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太宰治用工具撬開不知道是第幾個的蟹罐, 正要把罐頭蓋扔到一邊的時候,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了頓。
織田作之助注意他的異樣,然後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柴崎源生的方向。
“是柴崎的熟人嗎?”看起來氣氛很平和的樣子。
“大概是吧。”太宰治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用筷子戳罐頭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織田作之助很熟悉太宰治這個狀態, 這是他陷入思考的標誌。
末了,織田作之助聽見太宰治歎了一聲氣,輕聲嘀咕道, “幫他收拾了這麽久的爛攤子, 回去之後絕對要森先生給我補償……”
織田作之助:“太宰?”
“都怪森先生,”太宰治從位子上站起來, “我們現在得去當打擾別人敘舊的壞人了。”
另一邊的柴崎源生並不清楚太宰治正在往他們這邊走來, 他看著明顯在想些什麽的與謝野晶子,試探性地開口道:“與謝野桑?”
十年後的與謝野晶子和十年前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但對方一直這樣隻是看著他卻不說話, 實在讓柴崎源生有些不自在。
“啊不好意思,”與謝野晶子似乎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她剛才光顧著在心裏譴責某個無良黑醫了, “具體的情況我一時半會兒和你說不清楚, 不如你先跟我回去我們再慢慢說。”
居酒屋並不是個適合談話的地點。
與謝野晶子猶豫了一會兒又說,“你這個狀態, 說不定我這邊有人可以解決。”
雖然不清楚森鷗外幹了什麽導致柴崎源生變成這樣, 但亂步先生多半會有辦法的。
柴崎源生卻是愣了一下。真要說起來, 其實他沒有理由拒絕與謝野晶子的提議, 畢竟比起對自己來說隻是剛剛認識的港口Mafia, 顯然是與謝野晶子更值得信任。
隻不過——
“呀, ”太宰治從身後按住柴崎源生的肩膀, 微微偏過頭和柴崎源生說話, “居然背著我和這麽美麗的小姐說話,真是讓人嫉妒啊。”
織田作之助一言不發,隻是默默地站到了太宰治的旁邊。
港口Mafia的人。
與謝野晶子沒有說話,隻是暗自打量著突然出現的兩個人。那個看起來有些奇怪的家夥不提,他旁邊那個沉默著的青年從剛開始就給自己一種隱秘的危險感。
太宰治看著她笑了笑,“我家的小鬼好像冒犯到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
開頭的那兩個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就像是在借此提醒與謝野晶子什麽一樣。
“我當然不介意,”片刻後,與謝野晶子也笑起來,“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冒犯我,真正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的——”
與謝野晶子刻意頓了頓,語氣溫柔,卻又有些毛骨悚然,“能麻煩你給我解釋一下他現在的狀態嗎?”
如果可以的話,與謝野晶子顯然不想在這個地方和他們動手。恰好,太宰治同樣也是這麽想的。
“當然沒問題。”太宰治說,“不過最好還是換個更適合談話的地方比較好。”
“那就麻煩你先去位子等一下了。”太宰治看著柴崎源生說道,“可以吧?”
雖然是在詢問,柴崎源生想,但就太宰治這個說話語氣,他可不覺得對方能接受除了肯定以外的回答。
太宰治顯然是打算和與謝野晶子單獨說些什麽,並且還是一些不太方便他知道的內容。不過,柴崎源生看了一眼與謝野晶子,她也沒有提出異議。
既然如此,好奇心太重說不定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柴崎源生想了想,然後配合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等柴崎源生回到位子上之後,與謝野晶子冷淡地挑了挑眉,“打算和我單獨談談?那你們打算用什麽身份和我談呢?”
“身份啊……”
太宰治臉上揚起笑容,“柴崎源生目前的監護人,你覺得這個身份怎麽樣?”
***
柴崎源生在位子大概等了五六分鍾之後,再回過頭的時候,已經看不見那三個人,顯然是去找了別的更適合說話的地方。
他倒不是耐不住寂寞,隻是光待在這裏的確有些無聊。
倒是在他等待的期間,服務員小姐又過來了一趟。
“這是您點的布丁。”服務員小姐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她瞥了一眼盤上的菜單,說道,“剩下還有一碗年糕小豆湯和一份豆沙包,請再稍等片刻。”
欸?柴崎源生有些疑惑,“不好意思,可是我們這桌好像沒有點這些東西。”
服務員念的全是一些甜食,而他們這桌織田先生吃辣,太宰先生對蟹罐迷之執著,也沒看見他什麽時候點了甜品。至於自己,也隻是點了一份普通的主食而已。
“不是嗎?”服務員立刻慌慌忙忙地檢查起菜單。
“是我們這桌點的啦。”
聲音是從自己的頭頂傳過來的,柴崎源生愣了一下抬頭,看見一個帶著咖啡色帽子的青年正趴在連座椅的椅背上,麵上有些不滿地對服務員說話。
因為這家居酒屋並不大,座位和座位之間隔得很近,但柴崎源生也是這時候才發現他們的鄰桌來了人。大概是因為看見他是小孩子所以下意識地認為甜食是他點的了。
服務員馬上向兩人都道了歉,然後把布丁端了過去。青年似乎這時候才注意到柴崎源生,歪了歪頭說:“再看也不會給你的,這是我的布丁。”
不,他也沒想要啊,柴崎源生沒想到會被誤會,略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兩人沉默著互相對視了一會兒,柴崎源生正打算當做什麽也沒發生地轉過頭的時候,卻看見對方忽然歎了口氣。
“小鬼真是麻煩欸,不過知道啦,姑且給你吃一口好了。”
柴崎源生:“……那個,其實不用了。”
下一秒,柴崎源生看著對方遞過來的布丁立刻在他眼前消失,青年“哦”了一聲,就像真的隻是客氣一下。
柴崎源生:“……”所以他其實真的挺舍不得那份布丁的吧?
柴崎源生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隻好默默地轉過頭,繼續等太宰先生和織田先生。
說起來,柴崎源生看了一眼居酒屋牆上的鍾表,好像快到織田先生之前說的和警方的約定時間了。
“估計至少要花三四個小時吧,”鄰座那頭又傳來了青年的聲音,“這樣下去百分百要遲到了。”
唔,這句話為什麽這麽像是和他說的?
“就是和你說的啊。”
音量突然變大,柴崎源生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他抬眼看向再次轉過頭來的青年,眼中閃過了一絲警惕的情緒。
青年卻對他的反應滿不在乎,繼續說道:“與謝野沒有那麽容易被說服的啦,所以一時半會兒他們都不會過來。”
柴崎源生馬上反應過來,“你是與謝野桑的同伴?”
“不要問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
算是變相承認了。
柴崎源生好奇地打量青年,雖然與謝野晶子有意在他麵前表現出他以前認識的那個樣子,但十年給人帶來的變化是無法掩飾。
而眼前這個青年,是與謝野桑未來的同伴。
在柴崎源生觀察他的時候,江戶川亂步也在打量柴崎源生,不過他的目光沒有柴崎源生那麽委婉收斂,名偵探大大方方地把柴崎源生觀察了個遍。
確實是十年前的柴崎源生,而不是十年後的柴崎源生變了個外表。
“喂。”江戶川亂步忽然開口道,“你要繼續在這裏傻等著嗎?”
“啊?應該吧。”如果太宰先生他們不出來的話,他總不能自己一個人去吧。他一個小孩,估計還沒進門就會被保安攔下來了。
江戶川亂步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大概過了三四十秒,他忽然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一樣拍了拍柴崎源生的肩膀,“那你就跟我走吧。”
語氣自然到了異常的程度。
啊?柴崎源生完全沒有搞懂事情的發展。
到底是為什麽才會得出這個結論的啊?
“因為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吧。”江戶川亂步理所當然地說,“再待下去就要遲到了。我出門前才剛剛向社長答應過絕對不會遲到,身為名偵探當然要說到做到。”
柴崎源生一向覺得自己的腦子雖然不能說特別好,但總歸也是有中上水平的,可現在麵前青年說的話他竟然有點搞不明白意思。
信息量好大,柴崎源生在腦內艱難地梳理目前的情況,“目的一樣是指先生你們也是為了案件去的嗎?”
對了,他說自己是名偵探。
果然,名偵探顯然很討厭這種答案很明顯的問題,雖然可能隻有他一個人這麽覺得。
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名偵探這次沒有說出類似“無意義的問題”之類的話,隻是語氣平和地對他說:“還有什麽問題的話就都一次性地說出來吧。”
老實說,柴崎源生覺得對方實在不像那種很有耐心的人,因此這句話就好像是對他這個小孩子的特別優待一樣。
其實問題確實有很多,但柴崎源生最終還是隻問了一個。
“為什麽我非得和你走呢?”
這個問題好像也的確把江戶川亂步難倒了,過了好一會兒,名偵探才恢複理直氣壯的樣子開口了。
“因為名偵探沒有記路的必要,所以——”
江戶川亂步不認識過去的路。
***
“之後,再往右走應該就可以了。”
雖然柴崎源生也是第一次去那裏,但他事先聽織田作之助說過地址,加上那個事務所是這裏的標誌性建築,因此找路過程還不算艱難。
不過說起來,柴崎源生看了一眼走在自己旁邊的名偵探,一時間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雖說是柴崎源生自己答應給江戶川亂步帶路的,但這個事情發展他之前還真沒有想到。
“你擔心你那邊的人找不到你嗎?”
“嗯……”柴崎源生有一句話沒說,考慮到他們現在各自的立場,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做法非常像叛變敵營。
“那個不用擔心哦,與謝野看見我們不見了自然會想到的。”
“這個我知道啦,但是太宰先生那邊?”
“與謝野會向他們說明的,”江戶川亂步想了想更正道,“準確點來說,與謝野也沒有向他們解釋的必要,事實上正好得反過來,是你們那邊的人得想辦法說服與謝野才對。”
太宰先生需要說服與謝野桑的這個說法在居酒屋的時候柴崎源生就聽江戶川亂步說過,他之前沒有注意到,現在卻忍不住開始多想。
太宰先生有瞞著他的事,柴崎源生對這點並不意外。從一開始,柴崎源生所有知道的東西都隻是太宰治允許他知道的,太宰治不讓他知道,他也不去問,一直維持著這種微妙的平衡。
“最好不要去想那件事哦。”江戶川亂步開口道。
雖然沒有具體說明是哪件事,但柴崎源生一下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
“是因為我知道了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嗎?”
“不是,”江戶川亂步回答得很快,“正好相反,是知道了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無非是影響心情罷了,當然,是指比較糟糕的那種。所以其實告訴你也無所謂。”
所以,你想知道嗎?
“果然還是算了。”
柴崎源生認真地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既然偵探先生你這麽說,那就證明這不是多重要的事吧。”
那就沒有特意去了解的必要。
江戶川亂步盯著柴崎源生那張臉看了一會兒,雖然毫無疑問是小孩,但不管從哪個方麵看都不像是小孩。
柴崎源生嘴上說著無意了解,但名偵探卻從陰影裏的細枝末節中發現更確切的真實:無意了解是真的,但他並不像別人以為的那樣毫無所知。
這一點柴崎源生始終是柴崎源生,不管是哪個時間段也是一樣。
兩人走到目的地大門口的時候正好卡點,來接應的負責人之前也見過不少次名偵探,因此看見江戶川亂步的時候頗為熱情。
不過當負責人的目光轉向他的時候,柴崎源生感覺對方整個人都有點卡殼。
負責人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柴崎源生,最後又把目光放在江戶川亂步身上。
畢竟是討論案子的嚴肅場合,把一個小孩子帶過來怎麽看都有點不太妙。但負責人對名偵探的脾性也有所了解,知道對方如果要做一件事,幾乎沒有人能讓他放棄。在這一點上,江戶川亂步一直有點孩子氣的執著,有點讓人頭疼,隻不過這些小毛病和對方表現出來的能力相比都不算什麽。
負責人是不指望說服江戶川亂步了,但是據他所知,這次還跟來了一個助理。不如去拜托一下對方好了。
不過……他怎麽都沒有看見人?
“那個,請問說好要一起來的與謝野小姐呢?”
“她臨時被雜事絆住腳了,”江戶川亂步隨口回答道,“沒有幾個小時是過不來的。”
“那亂步先生,你不是就沒有助理了嗎?”
在推理探案上,江戶川亂步顯然不需要什麽助理,但是生活助理對這位名偵探來說卻是必要的。
“這個不就是嗎?”
“欸?”
江戶川亂步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然後用手指了指柴崎源生。
“喏,我的新助理。”
負責人順著他的示意看過去,外表看起來很乖的柴崎源生朝他們點了點頭。
很乖,也很可愛,但問題是——
怎麽看都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小學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