側臉,多了幾分世家千金不該有的堅毅。
蘇雙月隻是注視著殿外重重的宮衛,目光平靜而淡漠。兩人一時無話。
夜幕中,明月當空,夜風習習。
清安回來的時候,蘇雙月正在偏殿中泡茶。夜裏清寒入骨,她一身杏色錦裙坐在案前,偶爾看一眼殿門外的宮衛,發現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些煩人的家夥調開的時候,不免有些心緒凝重。
她的手指纖細瑩白,縹色的茶盞在她手指間經轉,而後帶著上升的嫋嫋霧氣,被她輕擱在茶案上。
“清安,你回來了。”蘇雙月吃定了獨孤弋不敢怎麽樣,也就以為他隻是把她的人都暫時擄過去做個懲戒。
清安回頭看了一眼門外的侍衛,遞了個眼色給蘇雙月後,轉身關上了殿門。
蘇雙月倒了杯茶在瓷杯中,“坐下說吧。”
清安不敢坐在她旁邊,忐忑不安地坐定在一側,然後才把發生的一切緩緩地說出來。
“六皇子沒怎麽為難奴婢,大概把奴婢叫過去,隻是為了要挾姑娘。”
“六皇子讓奴婢傳話,姑娘要是不願答應他的要求,他不能確保寧德侯府會有怎樣的遭遇……”
清安猜不透蘇雙月的想法,從帶冥九進宮,到自己給自己下毒以避開獨孤陵,她的想法都太超乎常人神秘莫測了,以至於在看到蘇雙月默默握緊茶盞的時候,她幾乎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果然,她淡淡聽著,最終打斷了清安:“冥九怎麽樣了?”
清安猶豫片刻,驀地雙膝跪地,顫抖著道:“冥九他被六皇子的人扣留了,還請姑娘救出冥九!”
蘇雙月半晌沒有說話。這個結果,也在她意料之中。獨孤弋那樣的人,有求於人——或者說,有想要利用的人時,大多是利用這樣脅迫的法子。先是寧德侯府,後是冥九……但凡她身邊的人,他會一一拔出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那麽,獨孤弋他知道冥九的身份了?
“王爺說已經知道冥九是誰手下的人,”清安緩緩看向蘇雙月,眸中溢了清淚,“還說,隻要姑娘……”
隻要她助阿霽登基,他就答應把冥九也放了。
蘇雙月緩緩飲了一口杯中的茶,心中,有如泰山壓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