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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 帝王之師

  遠處群山巍峨,連綿的莫幹山至純至淨,從闊然的跑馬場望過去,那山巔的雪,常年如一。


  蕭辭緩緩跟在許博延旁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莫幹山的半腰處,像裝著一場仙境。


  “朕好久沒這般暢快了,雄鷹就該翱翔在天地間,這裏的風,這裏的草,遠處的山,都是涼都城看不到的美景”,許博延側眸,對著蕭辭刀鋒般的骨相,毫聲:“王爺是否也向往那神山深處,向往天地的廣闊。”


  蕭辭淡然:“陛下的涼都城,是天下最富庶的城,裏麵的風景怎會少,陛下本身就淩駕天地之上了。”


  “朕就當王爺這是讚美之詞了”,許博延放聲大笑,年紀大了,他跑不了馬,賽了一圈不到,就心驚膽顫的停下,這般徐徐漫步,更適合他,輕拽著韁繩,他道:“王爺一直看著那莫幹山,讓朕猜猜,王爺在想什麽?或許也想把那神山納入懷中,做那真正的山神。”


  “俗世紛擾,本王俗人一個”,蕭辭停下馬,微側身對著許博延,直視道:“陛下說笑了,這天地並非本王心中所求,這天下也並非真心想奪。”


  許博延定神:“可你還是奪了。”


  “身居高位,便是使命。這命,本王認!其他的,不屑要!”


  “好”,許博延看著蕭辭,慷聲:“年輕就是好啊,就像王爺一樣,可是朕老了。”


  皮膚皺了,麵容鬆垮了,鬢角都白了……


  蕭辭看過去,許博延確實老了,可他眼裏的光卻一點都沒少,這股光支撐著大涼一路走到了今日。


  “陛下,大涼已定,盛世可待,還有什麽可遺憾的呢,從十三部到地閻城皆隸屬涼國疆土,陛下親眼見到了十三部的未來,將來,這裏會成為盾,成為大涼堅不可摧的後盾。”


  心裏熊熊燃起一把火,燒的的許博延熱烈起來,他一眼俯瞰不完十三部的遼闊,如蕭辭所說,大齊多年來利用的,不過是十三部的冰山一角,這裏有無限的可能。


  “王爺不想要麽”,許博延笑著問:“朕知道鄺兒的本事,地閻城的事也知曉了,憑借鄺兒,他拿不下地閻城,不過最後,坐收漁翁的卻是他,王爺這份心胸,朕很是欽佩。”


  馬兒打了個響鼻,低頭啄著地上的青草,蕭辭翻身下來,從許博延的近衛手中自然而然的接過馬繩,扶著許博延下了馬,沿著馬場的草坪踏過去。


  蕭辭眼也未抬,沉聲道:“陛下,地閻城不是本王的,是安兒的,她為了哥哥所留下的。十三部是珣世子拚命拿下的,可到底有些許空曠了,這背後需要一座大城撐著,還有什麽比地閻城更適合的呢。”


  許博延步子走的很慢,他沉吟片刻:“安郡主啊,她一來,朕就喜歡的不得了,像喜歡沐珣一樣喜歡她。”


  “承蒙陛下青睞,是安兒的福氣。”


  “可是涼都城不是安郡主的心之所向”,許博延定住腳步,倏然炯神看向蕭辭:“你才是,所以她不願留在涼都,朕給的榮華富貴,她一概不稀罕。”


  半晌,蕭辭唇角微勾,輕輕笑了一聲:“夫人調皮,讓陛下勞心了,榮華富貴,金銀珠玉,高身權貴……若是安兒想要,本王都有,盡可統統都給她,可正如陛下說的,安兒素來不稀罕。”


  蕭辭說這話的時候,深不可測的眸子淡了些,裏麵的柔情似水一樣,隻需要心愛之人的素手一撥,便化開了。


  順著裏麵的倒影,許博延看到了兩個人最初,最美好的東西,無數人窮極一生也得不到的東西,這種泛著柔情的光影,許博延在穆安眼裏看到過,現如今,在蕭辭眼中也見了。


  微怔片刻,許博延深知,這一切他再也不會有了,他是被束縛的,蕭辭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朕來之前,還真沒想過會在十三部見到王爺”,許博延有些累了,想到一邊去歇著,同蕭辭緩緩並肩走回去,一老一盛,一個背影堅挺,一個略微駝了,緩和呼吸,許博延說:“朕以前就想,這天底下哪有霸主不愛權的,可安郡主告訴朕,王爺不愛,朕信又不信。”


  蕭辭問:“陛下現在信了嗎?”


  “不信”,許博延道:“王爺是愛權的,王爺的骨子裏流淌著蕭氏的血,一出生就是天潢貴胄,若無所求,怎會年少成名,獨攬大權,隻是王爺要的,從來不是身居高位為所欲為,王爺若要拿,就拿最好的;拿誰也撼動不了的;要做,便做這天底下最盛名的人。”


  柔軟的草沒過了腳踝,蕭辭步子微頓,算是默認。


  “安郡主到底是女子,她低估了王爺的野心,也高估了自己的心。”


  抬眼過去,許鄺站在不遠處,身配冷劍,鐵一樣立在那,眼神一刻也沒離開過兩人身上。


  許博延不讓許鄺跟著,許鄺的臉肉眼可見的黑了,可他不能抗命,便在馬場邊等著,一陣極速的勁風吹過他的麵頰,眼皮輕顫,看著蕭辭同許博延忽然停下腳步,站在一片綠中,繼而說著什麽。


  蕭辭不徐不疾,說道:“陛下,本王若想要,必然要拿在手中的,可不想要的,輕易便舍了。”


  許博延昂首,任由頭頂的長鷹呼嘯而過:“王爺覺得這天下定了嗎?”


  “陛下覺得呢?”蕭辭反問:“若是陛下想定,它便定了。”


  “朕也這樣想,沒什麽比和平安穩更好的了,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往往百年之後,朝代更迭,天下總要再分一次,可那些,你我都看不到了。”


  許博延繼續道:“王爺你說,看都看不到了,亂世又怎會驚擾到地下安眠的人呢?那是後代的天下,與我們便無幹係了,我們不說百年以後,隻說現在。”


  “現在麽”,蕭辭垂眸靜靜看著腳麵,腦中浮現的卻不是什麽天下,而是穆安莞爾一笑的容顏,他翹了翹嘴角:“齊軍此次壓境,我們皆是損失慘重,現下齊軍大敗,大梁需要好好休養生息,境內紛已止,看著像是定了,至於陛下,更是連取兩城,涼都大定,還有什麽紛亂能撼動的了現在的局呢?”


  許博延沉沉笑了一聲,看向蕭辭滿眼讚賞:“朕不動,王爺不動,這局就好似是定了,那大齊呢?王爺不想一舉拿下嗎?”


  大齊內部紛亂驟起,同一般的境內紛爭不同,這是一次從根部爛起來的泥沼,禍國的風氣從宮裏開始蔓延,若是任其發展,將來的威脅不容小覷。


  蕭辭明白許博延的意思,趁著大齊如今的空虛,長驅直入,便能一舉拿下大齊的疆土。


  可許博延手中有數不勝數的大涼鐵騎,他們每一支都不比如今在沐南均手中的這些人差,甚至更強悍的鐵騎都牢牢抓在許博延手中,別說一個大齊,就是連大梁一起攻了,蕭辭都難以抵抗。


  可是孤狼軍得休息,大梁的其他軍種皆損失慘重,如何還能再出征,蕭辭搖頭:“還不是時候,動兵不成。”


  許博延隻是笑笑:“朕也沒那個心氣了,就讓他們自己亂吧,王爺把薑宇離放回去,便是把大齊皇城戳開了一條裂縫,光是補窟窿都要補好久了。”


  “邊境多凶險,陛下還是早些回涼都的好”,蕭辭懇切道:“王世子謀略勝人,這邊地的發展,隻會比陛下想的更好。”


  說實話,在外輕巧一圈,許博延還真不太想回去,他肆意感受這天地間的風雨,心都寧靜了不少。


  看了遠處的許鄺一眼,許博延頓道:“能得王爺一句讚賞,可見鄺兒真做的不錯。”


  “本就是好的,就事論事罷了。”


  “是啊,鄺兒本就不差,可一山不容二虎,權貴拿的久了,是非就多了,朕一直不希望他待在涼都,涼都束縛了他,讓他變得陰暗了。”


  從前的秦王是,現在的許鄺亦是。


  不管秦王有沒有稱帝的野心,他隻要人待在涼都,免不了被攪進權謀的漩渦,最後的結局不過一死,不會有人問他是否清明忠誠。


  許鄺是秦王嫡子,也是秦王府唯一的男子,他比好多皇子都要好,這點,許博延一直都知道,隻是刻意壓製了他,不讓他在涼都大展拳腳。


  蕭辭說:“王世子不能留在涼都城。”


  許博延一愣,看向蕭辭,蕭辭毫不遮掩,直接道:“不管是對宮中皇子,還是對沐府,王世子的存在都是巨大的威脅,本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今的京城或許就是明日的涼都,陛下明白的。”


  再忠誠的心,到最後都免不了你死我活,蕭晟淵多年輕啊,同安穩在涼都城度日的諸多皇子又有什麽分別,許鄺的野心是有目共睹的,他若是瘋起來,那些個嬌生慣養的皇子,又有幾個能與之抗衡。


  雖站的遠,可許鄺敏銳的感覺到許博延同蕭辭打探的目光,這種如芒刺背的感覺,就像被人一層層剝開鑒別著,讓他很不舒服。


  迫切的想結束這一切,許鄺想聽清許博延同蕭辭說著什麽,可他什麽都聽不到。


  事先準備好的說辭也被打碎吞進了肚子裏,從許博延同蕭辭照麵,平靜的沒引起一點風波開始,許鄺就知道,自己像要輸了,再明顯的證據他也擺不到眾臣麵前,他撼動不了沐府的地位。


  或者說,能當著他的麵同蕭辭踏馬,許博延就在警告許鄺了,他不能動沐府,這次陛下站在了明麵上,分明一句話都沒說,卻好似給了許鄺當頭一擊,他被風吹的越來越熱,不由得驚駭。


  齒間恨恨的咬出“沐府”二字,有一把明晃晃的刀紮在了許鄺心上。


  頃刻,許博延往場外的方向走去:“朕答應你,自此不讓許鄺回涼都,但朕有一個條件。”


  鬆了一口氣,蕭辭溫聲:“陛下請講。”


  許博延陡然壓重了聲:“沐珣冠的是大涼貴姓——沐字,他生是朕的人,死也是朕的魂,他必須回涼都,他這一生都該為涼都鞠躬盡瘁,終有一日,他會和王爺一樣,成為下一代帝王之師,他是朕的左膀,是朕給大涼的新帝留的一把刀,一把最鋒利,最忠誠的刀!他就是死,也得死在涼都城,死在龍刃之下!”


  重重一震,蕭辭早就猜到了不是嗎?


  可從許博延口中聽到,還是免不了悲傷。


  這是沐珣自己選的路,也是穆南均和王楚君替他選好的路,是大家心裏都知道的一條路,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並非蕭辭一句話就能改變的。


  聽著風鳴,蕭辭眺向遠處,淡淡開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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