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行宮
蘇雙月是被一片嘈雜的聲音吵醒的。
頭腦中尚且是亂成一片的迷蒙,院門被踹得砰砰作響,房外籠子裏的鳥兒突然撲騰著翅膀在籠子裏一麵衝撞一麵發出聒噪的魔音。她抓起被角捂住臉,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便聽到“砰”的一個巨響,一個刺耳的男聲撞了進來。
“把這院子裏的人都喊出來!”
蘇雙月有些慍惱地閉緊了眼睛,鑽進被窩,試圖重新把自己沉進美夢。
一大清早就擾人清夢,她真想就這樣直著身子提一口大刀衝出去。
“動作麻溜點兒些,趕緊把人搜出來!”
這句話剛落下,隨之而來的,卻是清安軟語哀求的聲音:“幾位壯士,你們不能進來……”
蘇雙月憤然睜眼,果真提了一把鋸藥材的長刀衝了出去:“誰在這裏吵吵嚷嚷!!”
清安驚愕地扭過頭來,被她的陣勢和氣場嚇住了,便挪到了她身邊。
院子裏的所有人均是一愣,蘇雙月瞳孔裏的光影驟然猛縮了一下……在看到清安試圖用身子擋住的一隊神情凶狠的男子之後。
房門甫一開,門口是一道清麗的身影,那群仆從模樣的人見到她,眼睛裏直冒出綠幽幽的光。
“你們中,哪個是蘇大夫?”盡管這麽問著,眾人確是都把目光凝在蘇雙月身上。
那目光,仿佛所有人都認得她一般,看得蘇雙月有些莫名其妙。既然是有備而來,又何必故弄玄虛呢?蘇雙月冷冷地應一聲,“我是。”
“蘇姑娘讓我們好找。”為首一個穿著絹料衣服的男子上前,陰陽怪氣地瞧了她一眼,福身施禮:“聽聞姑娘醫術過人,我家小少爺生病了,我家主子特意命我們來請姑娘前往府上看病。”
“請人看病,你們的態度就是這樣的?”蘇雙月語帶諷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要拆了這院子呢。”
“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姑娘息怒。”
蘇雙月眯起眼來,細細打量著身前的男人。
看起來是三四十光景,雖然他身上穿著的是普通的衣料,可他一抬臉,臉上敷著的幾兩白粉,和腮邊刺眼的水粉色胭脂……
著實讓人生疑不少。
“郡、姑娘……”見她出神,清安在一旁,憂心忡忡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的思緒繞了好幾個圈,複又看一眼他們的打扮,對他們的身份,已然猜到了幾分。闖入民宅也是這樣井然有序,就像是經過嚴苛訓練過的精兵一般,蘇雙月乍一眼以為他們要麽是山匪,要麽是鄉紳家中的府衛,如今又有這個陰陽怪氣的男子走出來,顯而易見,他們不是什麽鄉紳貴紂的家仆。
是宮裏的人。
隻是,如果是獨孤弋的人,大可直接派兵過來,何須喬莊打扮成平民的模樣……蘇雙月斜過頭,清安見她要邁開步子,悄無聲息地拉住了她,擔憂地搖搖頭。
麵前的男人見此狀,有些不耐煩,又尖著嗓子說:“我家主子也是愛子心切,姑娘若是無事,現在就跟我們走……”
“你沒長眼睛麽?”蘇雙月瞪了他們一眼,退了幾步,兀自懶懶地道,“我沒空。”
男子身後的壯丁似有異動,清安心跳漏了一拍,便見男子回頭,對身後的人做了個製止的眼神,再回頭看兩人時,突地詭異的笑容爬了滿臉:“姑娘別怕,我們都是和氣人。我家主子說了,務必要請到姑娘。若是姑娘忙碌,”男子笑眼,比了個手勢,“我家主子可以出三倍的價錢……”
男子臉上煞白的幾層胭脂著實很辣眼睛,蘇雙月默默地又離了他一步,淡然道:“就是十倍,我也沒空。還請各位出去,我現在要忙了。”說著,她便走向院內樹下晾著的藥草。
然而沒走幾步,身邊忽然飄出一個人影,蘇雙月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長劍已經橫在她眼前。
蘇雙月其實有很多狼狽的時候,比如現在。
“……啊!!”清安嚇得驚喊了一聲,驚恐萬狀地盯著蘇雙月脖子上的長劍。從劍的花紋已經很能確定這些人是宮裏的人,一想到獨孤弋,清安更加驚恐,身子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把這裏圍起來!”男人尖細的嗓音響起後,十幾個壯丁便把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蘇雙月眼睜睜看著他們在自己的院子裏胡作非為,卻無能為力。
“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吧。”男子的聲音,盡管還是陰陽怪氣,卻是掩不住揚眉吐氣的得意。
話音剛落,一粒石子不知從什麽方向飛出來,蘇雙月身側的男子便突然“哎呦”一聲倒地。
院子裏爆發出一陣叫聲:“這裏還有人!!”
清安身子猛地一抖,迅疾地看向角房。
冥九還在角房,一直沒有現身。
一時間,十幾個壯丁以極快的速度四下散開,闖進房裏各處翻騰東西,人聲嘈雜,整個院子亂作一團。在眾人將整個院子以至角房都團團圍住之前,蘇雙月這才不顧一切,快速擠到為首的男子麵前。
“把這裏的人都帶走!”
“且慢。”蘇雙月沉聲道,“此事與旁人無關,我跟你們走。”
“這才對嘛。”男子微微仰頭,“各中道理,姑娘明白就好。”說完,他便轉身彎腰,兩手往側邊一擺,“姑娘,您請。”
“你們主子是誰?”盡管心裏已經猜到幾分,她還是忍不住問。
“這些話,等姑娘見到我家主子,自然就知道了。”男子不著痕跡地開口,更加讓她確信對方不是獨孤弋的人。
確定了這一點,剩下的未知卻讓她陷入更深的好奇和恐慌之中。
山間是淡淡的微苦的味道,那是不知名的花,一簇一簇地生在路邊,姹紫嫣紅地開了滿地。剛下過一場雨,風徐徐吹過,目光所觸及是一派的清澈澄靜,近處梨樹參差,遠處山巒遮罩高.聳入雲,山尖處,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細細的一層薄雪。蘇雙月慢慢地跟著男子入了山穀,身後是一隊壯丁,偶爾會到隊伍之後盤查一下旁邊的山路,發現沒有人跟蹤,便跑來告知男人,除此之外,頗有默契地,緘默地不發一言。
蘇雙月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一路上蘇雙月不敢掉以輕心,因此也沒閑著,利用所有能利用的間隙空當,在路邊灑下藥粉留了幾處記號。
“姑娘再堅持一下,還有一段路就到了。若是姑娘體力不支,便讓他們背著。”男子似乎看穿她的心不在焉,突然開口。
“不需要。”蘇雙月拉緊了些背後的藥箱,似信似疑地瞪了他一眼,便又繼續隨他走。
山穀入口是一道山澗,河沿岸是一片杏樹林,緋色的花搖搖欲墜地掛在樹枝上,地上已經堆了一層沾泥的花瓣,一眼望不到頭。
山路才走了不久,蘇雙月正做好最後一個記號,忽地停住了腳步,愣愣地望著半山腰,嘴巴張張合合,就是吐不出個完整的字來。
“奴才參見郡主。”男子忽然轉過身來,露出詭異的一個笑,“郡主怎麽不走了?”
——半山腰古樹參差,光影婆娑,在蒼翠欲滴的枝葉間,蘇雙月遙遙望見了一角房簷。
隻是一角飛簷,簷角上卻蹲著一隻狻猊銅像。
狻猊,形似獅子,古書記載為龍的九子之一。
她原以為不過是鄉野的鄉紳沒有見過什麽市麵,房簷的裝飾圖案便隨便用了,可再走幾步,終於發現了最大的異常,猛然停住步子。
紅牆碧瓦,分明是皇家宮殿才能用的顏色。
任是任何一個平民,都不敢有這樣的疏漏。
風吹過,古木發出沙沙的響聲。日光溫和,空氣寂靜,偌大的一座皇室行宮,就坐落在長右山中,不僅是蘇雙月,就連世人也對這一無所知。
長廊上十幾個仆人進進出出,蘇雙月不用猜也知道,這些都是宮裏帶出來的宮人和太監蘇雙月登時有了一種重新回到宮城的恍惚。
然而,現在再逃,已經不可能。好奇心催使她,要將這裏的一切都摸查清楚。
男子把蘇雙月領到一個廂房,“郡主先請,我們小少爺就在房裏,主子待會兒立刻過來。”
蘇雙月終於見到了男子口中的“小少爺”,她好奇地走上前,看清搖籃裏嬰兒的模樣時,又是木立當地。
腦中如滾過一道驚雷,轟隆隆的,將她碾得喘不過氣來。她隻聽到自己用低到不能再壓抑的聲音,難以置信地說了一句——
“翔……翔兒?”
嬰兒臉上是一塊塊的紅疹,聽到有人聲響起,雙目緊閉,哇地一聲,突然放聲大哭。
“雙月?”兩道身影出現在房門口,蘇雙月聽到了一道更加令人驚怵的身影,登時腦中又是一個霹靂,僵硬地慢慢回身。
怎麽會是他們……
房外大好的天色,溫和的晴光投下來,刀子一般明晃晃的,將房門口兩人的身影映得隱隱約約。
“獨孤陵……”蘇雙月艱難地發出幾個字,且不說獨孤陵和傅明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撒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