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第一六一章 誰又敢動
難道是陸海發和陸海源來找他了?
陸懷沉聲問吳大吳二:「可知道他們是為什麼事而來?」
吳大吳二相視一眼,搖了搖頭。吳大道:「他們沒有說來意,但神色都很沉重,像是出了什麼事情,來請您幫忙。」
來找他幫忙?若是與科考有關的,陸海發和陸海源不會同來。若是陸仲德知道他已知曉昔年內情,也不可能會讓兩個兒子過來。
這個關口上,陸海發和陸海源一同來找他,能是什麼事呢?
自上次陸海發舉刀自閹之後,陸懷便沒有再見過陸海發,也沒有再見過陸仲德家的其他人,只是從唐正延那裡聽說過,在程閣老稱病在家之後,陸仲德曾找到唐正延,口氣狂妄地要求唐正延同意合夥。
現在,陸仲德和唐正延合夥的造船生意,應該是已經按部就班地運作起來了。難道,是造船的生意出了問題?
陸懷考慮了一下,心中有了計較,示意安心也跟著他去清修小院。
安心與陸仲德相識,對蘇黨的人與事亦有所了解,一會兒說不定能幫上什麼。
進了小院,陸懷讓安心留在院中,自己往屋內走去,還未進門,就聞到了一陣濃郁的姜味兒。
陸懷微微蹙了蹙眉,邁入屋內,便見母親、陸海發和陸海源一齊迎了過來。
陸林氏面色糾結,隱有不快,陸海發神情窘迫,目光躲閃,而陸海源則是一臉的焦急,見到他才彷彿終於能鬆了一口氣一般。
「娘,瑾良,海源堂弟。」陸懷打量了陸海發和陸海源一眼,不動聲色地打著招呼,先問陸林氏道:「娘,是煮了姜水嗎?」
「是。」陸林氏點了點頭,壓著心裡的不快與糾結,溫聲對陸懷道:「巧兒可能在院子里跑得太多了,閃了汗,我給她煮了些姜水喝,秀珠剛剛才把她哄睡了。發兒和海源有事找你商量,是關於你叔父的事情,你們就到我屋裡說吧,我去你屋裡再看看巧兒。」
「好,娘。」陸懷點點頭,確定陸海發和陸海源今天過來,是與陸仲德有關,便明白了為何陸林氏會情緒有異。
但不知道,陸仲德是不是在造船上出了事。
陸懷收斂起情緒,帶著陸海發和陸海源進了陸林氏房中,關上了門,溫聲問他們:「瑾良,海源,發生了什麼事要與我商量?」
陸懷問話間,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著陸海發和陸海源。
陸海源聞言神色更加急迫,頻頻向陸海發使眼色,然而陸海發只是低著頭,秋葉飛花般的薄唇固執地緊抿著,整個人都透著股僵硬之感,一個字也不肯說。
陸海源見陸海發始終沒有回應,神情漸漸惱怒,終於忍不住,自己踏前一步,對陸懷拱了拱手,急切地道:「堂哥,我爹昨晚被順天府衙的人帶走了!你可一定要幫忙啊!」
陸懷心底一震,微微握緊了雙手。就聽陸海源緊接著又道:「我爹是造了海船,這事不假,可是這事順天府尹司百熊也參與了啊!這司百熊可真是個小人,從前看到造船有利,便要急著分一杯羹,現在看到蘇閣老家裡出了事,急著撇清關係不說,還要落井下石!」
「他以為他落井下石了,就能脫得了牽連了嗎?他怎麼也不想想,若是他儘力回護,躲過了這次的風頭,來日也少不了他天大的好處!」
陸海發在一旁聽著陸海源的話,越聽,劍眉便皺得越深,暗暗給陸海源使眼色,讓陸海源不要多說話,更不要論人情,可陸海源偏偏不聽。
陸海源心裡,一直對陸懷有意見。
此前陸懷幫陸海發引薦,讓陸海發認識了唐正延,參加了在寫意軒舉辦的那場文人集會,成了雲邊老人杜巾的門徒,在京城士子之中,名聲大噪。
雖然後來陸海發未曾應考,懷疑陸海發沒有真才實學才不敢應考的聲音源源不斷,但也有不少人認為陸海發是心性清高,不喜功名,有魏晉之風,隱士之骨,對陸海發反而更加推崇。
若是陸懷能夠幫他引薦一下,也讓唐正延幫幫忙,讓他與當朝名士沾沾邊,那名聲大噪的,不就是他了嗎?登科及第,名列前茅,也就更加不在話下了!何至於白白便宜了陸海發,最後又把這機會都浪費了!
現在蘇黨出了事,以前他爹給他鋪的路,搭的橋,都和蘇黨有關。他沒有名望加持,若是斷了蘇黨這邊的扶持,就算通過了會試,殿試排名也必遭程黨想方設法地打壓,說不定二甲進不了,三甲之中排名還要往後靠。
金榜上的排名,可關乎著以後的官場前程,若是排在後面,不是分到冷衙門裡,做低品級的小官,就是外放一個窮鄉僻壤的小知縣。
這個時候不和陸懷論人情,還等著什麼時候和陸懷論?
他便是要陸懷記清楚,欠了他們家多少年的恩情。這次能幫他爹,就算陸懷還上了一半,要是幫得不得力,讓他爹在大牢里受了苦,遭了罪,連累他家生意受損失,那就都得從他這裡還!
以後,陸懷可就沒有不盡心儘力地幫他的道理了!
陸海源側過身,根本不再看陸海發,徑自對陸懷道:「堂哥,我花了大錢,才和我爹通上了消息,他讓我來找堂哥幫忙。他說堂哥一定會有辦法的,只要堂哥去見一見司百熊,司百熊就不敢亂來。堂哥,你就是念在我家裡這麼多年,盡心儘力地幫你照顧伯娘的情分,也要救救我爹啊!」
「對了,我爹還說,寫意軒唐老闆也在造船的生意里投了大錢,可以去找他幫忙。如果他不肯幫,你去找順天府尹的時候,就把一切都推在唐正延的身上,說我爹是被唐正延脅迫著做這件事的,只要能說服順天府尹,把矛頭轉向唐正延,花再多的錢也行!」
陸海發聽得心中連連嘆氣,來時他千叮萬囑,不要用這些年,家裡代為照顧陸懷娘親的事,給陸懷施壓,或是論人情,可陸海源偏偏就是要提這件事!
不提還好,陸懷說不定念著親戚情分,還不會袖手旁觀。這樣一提,陸懷想到這些年的種種,尤其是他父母做的那些事,只怕盼著他父親死在這一遭還來不及,如何還能相幫!
他爹覺得陸懷只要去找了司百熊,就能讓司百熊改變主意,還不是想要借著陸懷的前內官的身份,和與宮裡的種種聯繫,去給司百熊施壓。可是他爹怎麼就不想想,陸懷是為何會入宮的呢!
哪怕對陸懷有一點憐憫愧疚之心,他爹也不會不提醒陸海源不要說不該說的話。可他爹,偏偏沒有提醒過!
陸海發羞愧地閉住了雙眼,側過身,完全不敢去看陸懷的表情。
他本已顧好了車馬,準備近日就帶母親回鄉去養病,沒想到今天陸海源卻匆匆前來,說他爹出了事,要他一同出面,來找陸懷幫忙。
按理說,他是自家這一房的嫡子、長子,這事應該由他出頭來和陸懷說,請求陸懷出手相幫。陸海源一個庶出的兒子,擔綱出頭,名不正,言不順。
可是,若他不知道陸懷昔年入宮的內情,也就罷了。他既然知道,又如何能開得了口?
不來是不孝,來了,和陸懷說什麼,求什麼,都是不仁不義,都屬無恥!就算陸海源怪他,認為他冷心冷血,是個不孝之子,他也沒有任何辦法了!種因得果,他爹做下的孽,他也化解不了!
他只希望陸懷不要計較陸海源的莽撞,不要讓他爹的境況,雪上加霜。
終究父子一場,陸海發再沒有面目開口,想了又想之後,也不免暗暗地看向了陸懷,以目光祈求陸懷,不要因為陸海源的話而生氣。
陸懷接收到了陸海發的目光,暗嘆了一口氣,微微地點了點頭。
不管陸仲德家的其他人怎麼樣,對於陸海發這個堂弟,陸懷還是不想難為的。
陸懷自然也不會計較陸海源道行粗淺的人情論,他現在最意外的是,陸仲德竟然這麼快就出事了,而且是由順天府衙辦的這件事。
看陸海源的意思,是覺得這事還大有轉圜的餘地。可是私造海船不是小事,殺頭抄家都有可能。
從前有蘇家在後面撐腰,即便二黨相鬥,到最後蘇黨勢弱,私造海船之事事發,陸仲德最多不過散盡家財。這本也是他想要借造船之事,達到的目的。
可現在形勢出人意料,蘇家牽涉謀反,自顧尚且不暇,不可能再有餘力護著一個為他們斂財的商人。私造海船之事,早晚瞞不過,會被人捅出來,到時候就是個大簍子。
順天府尹必定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搶先下手,想要把一切罪責都推到陸仲德身上,這樣將來事發,他才能全身而退。
陸仲德不傻,知道可以用他內官的身份,向順天府尹施壓,逼迫順天府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幫忙遮掩,共渡難關。
但陸仲德不知道,他已經知曉了自己會入宮的內情,亦已知曉陸仲德對他娘親心存的不論之念。陸仲德也不知道,唐正延是程黨的人,而唐正延,更是從合夥之初,就已經安排好了退路。
順天府尹或許也還不知道唐正延程黨一派的身份,但真的查到唐正延的頭上,唐正延又豈會不做表露?
唐正延就算是急流勇退,也不差在這一時半刻,至少蘇家現在出事了,程黨聲勢必將如日中天,在這個當口上,誰又敢動身為程黨一派,又是財大氣粗的唐正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