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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父親去世

  大雁南去,蒹葭蒼蒼。


  折下一片寬大的樹葉,我盡心地擦洗著瓷碗和用來煮飯,煮菜的唯一口大鍋。一片金色的葉子落在清澈的江水中,綻開圈圈的波紋,在水麵上蕩漾開來。


  眯著眼睛看著清澈的江水映著藍天的色彩,江水已經變得冰涼。我的一雙手也因為經常做家務,泡在冷水中變得粗糙腫脹起來。


  再也看不出當初它纖細白嫩的模樣,甚至連我自己都忘了自己還有另一個身份,驕傲的徐家大小姐,擁有無盡的財富,和最難聽的罵名。


  我以為自己可以忘記的時候,有人用了最殘忍的方式再次提醒了我。這個身份伴著恥辱,不堪的記憶烙印進了我的生命深處,這一輩子都無法擺脫。


  “你是徐家小姐吧?”一個穿著白色喪服的男子禮貌地問我,臉上的神情卻是在打量。他在想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會選擇放棄榮華富貴,守著一個男人活在殘破的茅屋裏。


  沒想到徐家小姐比他想象中要更加端莊,更加貌美。哪怕身上穿著樸素的布衣,也能看出她不同於一般婦人的優雅大氣。


  他搖了搖頭,到底是怎樣的優秀俊俏的男子才能捕獲她的心,能讓一個女人放棄一切,哪怕背負罵名也要和他私奔?

  “怎麽?”指尖一滑,瓷碗就跌入了冰冷的河水裏。


  “你的爹爹去世,今日是你爹爹下葬的日子,作為徐家的女兒。你的母親特地允許你去扶棺下葬。”說話的人將一件白色的喪衣遞到我的麵前。


  我愣愣地望著眼前的白衣,站起了身子,指尖還在不停滴落著水珠。天空的大雁歸去,發出淒厲的長鳴,響徹在空曠的寂野中。


  “你說,你說……他死了是不是?”我顫抖伸出濕潤的雙手,還沒有碰到白色喪衣的時候,炙熱的眼淚就先滑落下來。


  我仰起臉,努力不讓眼淚滾落。


  “我爹在死之前可有說過什麽?”我祈求父母的原諒,如今他去世了,無論我怎麽去做,怎麽彌補都已經晚了。


  來人搖搖頭,“這事得去問你的母親,最後守在你父親身邊的人是她。棺材停在外邊的官道上,我們上路吧。”


  跪下身子,膝蓋埋進冰冷的泥土中。


  “不孝女徐心,此生為錯,來世願意做牛做馬來回報父親的養育之恩”響亮而悲傷的聲音在荒涼的草原上徘徊不去。


  不知何時,門外多了一個白色的身影。周白淡淡地看著這一幕,清俊的麵容恍若凝固了一般。


  曾幾何時,他也跪在曠野之中抱著一具漸漸涼透的屍首。三年前,他哭到心腸俱斷,也換不回他再看向自己一眼。


  失去的隻能失去,永遠也追不回來。他用了三年冷卻下自己的絕望和排山的恨意,重新帶著柔和溫暖的笑意回到徐家小姐的麵前。為的就是毀掉她一輩子,毀掉徐家的所有,用他們所有人的幸福為他最在乎的人陪葬。


  我站起身子,穿上喪衣,送我的爹爹最後一程。觸摸到堅硬冰冷的棺木,我也不敢相信自己最愛的人已經睡進去了,他再也不會醒來,不會再叫我“心兒……”從此陰陽相隔,我錯過的實在太多了。


  不曾盡孝在雙親膝下,沒有盡到一個女兒的責任。父親在離去的時候,都沒能再看我一次,不知父親有沒有原諒我。


  我抬起潔白麻衣的袖口,一次次擦去眼角的淚痕。母親站在另一邊,扶著棺柩,她從沒有抬眼看過我一次。似乎真的從我離開徐家的那一刻起,她就當失去了我這個女兒。


  對了,她還有刺史,還有她的富貴榮華。她什麽都不缺,永遠不明白失去的痛苦。我看著雙眼緋紅,至始至終都沒有落過淚的母親,終於明白她的心中沒有愛,隻有利用和依傍。


  刺史死了,隻要她美貌還在,她還會再選擇別人。父親不過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給過她最好的生活,最多的享受。


  想明白之後,我的心裏一片蒼涼。這個貪婪無情的女人就是我的母親。一路上徐家的下人都在不停灑著白色的紙錢。


  看著漫天落下的白錢,一陣風又拖著它們飛起,徘徊在官道的荒草之中。再沒有言語形容我心中的痛苦,像是整個世界都黑了,都暗了。


  如果周白也離開了,那麽我將一無所有,可是我相信他是真心待我的,他不會這麽殘忍的離開。


  因為我已經沒有退路了,隻能告訴自己,自己賭的是對的,周白會對我好,一輩子這樣好下去。


  若是他走了,不愛我了。剩下的生活,我會死,會發瘋。


  看著黃土被挑起,一捧捧灑在棺柩之上。我看著什麽也做不了,他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怎麽做都是徒勞的,可悲的。他生前是因為我才氣病的,而他死後我再來他的墓前痛哭說自己悔了,是不是太晚了?

  突然身邊的母親發出一聲幹嚎,如同失去一切的困獸。她赤紅了雙眼,向我撲來,抓起地上的黃土向我砸來。


  “都是你,你這個孽障,你氣死了自己的父親,讓我失去了一切。我做鬼都不會原諒你,我詛咒你,一輩子都得不到幸福,那個賤民會拋棄你,將你賣入青樓裏。哈哈……你以為你舍棄一切換來了快樂,我告訴你這隻是噩夢的開始……”母親像是瘋了一般,口中不絮絮叨叨念出尖銳刻薄的話語。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尖刀狠狠刺入我的心頭上,周白會拋棄我?不,不會的!我都已經失去一切了,怎麽上天還要這樣薄待我,我不能失去他。


  我跪在父親的墓前一遍遍磕頭,直到尖銳的石子刺破我的額頭,鮮血和泥沙混在一起。我卻感不到疼痛,心裏的恐慌幾乎要將我淹沒。


  “父親求你保佑我,我不能失去周白,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女兒錯了,求求你保佑我,讓我幸福,讓我和他永遠在一起。”


  在心底一次次默念,頭磕破了,泥沙粘著血跡伴著父親的棺柩一同埋入看不見的黑暗之中。直到有婢女拉起我,用手帕幫我擦去頭上的血跡。


  “小姐不要再磕頭了,老爺已經入土了,你讓他入土安息吧。”


  她小聲安慰我,“夫人在老爺去的這幾日太過傷心,變得有些瘋癲,她的話你可不要相信啊!”


  我望著頭頂上的天際,腦子裏一片嘈雜,誰的話都聽不進去。耳邊縈繞的還是母親癲狂的大笑,“你以為你用一切換來的是幸福是快樂嗎?這一切都是噩夢的開始……”


  一陣晃動,天際在我眼前顛倒劃過,身子站不穩跌倒在黃土中。


  真的是噩夢的開始嗎?為什麽,周白怎麽舍得這樣對我?


  幾個人合力將母親扶上了馬車,隱隱還能聽見母親尖銳的哭聲。哭了一陣之後,便是傳來一陣尖銳恐怖的笑聲。


  “你會幸福?不不,絕不……”她喃喃自語的說話聲傳來,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我說。


  婢女為難地看了我一眼,“小姐,我們要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我點點頭,目送著額母親的馬車緩緩駛遠,這才回過神來。沿著一路上飄蕩的白色紙錢往回走去,天黑了也沒能走回草屋。


  而母親的馬車早已沒有了蹤影,我跪坐字地上,脫下自己的布鞋。腳上磨破了,傷口和鞋襪粘在了一起。望著漫漫的夜色,我沒有任何力氣再往回走去。


  肚子裏麵的薄粥早已消耗光了,我第一次感受到饑餓是如此的可怕。周白,周白此刻在做什麽呢?有沒有想我?會不會出來找我?


  他怎麽會出來找我,爹爹的墳塚位置偏遠,隻怕他出來也不會認識吧?我坐在路旁的石頭上,大口喘氣,等著自己的力氣緩過來再繼續趕路。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幹淨的布衣出現在我的麵前。熟悉的身影靜靜立在隻有月色的官道上,他向我伸出了手,“歇息夠了,我們就回家吧。”


  我以為是自己餓到極點出現的幻覺,直到他溫暖帶著薄繭的手心撫過我的麵頰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不是幻覺。


  “周白,你怎麽來了?你怎麽會認識這裏?”我激動而欣喜地看著他,甚至疲倦至極的身子也充滿了力氣。


  他拉起我,“我沿著紙錢一路找你,天都黑了,我怕你一人走夜路會害怕。”


  站起來之後,磨破的腳心碰到地麵依舊是一陣鑽心的疼痛。我輕聲吸了一口涼氣,不想還是被白綺聽見了。


  他在我麵前蹲下身子,“上來,我背你回去。”我看著他並不結實的肩膀有些舍不得,“不了可以走。”


  在我吞吞吐吐不肯讓他背的時候,周白直接抱起了我。他的懷抱很暖,很寬廣,我將頭靠在他的胸口上,心跳的聲音讓我覺得安慰。


  如果這條路走不到盡頭該有多好。在安靜的月色下,他抱著我緩步走回家,那是我們的家。哪怕再破再舊,它也能容下我和我的周白,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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