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第一一六章 避忌朝臣
陸懷握了握手腕,租了一輛馬車,在去往寫意軒的路上,仔細思索了一下,一個計劃大致成型。
到得寫意軒,侍者通報之後,陸懷被引領至年華閣。
年華閣位於洛神湖以東,與凌波亭遙遙相對,斗角飛檐,古樸精巧,乃是唐正延招待貴客之所。
陸懷被引領至此,心中覺得有些奇怪,正思量著,便見唐正延神采奕奕微笑著從二層下來相迎。
陸懷聯想到什麼,心中當即感覺不妙。
唐正延看到陸懷疑慮的表情,便知陸懷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用意。
他微微一笑,也不避忌,對陸懷道:「陸老弟,今日閣老與幾位大人俱在,便讓為兄為你引見一下吧。」
唐正延知道,陸懷不欲顯山漏水,可是他不願意將陸懷出的好主意據為己有。更何況,陸懷有陸止那樣的高徒,既然已決定投入程閣老的陣營,便該得到程閣老的重視,也該得到應有的風光。
陸懷嘆了口氣,微微皺眉,問唐正延:「堂兄可是將我願意獻計,以及與內庭的關聯,說與程閣老了?」
「不錯,為兄知道你不爭名利,但實在不忍讓你埋沒,方才已同閣老說了,一會兒你見了閣老,萬不要再謙虛隱忍。」
陸懷飛速思索了一下,點頭說了聲:「好。」
唐正延見陸懷依從,得意一笑,拉著陸懷的手臂,快步登上了閣樓二層。
閣樓二層布置簡潔清雅,臨窗處設有一張紅木桌,四位氣度不凡之人圍坐桌邊,面前各放著一杯清茶,似在清談。
依座次而言,坐在首位,蓄著短須,眉目舒朗,氣度雍容而端肅的人,便該是程閣老。
陸懷估量,其他幾人應當都是程閣老的心腹黨羽,否則程閣老斷不會當著幾人的面,見他這個前內廷之人。
他先行拱手,程閣老等人微笑頷首,算作還禮。
唐正延隨即為陸懷一一介紹。
不出陸懷所料,在場的其他三人依次是吏部左侍郎沈晙,左僉都御史王一輯,以及大理寺少卿方有固,三人皆為程閣老所倚重的黨朋。
陸懷入座之後,與他們互相寒暄了一番。
以程閣老為首的四名朝臣人,自陸懷踏入他們的視線,便在暗中觀察著陸懷,寒暄之時,話里話外,也都有所試探。
讓他們失望的是,被唐正延描述為身負大才,難得一見的陸懷,面對他們的試探,顯得頗為緊張,應對也毫無從容之感。
這讓陸懷的能力,和可利用的價值,都在他們心裡打了一個折扣。
如果陸懷自身的能力,沒有什麼可利用的價值,那麼陸懷的用處,便只在於唐正延口中的,與內庭的關聯了。
左遷都御史王一輯借著品茶的動作,與大理寺少卿方有固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隨後共同看向了程閣老。程閣老不著痕迹地點了點頭,王一輯隨即緩緩地放下茶杯,幽幽地長嘆了一聲。
方有固於是奇怪地看著他,故意裝作不解地問:「子理兄何故嘆氣啊?」
王一輯情真意切地嘆息道:「還能是因為什麼?朝風不正,我身為御史卻無可奈何,痛心,痛心啊!」
方有固聽了,彷彿被他感染了一般,也是神情惆悵,連連搖頭地嘆息道:「無怪子理兄如此,我有時亦感到力不從心。看著某些人結黨營私,敗壞朝綱,欺矇聖上,實是難過啊。」
他說著,話鋒一轉,把話題落到了陸懷的身上,「陸小友有高徒職司秉筆,定然也對朝中的情形有所了解吧?」
他這是在給陸懷一個展示的機會,讓陸懷可以在程閣老的面前,顯示一下可利用的價值。若是陸懷的頭腦還算聰明,還算靈活,便該也趁此機會,以清流抵住之類的言辭,恭維程閣老一番。
陸懷聽了他的話,卻是拘謹地笑了笑,搖頭道:「徒兒自入內書堂學習,便鮮少與我聯繫,我亦不敢僭越過問外庭之事,是以並不清楚。」
陸懷這般說,教在場之人,俱是一驚。
方才唐正延說,陸懷與徒兒關係親密,探聽消息全無難處,怎麼現在,陸懷卻說與徒兒鮮有來往呢?
且自古以來,外臣結交內官,與內官議論朝政,皆是大忌,他們現在是為了給陸懷一個做自己人的機會,才這般以對朝堂風氣的憂慮出言試探,陸懷不藉機展示一二,表表誠意,反而以僭越定論他們所談之事,是何用意?
這叫他們如何還能往下說?如何還能敢將陸懷當做自己人?
程閣老眸光微沉地看向唐正延,唐正延也沒想到陸懷竟會這般作答。
早在互相寒暄時,唐正延便覺得陸懷的表現不對勁,及至此時,他已可以完全確定,陸懷就是故意的了。
可是當著程閣老等人的面,唐正延只能當做不知,笑著打圓場道:「陸賢弟你從前是內庭中人,自然要謹守規矩。不過如今你與內庭已無瓜葛,今日也僅是以我故友的身份,來此交友清談,不必太過拘謹。」
唐正延這是給陸懷遞一個台階,陸懷若是四兩撥千斤地接過去,及時表態,向在場的人展示誠意,便可解除之前的尷尬,也可繼續得到被程黨視作自己人的機會。
可是陸懷只是微笑,並沒有任何錶示。
氣氛在陸懷的沉默中,漸漸凝滯,沈王方三人與程閣老互相交換著目光,眼底都既有疑慮,又有不悅。
唐正延的手,慢慢在袖中捏緊,心底,也浮上了幾分不快。
片刻之後,程閣老微微笑了笑,彷彿從未有過其他情緒一般,以溫和的口吻,結束了空氣中的尷尬與沉重:「既然大家都是以私人身份來此清談,那今日便不談公事了吧。」
「是是。」
「不錯不錯。」沈王方三人隨即也微微露出了一絲笑容,點頭附和。
氣氛立時又變得融洽,彷彿從未發生什麼不妥。
但接下來,程閣老等人徹底避開了政事,只圍繞古人古事和紙上談兵的空洞道理,來回談論。過不多時,程閣老忽然想起來還有公事要處理,這次的清談小聚也隨即結束。
同時終結的,還有陸懷被引為程黨自己人的機會,以及這些朝臣對陸懷自身能力,人脈關係的期待和信任。
唐正延送走四人,和陸懷返回年華閣的一路,都生氣地沉默著。
回到年華閣里,唐正延看著依然不發一言的陸懷,終於忍不住將心底的不快發作了出來。
「陸老弟,你剛才實不該那般表現。我告訴閣老,你是誠心誠意地獻計相助,且有足夠的本事,受他看重,閣老因此對你也很重視。方才幾位大人幾次給你機會展示自己,你都故意毀掉了。你何苦要一定那樣避忌他們,而且你那樣做,又是置我於何地呢?」
陸懷等他說完,才低聲道:「唐兄,這實不能怪罪於小弟。早前出主意時,小弟便與你說過,小弟不想牽涉朝堂爭鬥,也無意富貴。為你獻計,只是為報答你查明小弟所受冤屈,相助復仇的恩情。你也答應過小弟,不與閣老一方說起這些。」
陸懷說的句句有理,唐正延只能越來越無奈地看著他。
「好,是為兄錯了,可為兄對你總歸是一番好意。你剛剛那般反應,讓為兄以後在閣老和其他大人面前,還有何面目呢?」
陸懷略感歉疚地垂了垂眸,而後,有所妥協地看向唐正延,動了動唇,像是想要說什麼來彌補他之前的所作所為,但馬上,他又搖搖頭,彷彿放棄了什麼似的,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不可,成了固然好,不成,豈不是……」
唐正延卻被他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
他有種感覺,陸懷可能是想到了什麼好計策,想要彌補之前對他造成的不利影響,但又不知道因為顧忌什麼,忽然不肯說了。
他馬上問陸懷道:「賢弟,你可是有什麼好計策,想要告訴我?」
陸懷勉強點了點頭,有點為難地看著他:「不是我不想說,只是,此計我想的倉促,若是施行得當,也許可以助程閣老在極短的時間內鬥敗蘇閣老,若是不得當,只怕是會讓程閣老一方有所損失,那樣,豈不是又害了你?」
「你先說來聽聽,不管是什麼計策,我們一起推演一下,也好更全面地評判優劣。」唐正延立即道。他很相信陸懷的謀略,不管陸懷有什麼想法,他都認為,說了肯定比不說有益,再不濟,也肯定能給他有益的啟發。
陸懷便是希望唐正延如此期待他說出來,表現得有些苦惱地思索了一陣兒,然後才將自己已然完全成型的計劃,以不太自信的語氣說了出來。
「我的想法有些大膽。我以為,程閣老如果放棄與蘇閣老相鬥,反而會對他有利,他放棄得越徹底,便能越快地令蘇閣老一派瓦解。」
唐正延仔細地思考陸懷的話,如葉長眉也跟著慢慢皺起,但怎麼也沒有想通陸懷的意思,不禁對陸懷道:「賢弟能說的再透徹一些嗎?」
陸懷點點頭,左手食指指尖抵住雙唇,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好的比喻一樣,雙眸一閃地看著唐正延道:「唐兄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在你手下,有兩個同樣出類拔萃的人,時刻能威脅到你的位置,但你想要維繫如今的地位和財力,又離不開他們,你會怎麼做?」
唐正延自幼隨家人經商,從一個外縣小商人,打拚到如今在京城之中的位置,自是用過無數能人,對控制他們的手段,並不陌生,略一思索,便道:「這不難,許諾一個他們都渴望的好處,讓他們為了這個好處,互爭互斗,彼此牽制便好。」
他回答了之後,頓時明白了陸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