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寒心
朝鳳宮,正殿。
月涼如水。殿內的宮人已經被獨孤弋遣散走了,以至於偌大的宮殿,是近乎詭異的寂靜。今夜的月圓如銅鏡,薛凝深吸一口氣,走至窗邊,正要打開窗子,訝然一聲,身後突然被一雙手臂擁住。
“既然冷,何必開窗呢?當心著涼。”獨孤弋在她耳邊挑起一抹笑,語氣間竟然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溫柔體貼。可他似乎忘了,他不再是以前的他,薛凝也不再是眼中隻有主子的薛凝。
薛凝隱忍地閉上眼睛,在他對氣息拂過耳畔時,緊咬住唇畔。她沒有再堅持開窗,任由獨孤弋將她扳過身來,玩味地注視著她的麵孔。
“怎麽了?”獨孤弋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也是玩味般的揉捏,“許久不見,你便不想見到我了?”
薛凝繃緊身子,從他的禁錮中逃竄出來,似笑非笑,“攝政王說的什麽話,本宮聽不太懂。本宮要就寢了,還請攝政王早些歇息。”
“歇息……”獨孤弋重新笑開,突然摟住她的肩:“你就這麽想讓我離開?”
是,一刻都好。如今這個人站在她麵前,她隻有翻卷的恨意。
薛凝不動生色,正要拂落他的手,他卻反抓住她另一隻手,將她禁錮得更緊,一麵勾起她的下巴,“本王是突然想你了,才會鬼使神差地到朝鳳宮來,你若是如此冷淡,倒叫本王失望了。”
薛凝不語,不停地想著辦法避開他的觸碰……可是沒用。整座朝鳳宮都是他安插的眼線,她完全沒有反抗的辦法,也全無逃脫的可能。
獨孤弋帶著未完全驅散的醉意,將她牢牢地鎖在懷裏,手掌在她肌膚間遊移。在留意到她的掙紮之後,獨孤弋皺起眉頭,索性在她後頸一擊,讓她清醒著,卻無法動彈。
薛凝頓時陷入了恐慌。
“你放開我……”
話語還沒說完,便被他渾濁的呼吸壓得喘不過氣來。薛凝忍著淚意別過臉,見到他眸中躍動的火焰,異常地清楚。不顧她痛徹心扉的求饒,隻是一味地搶奪……那雙眸子裏彌漫著得逞的快意,一如他成功坐上攝政王之位時,除了欲.望,再裝不進其他,宣耀張揚。
一陣比寒冬更深的冷意很快浸透了她,她把指甲緊緊掐進掌心,以痛覺來感覺自己的存在。
掙紮有什麽用?她的一切,連同她的性命,阿霽的性命,都被他掌控玩.弄著,毫無反抗之力……薛凝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或許,是輪回吧。
是開始,也是結束。
一滴淚水劃過她的鬢角,冰冷刻骨的痛。
一切,該結束了。
薛凝微笑著,鬆開了手,沒再掙紮,慢慢閉上了眼。
蘇雙月做了個冗長的夢。
夢境中煙迷霧鎖,她好不容易走出來,轉身回望夢盡頭,佇立在一片蒼茫之中的,是一個孑然女子。
煙氣氤氳開來,她似是放心不下,又轉身尋那女子,最終,卻隻見到朦朦朧朧的一張臉,決然冷漠的神色,滿是血淚。撥開繚繞雲霧,手指間一觸碰,眼前景象飛逝消散的同時,她終於看清了那一張臉……
“啊……”睡夢中的人陡然驚坐起,猛睜開眼睛,便是冷汗涔涔。
“姑娘?”清安聽到驚喊,急急忙忙地跑過來,見她無恙,這才坐到床邊替她拭汗,“最近姑娘總是睡不安穩,定是又做了什麽噩夢了,得吩咐一下膳房,多燉些補品。”
蘇雙月怔怔的,沒緩過神來,“什麽時辰了?”不等清安回答,她自己推開窗戶,這才發現天色已經大亮。從窗欞間射進來的一縷光線,引得她驚詫地下榻,神色慌張地道:“快,快,去正殿。”
清安雖然不解,卻也利索地為她簡單洗漱綰發,蘇雙月顧不得和她解釋,隻能領著她往正殿趕。
與她們兩人的慌張相比,正殿的人卻格外冷靜,興許是因為都是獨孤弋派來監視薛凝和阿霽的人,守在外廳的幾個內侍監見是她們來,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臉上寫滿了要把她們打發走的欲.望。
蘇雙月最後四顧一眼,確定獨孤弋和他的人已經走了,這才冷靜下來。
“我要見太後娘娘。”
幾個太監都沒有好臉色,“太後娘娘有令,她要安寢,三個時辰後才能拜見她。”
蘇雙月不想聽他們的鬼話,索性拚了一股橫力,和清安兩人一道,闖了進去。
“姑娘!”身後響起陣陣驚呼,蘇雙月重新被幾個太監攔下,隻能不甘地把幾個太監都拖延在內室之外,給清安製造闖進去的機會。
內室裏燭光極其昏暗,清安跑進來的時候,薛凝正俯倒在桌上,桌上隻擺了一張銅鏡,清安想把薛凝喚醒,薛凝卻沒有動靜。她心生疑惑,不由得推了薛凝一下。
“——太後娘娘!!”
內室裏傳出來清安的一聲驚呼。
太監們再也不能阻擋蘇雙月了,隨著驚喊聲響起,殿中的人幾乎同時跑到了內室之外。蘇雙月匆匆地走進,清安已經把薛凝扶在了床榻上,又手忙腳亂地給薛凝包紮傷口。
視線落在桌上一大攤觸目驚心的血跡,蘇雙月心中乍起了一聲驚雷,顫巍巍地抬起薛凝手腕,手腕上赫然是一道幾寸深的割口,深得再進幾寸,就可見筋骨。清安也是嚇得打哆嗦,一麵準備著藥物,眸子裏清淚在打轉。
蘇雙月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從容地吩咐著手忙腳亂的宮人準備處理傷口的器具和藥物,一陣忙碌之後,過了兩三個時辰,薛凝才醒過來。
“雙月……”她幾乎就要以為這一切又是一場夢,抬起眼皮,卻又見到蘇雙月坐在她床邊。這景象仿佛回到阿霽出生的那血日子,她心頭景象咆哮而過,一陣有一陣的恍惚。
“姐姐,你醒了?”薛凝還在愣神間,蘇雙月見到她漸漸恢複,喜不自禁,又是笑又是罵,“姐姐這是做什麽,好好的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可我這樣又算什麽呢?”即使在仇恨中翻滾煎熬,她也沒了活下去的希望。以前逃離了這座宮城,流轉至風景如畫的江南,她原以為能和過去一刀兩斷,帶著阿霽,至少可以不顧一切地硬闖下去,好好地生活……可是命運就是喜歡捉弄她,沒過幾日短暫的平靜,又重新把她拖進這個地獄……
“要是連姐姐都輕生了,阿霽該怎麽辦?”蘇雙月扶住她的手臂 讓她覺得有什麽可以依靠,“阿霽還這麽小,就是為了阿霽,姐姐也應該好好活著,否則阿霽沒有娘親,被人欺負也無處可說,姐姐真的忍心麽?”
薛凝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藥湯升起的嫋嫋霧氣,淚水淌了滿臉。
“太後娘娘,”這個時候,一個小太監忽然來報,“攝政王妃前來求見太後娘娘。”
“攝政王妃……”蘇雙月回憶了一番,斜了一眼,“沐婉雲……她來做什麽?太後娘娘需要休息,傳令下去,誰也不見!”
“可這……”小太監為難得很,“攝政王妃她,如今就在殿門外,要是置之不理,奴才怕她殺進來……”
“讓她進來。”薛凝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臣妻聽聞太後娘娘身子虛弱,需要好好進補,這才把去年歲末番邦進貢的藥材拿了來獻給太後娘娘,太後不看一眼,怎麽就開口拒絕婉雲了呢。”小太監前腳剛出去,沐婉雲後腳就進了殿來,她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幾個小侍女,其中一個,在她說完話後把手中木匣猛地摔在外堂的桌上。
氣焰如此囂張,還真是殺進來的。
蘇雙月一向不喜歡招惹別人,盡管一眼就看她不順眼,卻沒說什麽,隻退到一旁。沐婉雲一麵走進來,一麵媚眼如絲地打量她,大概以為她就是宮中哪個女官,再說進宮的目的不是她,也就沒把蘇雙月放在心上。
“說吧,你來這裏做什麽。”薛凝氣若遊絲,完全沒有好臉色。
沐婉雲訕訕地笑了,打量了一眼四周,最後似笑非笑地開口,“這裏人多,說話不方便。外邊天色正好,不如太後娘娘隨民女到攬月台一敘,如何?”
“本宮沒這個空閑。”薛凝回答得極其幹脆。
沐婉雲看著她,淡淡一笑,“皇上如今也在攬月亭玩兒呢,太後娘娘不想見見皇上麽?”
“阿霽……”又是阿霽。他們做任何事逼迫她,都是利用她的阿霽!薛凝胸中氣血翻湧,由於激動,麵色看起來有了幾分血色。
沐婉雲順著她的臉色往下滑,最終目光落在她手腕的布帶上,意味不明地發出了一聲輕笑。
朝鳳宮畔。攬月亭。
攬月亭中已然擺好了雕花備屏和兩把紫檀鑲玉的椅子,亭中石桌上擺設著新鮮果品,沐婉雲和薛凝甫一坐定,立刻有小廝呈上滾.燙的熱茶。
一切都是準備好的。薛凝的目光桌麵一一掃過,隨意拿了塊點心,兩人心裏都明白,便都屏退了侍立的宮女。蘇雙月從太監手中帶走阿霽,在離攬月亭不遠的宮陌中,靜靜地觀察著兩人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