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冤家路窄
“雙月，果真是你！！”
蘇雙月今日著一身繡著寒梅的薄履輕衫，肌膚似冰雪，雙眸如月，長發烏黑如泉披散在肩側。盡管在鄉野之中不施粉黛，襯上那冰冷疏離的神色，也稱得上絕色入骨。
久別幾個月以來，獨孤陵見到她的第一眼，仿佛將自己幾個月以來的失落都彌補了回去，不覺為她酥倒，眸子裏生生地亮起兩蹙炙熱的火焰。
真是瘟神。
她嚐試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思緒變得清醒。
隻一瞬，蘇雙月把驚異的臉色斂入眸底，恢複了不鹹不淡的神色:“是我。”
拂了拂衣袖，她黑著臉朝兩人行禮，“不曾想在此地能見到皇上。民女蘇雙月，見過皇上、皇後娘娘。”
她這個禮行得極其敷衍，傅明敏看在眼裏，不著痕跡地抿了唇，道:“你起來吧。”。
蘇雙月起身，旋即，目光流轉至獨孤陵和傅明敏之間，連連驚奇:“皇上和皇後娘娘不是到江南去了嗎，這兒還是攝政王管轄，皇上和皇後娘娘怎麽又折回來了？”
傅明敏聽到“攝政王”三個字，身子頓時僵了僵，伸出去扶住蘇雙月的手就這麽尷尬地停在三人之間，又慢慢地收回，傅明敏轉眼瞥了一眼獨孤陵，發現他還是吃吃地看著蘇雙月，一臉癡迷的樣子，不緊惱怒心生，重重地咳了一聲。
獨孤陵這才回過神來，走到房內坐下，悠悠地道:“朕以為蘇姑娘還留在宮中養病，原來是出來懸壺濟世了。可敬，可敬。”
蘇雙月沒好氣地回他:“我以為皇上與皇後偏安江南，原來是藏在這世外桃源了。可惜，可惜。”
獨孤陵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留在這裏伺機觀察，才能把擋路的人都一網打盡。”
“這裏……”蘇雙月的一雙眼，平靜地望向房外。
長廊花落，侍女來來往往，忙裏往外，宮闕數間，愈顯幽深。偌大的一座宮殿，能在有人家居住的小蓮村旁山穀中隱藏得無人發覺，實在令人稱奇。她環顧了一眼四周華麗的擺設，與宮中別無二致，心頭疑慮更重了。
獨孤陵端起桌上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望向蘇雙月，瀲灩的眸底現出癡迷之色:“雙月，你留在宮裏這麽久，也猜不出來這是什麽地方麽？”
蘇雙月仍是不解，在房內走了幾步，待目光看向桌上擺設的茶幾時，霍然明白了。
“長右山地處玄朝帝京與營州交界之處，我記得不錯的話，卷宗中有載，幾十年前，先皇從帝京出行出行至瀛洲祭典時，曾於半途中建數座行宮。如今看來，這兒便是其中一座了。隻是皇上與娘娘在此處避居，不怕攝政王知曉麽？”
蘇雙月忍不住垂首諷刺一笑，獨孤陵卻不在意，說道:“先皇曾建四座行宮，唯獨這座，連翰林院和皇城藏書閣的卷宗上也隻字未提。”
“原來皇上是早有準備。”蘇雙月震驚的同時，言不由衷地讚了一句。
獨孤陵得意地說:“此處占據帝京和營州要塞，既利於防守，又利於進攻。如若帝京發兵，還可從營州調兵，一舉兩得。”
“雙月果然聰慧。”傅明敏嘖嘖地讚歎，可一瞬間，她的表情僵了住，在聽見翔兒又爆發出一陣哭聲後。
“翔兒！”
傅明敏幾乎是撲在搖籃上，慌慌張張地握住翔兒的手，隨即探了探額頭，觸電般收回:“雙月，你快來看看他！看看翔兒……”
蘇雙月聞聲飛快地走上前，手一觸在翔兒的額頭上，出乎意料的滾.燙。她有一絲迷惑，又極迅速地拉開翔兒的衣領，這才發現了不尋常——不僅是臉頰上，翔兒的脖子上肩膀處，都起了一大塊一大塊紅疹，隻一探，渾身也如火燒一般的燙人。
她極快地把傅明敏拉開:“尚不清楚什麽病症，娘娘還是不要靠近的好。”
傅明敏眸色動了動，看見她似乎有把握的模樣，才慢慢鎮靜下來。
“你們都出去吧。”蘇雙月不鹹不淡地看向房內兩個小丫鬟。小丫鬟應聲走了，她才發現獨孤陵和傅明敏還在原地:“翔兒需要安靜歇養，你們也都出去。”
獨孤陵和傅明敏極快地交換了眼神，隨即也出了房門。
“皇上去哪兒？”見獨孤陵邁步要走，傅明敏急切地問道。
獨孤陵腳步一頓，隨後又置若罔聞，仍自邁步走了。傅明敏眉心擰了擰 ，眸光流轉，最終，在那道身影繞過長廊的時候，還是控製不住，撲簌簌落下淚來。
這次翔兒生病，也是她求了獨孤陵去找大夫的。獨孤陵日夜謀劃著怎麽扳回一局，本對翔兒毫不關心任由他們母子自生自滅，要不是聽說小蓮村的新大夫，要不是，獨孤陵猜測了這個新大夫的身份……他們母子是不是也會被他像丟棄那些後宮嬪妃一樣，丟棄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房外晴光如洗，熾烈的陽光灼得傅明敏如同刀匕割麵。
缺了個助手，蘇雙月總覺得有些棘手。她反複查看翔兒的病症，確認無誤後，才起身打開了藥箱。這是又一次在獨孤陵的眼皮子底下，因此，就是再熟飪應對的病情，她也突然覺得無從下手。
況且，翔兒的病，不似蚊蟲叮咬，也不似普通的發燒，著實來得蹊蹺。
她歎了口氣，正要拿些讓翔兒安睡的藥，忽然，翔兒又嚎啕大哭起來。“怎麽了？”窗外傳來傅明敏擔憂的詢問，她淡然地她抓住翔兒的一隻手，覷起眼睛瞥到翔兒的手腕，繼而，猛地抬起頭。
“娘娘，你可以進來了。”
蘇雙月難得主動讓她進來，傅明敏又是急又是喜，急忙轉到翔兒身邊坐下，“怎麽了？”
蘇雙月抬起一根手指，示意她自己看。傅明敏正握著翔兒的一隻手，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忽然凝住了麵色。
“這……這是……”她的臉色陡然褪去了血色，難以掩飾自己的驚慌，另一隻手顫顫著扶住了床榻。
“是中毒的跡象。”蘇雙月目光停在翔兒手腕發青的一片水泡上，“目前我隻能確定翔兒服用了雷公藤，至於其他的藥物，雖然沒查看出來，但藥性必是不太烈的，娘娘不必太過擔心。”
“怎麽可能……可能……”傅明敏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緊緊握住翔兒的手，把他整個抱在懷中，失魂落魄的，“因為擔心他，我從不帶他出去，怎麽……怎麽還是有人要害他……”
蘇雙月淡笑，“藥無處不可入，娘娘把翔兒保護得再好，也不會沒有空當的時候。”
“顧春錦。”傅明敏的眸色倏地變得冷凝，盤旋著恨意，“一定是顧春錦……那個賤.人！”
懷中的翔兒感受到她的憤怒，更加驚懼地哭了。
“娘娘還是把翔兒放下來吧，我再為翔兒看看。”
蘇雙月看著情緒失控的傅明敏，欲言又止。長右山上找到雷公藤並不難，這座行宮隱藏得如此隱秘，獨孤陵平日是一定也不會輕易讓宮裏任何一個人斷然出去的。未免打草驚蛇，雷公藤這種毒性劇烈的藥物，也不可能在李誌的藥堂買得到。因此，能接觸到外麵，並且能準確判斷找到雷公藤這一味藥的人，不一定是顧春錦的人……
翔兒還隻是個孩子，也招惹了人下手……蘇雙月看向一身尋常婦人打扮的傅明敏，穿的是普通富貴人家的錦緞，神情飄忽，倒是與她一直向往的宮廷生活，差了不是一點半點……她突然覺得她既可笑又可憐。
傅明敏重新鎮定下來，給蘇雙月留了個診病的位置。蘇雙月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鬆了口氣:“中毒的時間很短，所以要恢複並不難。”
她正要轉身去取藥，一雙手忽然把她緊緊扯住。蘇雙月疑惑地偏過頭，這才發現傅明敏紅著眼眶，眼淚洶湧而出，“雙月，謝謝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麽樣才好……”
蘇雙月慢慢推開她的手，“就算沒有我，還有別的大夫的。救死扶傷是醫者本性，娘娘且放寬心。”她不是有意為之，隻是傅明敏以前那般對她……現在換了一種境地，心意就能改變了？人心難測，她不敢信。
感覺到她一貫的疏遠，傅明敏眼神微微一閃，也很快地縮回了手，“以前我做的那些事，也不是有意為之，實在是被逼無奈……”
又是一個被逼無奈。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蘇雙月在心底歎了口氣，實在懶得再聽下去，突然聽到她顫抖著聲音，“如今落魄到這兒，翔兒就是我最後的希望了……我已經失去了一切，要是再失去翔兒，當真是要了我的命……”
“最後的希望……”蘇雙月意味深長地喃著這幾個字，突然發出一聲冷笑，“傅明敏，你可是傅尚書之女！”當初那樣高雅驕傲的世家千金，被許多人視做掌上明珠的少女……“你看看你如今是什麽樣子？”
她叫她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