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嚐試理解
安旭楓的語氣很平緩，就像在講其他人的故事一樣，但我看得出，這隻是千年來沉澱下來的平靜。
他再次閉上眼，繼續說著故事“我問他，我與他無冤無仇，為什麽反而恩將仇報？他說鬼不應該存在於世間，鬼是邪惡的，至少以前他一直這麽以為。我看得出，他的目光很無奈，這並不單單是因為自己即將死亡，更因為自己的世界觀崩塌，他從小到大被師傅們教導的就是如此，所以懷著無比的正義感下山來，但遇到的第一隻鬼就連續救了他兩次，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事實。”
這我能理解，就如同從小被灌輸某種觀念，最終卻發現事情完全不一樣，我在與安旭楓接觸的過程中就在慢慢體會這種感受……
“然後我又接著問他，如果你今天能活下去，你會改變嗎？他沉默很久，我好幾次以為他已經斷氣了，他卻又緩緩回答了我，他說他不願意改變，因為相比承認現實來說，忘掉今天發生的事情要容易得多.……”安旭楓這時候變得愁眉不展，好像說到他最不願回憶的部分“後來他說他很痛苦，讓我趕緊趁熱吃了他，幫他解決這種痛苦。”
“別難過，就算你真的吃了他，也是在幫他解脫，他已經傷成那樣，肯定生不如死了.……”我連忙安慰道。
“他並不是因為肉體的痛苦，也不是想輕易結束生命，或許他真的想趕緊自己變成鬼試試，也許這種困擾才能解除……”安旭楓頓了頓“但我對他說鬼不吃人，因為事實如此，別說吃人，就算吃生肉我也不能接受，因為我剛剛變成鬼不久，對我來說這是仍然很惡心的事。於是他問我能不能讓他沒有痛苦的死去，我想了想，隻有吸走他的陽氣才行吧。”
“所以他算是你吃的.…… 哦不，被你.……帶走的第一個人了。”我緩緩說道。
“或許千年來我殺過不少人，但他是我吸食陽氣的最後一人，從那之後，我發誓不會通過這種方式來修煉。”安旭楓補充道“我記得，在他彌留之際，他還算露出一點欣慰的神色，他說這麽死的確沒痛苦，我還以為是指身體上的，但他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永遠忘不掉，他的樣子也因此讓我銘記於心……”
我沒有發問，隻聽安旭楓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他是笑著說的，好像了結了一樁心願‘你看，師傅沒錯，鬼的確是會害人的，這個鬼正在吃我……’”安旭楓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當時我難受了多久，就如同想要幹嘔一樣，這種感覺比桃木劍穿心還難受，我不想經曆第二次……”
我聽他講完，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但這種寒冷不知道是從何處傳來.……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你也知道了來龍去脈，我就想問你一點看法。”安旭楓對著我說道“你覺得，我和那個少年，是誰錯了？”
“這.……我真不知道怎麽說了。”我撓著頭說道“你救人危急，怎麽說都沒錯，而他則是被師傅們蠱惑了心智，而且還算因此喪命，那也就是受害者。”
“但這種結局你不覺得很悲哀嗎？”安旭楓變得愁眉不展“我們既然都沒錯，最終卻是一死一傷，而且心中也受到摧殘打擊，肯定是有地方出了毛病才對啊”
“非要說的話，那些教導他的師傅們才是罪魁禍首吧，不僅到處吸食小鬼，還收門徒無數，讓後輩這樣做.……”我小心翼翼說道。
“但所有人都覺得捉鬼是正義的事情，他長大以後還是會成為師傅，而且那些師傅小時候呢？還不是師傅的師傅教導出來的……”
“這.…… 就真沒頭緒了。”我頓時傻了眼。
“不可能有頭緒的，探討下去就會變成雞生蛋蛋生雞的無聊循環……”安旭楓抬起頭看著我“既然沒有結局，我隻能去逃避，所以千年來謹小慎微，有時候覺得自己殺隻螞蟻都下不了手，你卻一直認為我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我忽的明白過來，怪不得之前我冤枉他的時候他會那樣生氣，對我變得忽冷忽熱極其粗-暴，這樣一個被無底問題折磨了千年的鬼，已經變得十分敏感，雖然有時候會顯得很凶殘，但那都是在保護我的時候迫不得已下手.……
“所以今天早上你勸我不要去殺那些道士的時候，我甚至又開始幹嘔……”安旭楓的神色暗淡起來，我知道自己的確說錯了話。
我又想起之前在我家裏，當我第一次叫來他們幫忙除掉安旭楓的時候，安旭楓當時被那群道士突襲，完全沒有防備。他的眼神顯得極其悲哀，卻看不見憤怒，那種悲哀裏不僅僅是對背叛的絕望，我似乎又成了當年的小道士…… 而那時候重傷之下的他奮起反擊，本來完全有機會將那些家夥統統殺掉以絕後患，然而他隻是留下了其中一人的一條手臂，這隻是警告，他能忍心做的隻有警告。
後來裴進他們設計埋伏安旭楓，他卻再次將決定權交在我手裏，我如今知道，就算我不勸阻他，他也不會下殺手的。
他唯一一次在我麵前殺人，是因為那人差點侵犯了我，讓常人都能想通，若是妻子即將被玷汙，肯定會失去理智.……
知曉了這一切，我忽而變得眼眶濕潤起來，雖然他已經將這些事情分享給我，我卻很難想象他千年來內心的鬱結。
“別想太多了，這些事情你不必考慮太深的。”安旭楓的笑容出現了，我此時仿佛覺得他的笑容真的來之不易，是要有多麽超脫的心性才能將這麽沉重的事情隨時拋擲腦後。
我點點頭，也對他報以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對他展示自己的理解與同感，我覺得他真的需要一個能理解他的人存在，雖然目前我在這一點上還差得遠，但他好像也不情願與其他人說這些事，也許他對芸穎都未曾提起過……
他似乎有點驚訝，我的轉變讓他有些猝不及防，我也沒想到一個普通女孩的普通微笑會給他這樣的觸動。他的目光很溫柔，這次我並沒有閃躲，但兩三秒後，我仍然會慢慢擰過頭去，這種臉紅心跳讓我不得不終止與他的對視……
“我…… 考慮一段時間吧……”我紅著臉說道。
他顯得很錯愕“考慮什麽？我不記得有讓你做什麽決定。”
“你不是一直想讓我搬過來住麽.…… 我覺得，也並不是不可以考慮的。”我解釋道“但我隻是覺得你故事講得好，你可別多想.……”
“我知道 。”安旭楓再次笑起來，這次很爽朗，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想，如果沒人願意去了解他，所有人都會被世俗的目光遮蔽住，並且一直覺得他是可怕的存在吧，就算其他人對這種事情無所謂，但最起碼我是要主動去了解的，畢竟他與我已經有了某種神秘而密不可分的聯係，就算這種聯係是他強加的，但我現在也不覺得抵觸了。
如今我對他的了解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了解是理解的基礎，不然我可能會因此一直遺憾下去吧。
隨後他並沒挽留，並且將我送回了花店，他還是頭一次如此通情達理，我現在知道，我與他的關係已經不僅僅是那種強製的‘夫妻’這麽簡單，至少，他現在願意與我分享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