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變了臉色
而且對方遞上名帖的時候還特意強調了一下與黃侍郎的關係。
唐正延掃了一眼侍者手捧的名帖,連接也未接,淡淡道了一句:「按規矩辦。」便繼續與人寒暄了。
侍者微微踟躕了一下,恭敬地彎了彎身,反身離去了。
同唐正延寒暄的兩人都是今科士子,見到唐正延如此乾脆地拒絕了對方,不禁十分驚訝。
雖然私密集會有私密集會的規矩,不接納不請自來者,但凡事都有例外。禮部侍郎黃玉國如今在朝中可是炙手可熱的權臣人物,無數人爭相逢迎都不一定有機會。如今人家給面子派人前來,這般不留情面地拒絕,豈不是太容易得罪對方了。
這兩名士子是同鄉,家族在京中都頗有些人脈,早前一段時間便通過關係結識了唐正延,與他相處頗為投契,遇到這種情況,不免一勸。
年齡稍長的士子估計,也許是當著自己二人的面,唐正延不好壞了規矩,便為他遞了個台階道:「唐兄,對方雖然壞了規矩,但到底是黃侍郎門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如稍稍通融一下吧。」
「不錯不錯。」年齡稍小的士子點點頭,也出言附和相勸。
唐正延耐心地聽完二人的話,微笑地輕輕頷了頷首,對二人拱了拱手道:「我知道二位賢弟是好意相勸,只是規矩便是規矩,壞了一次,便會有第二次,不論對方身份如何,這個先例都不能開。」
兩名士子對視一眼,也向唐正延拱了拱手,回了禮數,不再勸了。厲害關係都已講清,他們作為尋常朋友,也算盡到了自己的心意,唐正延經商多年,這麼做想必有自己的考量,多勸說不定反而不美了。
唐正延收了手,又與他們聊了一些,便繼續向後來之人迎去了,彷彿並沒有注意到早已從亭中走到他近處的陸海發。
方才侍者將陸海發與柳虛生引入亭中,兩人還未坐下,柳虛生見到認識的人,便告辭過去寒暄了。陸海發獨坐無趣,便從亭中走了出來。
在他之後到達的這一批人,都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多數人都氣質不俗。陸海發有心結識,走近兩次卻發現人家三三兩兩湊到一起的都是舊識,久別重逢寒暄得正熱切。
他不願硬湊上去,考慮再三,還是向唐正延走了過來,沒想到會聽到那一段對話,當即便對唐正延更多了一分敬佩。
敢向權臣說不,真是好魄力,好氣節!
敬佩之餘,也不禁為陸海源無緣參加此次集會感到惋惜。
他這個弟弟也是很有才學的,雖然因為母親的緣故,他與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過往甚少,但是在心裡,他還是將對方當做親弟弟看待的,也希望對方能夠前程似錦。
他有心為陸海源爭取一下機會,但唐正延既已明確表態,他也不好再勸其破例。思索再三,還是作罷了。
單純如他,又哪裡知道唐正延敢拒絕黃侍郎的垂青,一個是有意做與他看,一個是因為本身便有實力拒絕呢。
寫意軒入口之外,陸海源頗有信心地等著侍者回來相迎,不想等到的卻是對方將名帖退與自己。
侍者在寫意軒多年,見過諸多文人雅士,日積月累,也被熏陶得很有些風度,躬身一拜,頗為謙雅有禮地將名帖遞還給了陳淡和陸海源:「抱歉陳大人,抱歉陸公子,此次集會的賓客名冊上並未列明二位的姓名,還請見諒。」
陸海源想要說什麼,被陳淡抬手擋下了。
陳淡收好名冊,思索片刻,微微頷了頷首,對侍者道了一聲:「有勞了。」
待侍者退下,陸海源立即皺眉道:「陳師兄,此人也太不將恩師放在眼裡了,竟然都不通報上面一聲,自己對了名冊便決定了。」言辭間頗為氣憤,且是已與黃玉國落定了師生的名分。
陸海源相貌清秀,一身精緻華服,年齡雖然尚不及弱冠,身姿卻很挺拔,單看外表,也是個英俊的才子青年。此刻眉間微皺,倒是頗有幾分上位者的威勢。
陳淡人到中年才中進士,歷經磋磨甚多,為人極為老成。他便知道經驗尚淺又被捧得很高的陸海源會說出這樣的話,心中暗笑了笑,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什麼,一等一耐心地對他提點著。
「你我的拜帖上有恩師的名頭,他一個跑腿之人,如何敢自己做主。所謂名冊,不過是託辭罷了,這是人家唐老闆不願為我們破例,不想讓我們進去參加吶。」
陸海源這些日子跟著陳淡,借著黃玉國的關照四處交遊,到哪裡都是被捧得高高的。本以為來參加個集會,定是十拿九穩,不想結結實實碰了個壁。
再想到雲邊老人那般聲名,如今相識的機會近在眼前,他見不到,陸海發卻能見到,不禁有些著惱。
不過他平日里也沒少跟著陸仲德四處應酬,於人情世故上還是有些明白的。便是心中惱火,也沒有直接發作,而是將火直接從唐正延引向了黃玉國。
「這寫意軒的老闆可真不通情理,恩師天大的情面落給他,他竟不接。也不想想日後恩師若是與他計較起來,他這處地方還想不想經營下去。」
本以為能激起陳淡三兩分氣憤,不想陳淡卻是笑著搖了搖頭:「陸師弟,京中的事你還不了解,能同時與雲邊老人和程大學士打上交道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啊。這位唐老闆,可是連恩師都想拉攏的人。」
陸海源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再想打聽,陳淡卻是避而不提了。
陸海源聽說這個集會時為時已晚,聽說嫡母陸錢氏為陸海發託了堂兄陸懷疏通了關係,便找了黃玉國,料想憑他的名號,怎麼也能在集會裡占上一席之地,因而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此刻碰了壁,又聽到唐正延是這般厲害的人物,不禁十分後悔沒有和陸海發一樣,早些去陸懷那裡疏通關係。以至此刻無法參加集會,亦無法與唐正延這般厲害的人物結識。
陸海源心中正後悔,就見外圍人群騷動,不時傳來「是雲邊老人的馬車來了」的議論聲,手就攥得更緊了。打定主意回去后便要從父親那裡打聽出陸懷的住處,務必要登門拜會,搞好關係。
他不願向那些沒有背景的人一樣,可憐兮兮地去投什麼君子信以博注意,便在雲邊老人的馬車擠過人群之前,先行與陳淡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中。
他停車的地方空餘已經有限,雲邊老人的馬車擠過人群之後,便在另一側的空地上停下了。陸海源見不到雲邊老人,依然沒有走。
他要在這裡等著,等著陸海發徒勞無功地從裡面走出來。他就不信,這個在家鄉一府被捧得像個才子傳奇一樣的哥哥,到了京城,依然能是個人物。
就算能參加集會能怎樣,還不是無功而返!
陳淡勸了兩回,這種私密集會辦到多晚都有可能,尤其是在這種炎炎夏季,通宵達旦連辦數日都說不定。
陸海源卻是鐵了心要等在此地,陳淡見狀便也不勸了。
寫意軒凌波亭附近,唐正延不知去到了哪裡。
陸海發已經無聊地待了好半天,周圍的景緻也都看得差不多了。看到有的人聊天的速度漸漸放慢,有的已經開始互相引薦,交換君子信。想了想,從袖袋中取出自己的君子信,向著有意結交的人走了過去。
走到中途,遠遠便見到一個年輕人手忙腳亂地從入口的方向走了過來。
來人的相貌十分清正,單看一張面孔,十成十是個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然而看到他的穿戴,卻會立即讓人打消這個想法。
他穿得是嶄新嶄新的羅衣,樣式也大方自然,然而本該系在腰間的帶子,卻系在了腋下。他似乎能察覺出不舒服,不時去扯動。
腳上穿的嶄新嶄新的鞋子也像不合適,不時拖拉蹭著直鋪而來的青石板,發出擾人清靜的聲響,令他不時低頭查看。
單是這樣也便罷了,偏偏他懷裡還捧著不知道多少君子信,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幾乎能堆成一座小山,不時有幾支掉落在地上。掉了便停下來撿,長長的一路不知停下了多少次。
看起來就像是頭一次參加如此重大的集會,特意穿了一身新衣,一心表現自己卻適得其反。
沿襲前朝京城文人的風氣,這種集會成名已久的人都自重身份,大都要比約定的時間延後一些才來,越是有名氣的就越是如此。如程大學士雲邊老人這樣的,晚上一個時辰也不奇怪。
此刻到達凌波亭旁的都是年輕後生,年輕氣盛,又不擅收斂鋒芒,看到這麼個人出現,除了兩三個人之外,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輕視的神情來。關係好的互相之間已經打聽起來這個人可能是誰了。
柳虛生的朋友都知道他的消息靈通,紛紛問他:「柳兄,你可知此人是什麼來頭,怎麼這般水平也能來參加此次集會呢?」
有豪富之家年少成名,一貫自負者,已經毫不掩飾鄙夷了,乾脆直說了出來:「這人是誰啊,一身土包子氣,要是他這樣的都來參加,那我立即就走。」
眾人議論紛紛,只有陸海發一個人孤零零的,無人說話。
被一眾朋友詢問的柳虛生也是判斷不出來,合了合眼,從他知道的卻沒到場的三四個人里排查了一下,最終還是不甚把握地搖了搖頭。
萬一他說錯了,本尊一會兒到場,豈不是平白交惡。再說能來此次集會的人都非同一般,此人說不定另有什麼過人之處,他沒必要出這個風頭。
眾人詢問了兩遍,見他不說,也便不再問了,湊在一塊兒專心看這年輕人的笑話。
年輕人倒也真不負眾望,終於走到他們近處時,好不容易不再掉君子信了,走下最後一塊青石板卻崴了腳。一下子,懷裡所有的君子信都如雪花般撒到了周圍的草地里。
周圍人頓時爆發出鬨笑,年輕人掙扎著站了起來,臉上的神情十分難堪,一瘸一拐地去撿君子信。周圍的兩名侍者互相看了看,趕緊也跟著過去幫著撿。
陸海發離年輕人最近,看到周圍人或者在笑,或者在看靜靜地看熱鬧,皺了皺眉,走過去扶住了對方。
「你還好嗎?」
年輕人似是沒想到會有人過來關心他,受寵若驚地笑了笑,回答:「謝謝你。我沒事,就是腳崴了一下。」
他的聲音低沉瓷實,不像是他這般年輕的人會有的。
陸海發愣了愣,隨即道:「你的腳崴了,就去休息一下吧,我幫你撿。」
年輕人不敢確定地仔細看了看他,似乎看出了他不是在開玩笑,猶豫了一下,才道:「承蒙相助,有勞了!」
「舉手之勞。」陸海發脫口道。扶著年輕人到亭里坐了,便返回原來的位置去撿,撿了兩支之後,又有一個人也加入了進來。
許久之後,他們和兩個侍者終於將散落在沒過腳踝的草中的君子信都撿了起來,放到了侍者尋來的袋子里,交給了年輕人。
唐正延聽了手下人稟報的要緊事,從附近竹屋走回來,遠遠瞧見這些與會的年輕人三兩成堆,湊在一起議論紛紛,神色之間像是遇到了什麼極為有趣的事,便招來侍者問了是怎麼回事。
他聽了侍者所言,便覺得十分蹊蹺,順著侍者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坐在一處石頭上休息的「年輕人」,不禁瞬間變了臉色,快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