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追隨藤蔓土遁蹤跡,來到一戶人家,滿屋是清幽香氣,華美燈盞雕花火燭錯落高低。
如此嚴冬寒冷天氣,草木都幾乎枯敗,可這屋內苗圃之內韶光正茂,柳舒花放,桃李爭豔。有的樹枝頭才長冒出幾片新葉,有的樹已經是枝繁葉茂,亭亭如蓋,白紅藍粉各色花枝萌生新芽又吐芳馨。
那進食完畢回來的綠藤從苗圃土地鑽出,試探性的冒出細芽,停頓幾秒,倏爾放肆生長,生有三尺止住不再活動,若如一般草木,外觀上看不出怪異。
輪椅上坐一個男人,不惑年紀,屋內燈光或是溫度使得那臉上滿是紅光滋潤。
“回來了?吃飽了嗎?”男人語氣輕柔,伸手撫摸那綠色藤蔓,男人手臂長度有限,還差一點碰到藤蔓,是藤蔓自己舒展枝葉過去,交由男人撫摸。
男人滿眼慈愛疼惜,“來,讓我看看,吃飽了嗎?”
綠色藤蔓聽得懂他話,好不乖巧,鉚足了勁向上生長,窸窸窣窣一陣聲音之後,已經達到屋頂高度。
男人欣慰,歡喜拍手道:“好好好好。”
藤蔓受了誇獎驕傲自得,調轉方向往男人身上爬來,像是撒嬌寵物黏人。
男子摸著貼在他滄桑臉上的那藤蔓綠葉,綠油光滑,他因為欣慰那容貌狀態也越發精神。
門上風鈴清脆響動,推門而入的是那個麵具女子,和暖屋內看的清楚她身上帶著的冷氣。
“阿靜這小家夥跑得還真快。”女子說。
男人得意,“那可不,我的乖阿靜。”
綠色藤蔓擁有自己的名字,它叫阿靜。
輪椅上的男人也有名字,他叫韓一誌。
韓一誌看麵具女子手凍得發紫,關心道:“外頭冷,坐會再走,先喝杯熱茶。”
阿靜伶俐懂事,勾摟住女子纖纖細腰把她往屋裏推,往座椅上按。
“阿靜,你有本事給我倒杯茶,不然我非走不可。”女子笑著指藤蔓說。
韓一誌笑道:“阿靜,快,給陵苕姑娘倒杯茶看看。”
這綠色藤蔓伸展枝條,這一股分支拿好杯子,那一股分支架起茶壺,穩穩當當把茶杯倒滿,恭恭敬敬端到這叫陵苕的女子麵前。
陵苕接過,撫摸綠藤,歡喜道:“真是好孩子。”
韓一誌捶著腿,滿眼欣慰。
這個叫韓一誌的,是一個瘋男人。
韓一誌他來自促織嶺,是一名覡士,曾在促織嶺東村大巫手下做事。
三年前促織嶺動蕩把懵懂的他驚醒。人有野心,人有貪欲,這是他最討厭人之處。
在四方國陰謀悄悄萌芽時,韓一誌認為促織嶺複興時機未到,如果貿然行動必然注定失敗,並且代價慘痛。
在他想同大巫等人商議時,他突然得知費酒因為提出質疑與預見,要被處以絞刑。
從費酒之事上,韓一誌看到暴虐專製的四方國未來。費酒之事讓韓一誌確信四方國計劃必定失敗。
韓一誌辭去職務,離開促織嶺。他這樣的小角色退場離開,沒人會挽留也不會覺得可惜。
促織嶺這些所謂領導者,都是一群無用不爭之人,促織嶺的複興不可能靠這群酒囊飯袋完成。韓一誌要離開此地,因為他不想見證促織嶺荒蕪衰敗。無能之人選擇悄然離場逃避。
韓一誌本打算清心寡欲過活,可是枯寂人生難免落寞。
古人雲,小隱在山林,大隱於市朝。
韓一誌就如大多數所謂的隱士一樣,什麽看破紅塵,六根清淨,什麽超然物外,四大皆空,不過是自欺欺人,隻不過是抑鬱人生不得誌,找個好聽借口逃避罷了。
那隻是形式上的“隱”而已,真正達到物我兩忘的心境,在這樣枯寂孤獨生活中還能自得其樂,能有幾人做到?
韓一誌自以為看破紅塵,與世無爭,可他心中始終嘈雜喧鬧,亂入市井。
韓一誌滿心念清淨,他誠心求豁達。
他迫使自己進入歸隱狀態。他開墾荒荒園,修籬種菊,營造田園風光,執意要過愜意無爭的生活。
韓一誌從集市上買來雞鴨鵝等禽類,每一個他都用心費心,每一隻都擁有自己的名字,他在每一隻身上都傾注心血,那真是質樸又充實的田園牧歌生活。
他終於等到了他的雞鴨鵝等禽類長大,等到它們開始產卵下蛋,韓一誌便開始編織藤籃,一部分運到集市上賣,一部分用於裝那些雞鴨鵝蛋。
紅皮的黃皮的白皮的青皮的,一半孵化生養二代家禽,一半拿來烹飪食用,煮蛋吃膩油炸出虎皮,倒香油蒸蛋,灑蔥花燉蛋,炒的煎的炸的醃的,攤麵餅做糕點,千萬種吃法等他嚐試,吃不掉了就裝在籃子挎去集市街口售賣,他不買多貴,他不求豐厚利潤,他隻是這樣融入他想跑要的清淨安逸生活。
天公不作美,世事與願違,他攢了好幾籃子裏的蛋竟大意被黃鼠狼吃完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他的小院裏又忽然生了瘟疫,他心愛的家禽都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倒了。
韓一誌不僅是美好計劃泡湯落空,連他投資本錢都賠光了,一點也沒收回,真是血本無歸。
韓一誌坐在屋簷台階上給自己打氣鼓勁,小小挫折不能把他擊垮,不能讓他倒下。
韓一誌起身把死去的雞鴨鵝等禽類拖到後山腳下,挖一個大坑,點一支火柴,焚燒了他的往日心血與明日希冀。
一棵已死枯樹上還盤有一株垂死藤蔓,瘦弱藤蔓還在努力掙紮偷生。
綠植尚且奮力活著,更何況他韓一誌是堂堂正正的一個人?
韓一誌備受感動,又善心大發,運來水與肥料力所能及救護這株藤蔓。
韓一誌真切希望,他們一起活下去。
韓一誌越挫越勇,重振旗鼓,他要懷揣希望重新來過,他相信明日的太陽一定會升起,一定會給他帶來溫暖。
韓一誌從集市上又買回來一批雞鴨鵝禽類,要開始他的新生活。
韓一誌歸家路上忽然記起那株藤蔓,不知它是否還活著。韓一誌臨時改變路線拖著家禽過來看那綠植。
綠植頑強,惜命,雖然奄奄一息憔悴,但是還活著。
活著,活著,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
那究竟怎麽個活法?快樂?瀟灑?值得人世這一遭?
哭喪著臉是活,歡喜著臉還是活,還是選擇後者吧。
韓一誌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那藤蔓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