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第一一七章 你可知罪
如今今上用的便是制衡之道,兩位閣老爭來斗去,就是今上最想要的結果。
他們只要斗下去,就永遠不會有贏家,除非讓局面失去平衡,讓一方的勢力擴張到為今上所不能容,由今上動手除掉。
只不過……
「若是退讓的太徹底,時間再久一些,風險便太大了,賢弟可有什麼具體的辦法,讓一切儘快成行?」唐正延有些期待地看著陸懷道。
陸懷思量了一下,點了點頭:「若要快,便要讓閣老退讓得夠真。最好是找到閣老的一個痛處,指派人蔘奏,讓閣老不得不引咎退位。待到閣老退位之後,再指派多名有影響力的人主動倒戈,投向蘇黨,令蘇黨以為閣老大勢已去,朝局盡在掌握之中,到時候,他們便敢為所欲為了。」
唐正延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但仍覺得有些不妥:「僅僅是有人倒戈,恐怕不足以讓蘇黨在短時間內自以為局勢在握,行事無忌,還有什麼更有效的法子嗎?」
陸懷考慮了一下,才道:「若擔心時間拖得太久,也可給蘇黨下一味猛葯。」
「我二叔與我談及海禁之事時,曾不小心提到過,有內廷之人不時向蘇黨傳遞信息。可以買通一些人,向蘇黨傳遞一些假消息,讓他們以為一切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可以毫無顧忌地行事。」
唐正延雙眸一亮,立即贊了一聲「好」。
陸懷看他如此振奮,卻搖了搖頭,提醒他:「唐兄,此計如同雙刃之劍,施行之時若是考慮的不周密,便容易給人留下把柄,引火燒身。要萬萬小心才行。」
唐正延慎重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賢弟放心。」
唐正延在心中推演了一番細節,越想越覺得妙,再看向陸懷,不免又感覺有些遺憾:「賢弟如此見識,如此計謀,若是之前當著閣老與幾位大人的面說出來,便可一步登天了!」
陸懷聽了唐正延這話,卻只是沉默地微笑。
僵持片刻,唐正延也只有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為兄終是勉強不得你。有了你之前在閣老與幾位大人面前的表現,為兄就算說這些都是你謀劃出來的,再想為你引薦,閣老與幾位大人也不會相信,更不會撥冗相見了。」
陸懷這才釋然地笑了笑,對唐正延點了點頭。
唐正延覺得這個計策,應宜早稟報程閣老,便立即叫人過來,去給程閣老投拜貼。
陸懷待唐正延的手下離開,年華閣內復又只有他與唐正延二人時,才再對唐正延道:「唐兄,小弟今日過來,其實是另外有事相告。」
方才他已出了主意,可讓程閣老儘快斗敗蘇閣老,但是陸仲德還沒有被算進去。這是比除掉蘇黨,更讓他在乎的事。
而且,對於唐正延來講,這也是更迫在眉睫的事。
畢竟唐正延已經知道陸仲德害了他,又與王景陸有富有交集,陸海發既已坦白,一旦被陸仲德知道,唐正延必定會最先遭到牽連。
唐正延這才想起來,今日是陸懷主動過來,立即道:「是什麼事?賢弟請講。」
陸懷於是道:「我堂弟瑾良,今日將我約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向我坦白了昔年的事。」
唐正延頓時大驚:「他將一切都說了?」
「不,並沒有全說。他也是顧惜父母性命,沒有將王景與陸有富和過往之事的牽扯說出來,也沒有提到你在其中參與了什麼。只說我會入宮,會失去宗偉,都是他娘所害,希望我能原諒。」
唐正延重重地鬆了一口氣,道:「他也是太天真了些,如此遭遇,讓你如何能原諒?」
「不,」陸懷搖搖頭,嘆息道:「他不僅是說說,還真想還下欠我的,以求我原諒。」
唐正延詫異而不解地看向陸懷,不明白陸海發能怎麼還。
子孫根不是頭髮,割了一茬還能再長,再多的金銀,也賠不起失去的。陸海發若真想還,除非割了自己的,一報還一報。
唐正延正思忖著,忽看到陸懷神情凝重,眸光悲愴,驀然覺得,事情說不定真是他琢磨的那樣,頓時被驚到了。
「你堂弟他不會……不會是……」
陸懷沉痛地嘆息了一聲,默認了唐正延的猜想。
自宮這種事,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是放在這種情況下,卻能說明陸海發的人品。陸懷覺得,應該讓唐正延明白,陸海發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唐正延久久都沒能說出話來,片刻之後,稍稍平復下心頭的驚詫,不由在心中深深感嘆了一番。這陸海發也真是個剛烈正直的人,可惜,攤上了那麼一對沒有人性的父母,白白遭受了這許多折磨。
他輕嘆一聲,不由問陸懷道:「他現在可還好?」
陸懷點頭道:「還好,已請了醫術高超的郎中診治,性命應當無虞。只傷了一側,未來於娶妻生子,應當也無大礙。」
「那還好。」唐正延放心了一些,隨即便想到了陸海發對陸懷坦白之後,會帶來的麻煩。
這事兒早晚會傳到陸仲德那裡,等陸仲德知道了,再想坑陸仲德,可就難了。更不要說,他與此事的牽扯,說不定會讓陸仲德對他先下手為強!
他立即道:「既然你堂弟已經和你坦白,那你叔父欠你的,就得抓緊找回來才行。你叔父既然是蘇黨的人,又想折騰海禁的事兒,那剛好可以給我們做做文章。」
唐正延的提議,正合陸懷的心意,陸懷便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正是如此。」
接下來,陸懷又和唐正延推演了一番計劃施行的過程,將自己此前考慮過的要點,以或有意或無意的方式,透漏給了唐正延。
包括如何選擇參奏程閣老的要點,如何選擇傳遞消息的內官,如何將假消息透露給蘇黨的人,如何讓陸仲德對唐正延深信不疑等等。
說了自己想說的之後,時間也差不多了,陸懷便提出了此行的最後一個目的——借墨但九一用。
今日路平面對倒在血泊中的陸海發,表現出了驚詫、害怕,但是之後,不論是配合他救陸海發,還是去抓藥、請人,都沉穩得超乎了年紀和身份。
這不得不讓他再次懷疑起路平來。
追溯過去,除了見到王景與陸有富那日,路平被墨但九忌憚到下意識伸手摸刀,還有一次,路平的行為出現了不妥之處。
那日他坐陸海發的車,從郊外客棧回來,剛好蕭草來登門看診。路平開門迎候,牽了蕭草的毛驢栓到拴馬樁上,然後向他稟報了母親去廟中進香的事情。
路平做這一切事情的時候,都是四平八穩,與從前無異,但是怪就怪在,那天路平不該表現得如此平靜無異。
那天在他回家之前,秀珠有孕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家裡,路平身為下人,見到他也該喜氣洋洋才對,但是實際上,路平在那時沒有表現出來一絲一毫的興奮或異常。
當時他也還不知道秀珠有孕的消息,所以不覺得路平的舉動有什麼不對,如今回頭去看,才覺察出大有問題。
路平面對秀珠有孕的消息,如此淡定,背後牽涉的可能太多了,包括某個他絕不希望存在的可能。
但是路平時時刻刻在他家中,僅憑路平自己,必定無法向外傳遞消息。若路平真是別人安插在他身邊的,想要向外界傳遞有用的消息,必定還要藉助旁人的力量。
這個人或者在他府中,或者就在他府外周邊,不論是哪種情況,都免不了往來走動。只要有走動,便會有端倪可尋,所以,他要借墨但九查一查,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陸懷沒有對唐正延明言,借墨但九到底要查什麼,只說覺得府宅周圍不平靜,希望借墨但九探查一下,到底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人與事。
墨但九從前就是做縣衙刀頭的,查人查事,不僅是墨但九的老本行,更是墨但九最願意做的,唐正延也樂得自己能幫上陸懷什麼,便乾脆地同意了。
陸懷離開寫意軒后,唐正延收到閣老府的回帖,遂動身前往某處別苑,與程閣老的心腹相見。
墨但九則指派手下,喬裝改扮,到陸懷的府宅附近尋找可購置的宅院。
皇宮之中。女帝批閱著一封奏章,落筆的速度越來越慢。
終於,她放下了手中的筆,面帶冷肅地看向了身邊的女官:「給朕宣左右僉都御史,刑科給事中。」
「是。」女官應聲而出。不多時,將三人帶至殿中。
女帝見到三人,便是一頓駁斥,最後,又留下了左僉都御史王一輯單獨訓話。
右僉都御史和刑科給事中退出殿外后,不約而同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暗暗在心中為王一輯鞠了一把同情淚。
此二人離開后,女帝起身走向偏殿,王一輯小心翼翼跟在女帝身後,女官們則遠遠守在門口處。
女帝行至偏殿窗前,冷冷質問了一聲:「你可知罪?」
王一輯迅速跪地,伏拜顫抖道:「臣惶恐!」
女帝以餘光看了眼遠處的女官,隨後,放低了聲音對王一輯道:「你便跪著答話吧。近日可有什麼異動,是朕感興趣的?」
王一輯隨即收斂了惶恐的樣子,同樣低聲答道:「回稟聖上,確有一事。今日臣與程閣老等人於寫意軒小聚清談,同席的還有一位前內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