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第二零三章 奠定基礎
這張錦禮到底是說了什麼荒唐之語,令一向耿介的呂朝宗都連一字不敢明言?
一時間,所有人心裡都轉過了無數猜測,目光也都漸漸集中到了張錦禮的身上。
張錦禮臉色驟變,萬萬沒想到,向來以清正自居,鮮少多言的呂朝宗,竟然會幫著陸止,在大殿之上當著這麼多人,甚至是當著女帝的面撒謊!
張錦禮自從做了秉筆太監,何曾受過如此冤枉?
他今天信心滿滿地要搞倒陸止,沒想到在殿外反而先被陸止落了面子,惹得落下笑柄,一進來又被這般陷害,心裡頓時火氣交攻。
他也知道那些傳言是多見不得人的,如何又敢一聲不吭就這麼認了?
張錦禮又氣又急又驚之下,流氓潑皮的本性發作,也就顧不得體面了,怒指呂朝宗罵道:「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我何時說過陸止像個小白臉,能到今天是靠他那張臉了,你這是誣陷我,是——」
張錦禮一時激動,沒能過腦便將辯白之語脫口而出,看到呂朝宗側著眸子看著他的眼神里,顯出了一抹得逞的鄙視神情,大腦「轟」得一聲,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他中計了!
陸止剛剛可沒有明說過他說了什麼,呂朝宗更是一字未提。他解釋的這些話,知道的人,覺得他是在解釋。可在不知道的人看來,他豈不是在越描越黑?
這都怪他平時譏諷陸止太順口了,包括陸止本人在內,從未有人敢阻攔過他,是以一聽陸止的話,便自動補足了陸止暗示的意思,才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
張錦禮簡直不敢去看女帝的臉色了,嚇得趕緊收聲,惶恐地伏拜在地,顫抖地解釋:「臣、臣方才真的沒有說過啊……」
然而就在此時,呂朝宗卻也重重地伏拜了下去,整個人也是顫抖不止。看起來就像是張錦禮說的是假話,讓他都不忍再聽下去了。
張錦禮恨到快要吐血了,而陸止,則極為適時地又給張錦禮補了一刀。
陸止亦深深伏拜於地,無比悲切地道:「臣願一死,請陛下降旨!」
事情都到了這個份兒上,哪裡還有讓陸止去死的道理呢?
如果要用陸止的死去平息這個傳聞,那豈不是說明,張錦禮說的確有其事?
若是坐實了張錦禮說的確有其事,那豈不是間接說明了,那些太監承寵,穢亂宮廷的傳聞也是真的了!
所有人都在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張錦禮。
女帝的目光在幾人身上尋梭片刻,對殿側的錦衣衛一擺手,即刻便有人上前捂住了張錦禮的嘴,將張錦禮拖了下去。
張錦禮連一聲「冤枉」,都沒能呼喊出來,就這麼一聲不響地,消失在了殿外。
且不管接下來張錦禮會被怎麼處置,鬧出這麼一茬兒來,他都是別想好了。張錦禮這些年得罪過的人,都不會放過這個白白送來的,能讓他們狠狠抽上一悶棍的機會。
一人一棍子,捶也把張錦禮捶死了。
堂堂秉筆太監看著風光,觸碰到了忌諱上,牆倒眾人再一推,那要完蛋,也不過就是眨眼之間的事兒。
開局就廢了一個秉筆太監,所有人的心頭都是熱血沸騰。
呂朝宗趴在地上,激動的淚水流了滿臉。
陸止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心間卻是越發安定了。
接下來,女帝既未讓陸止起來,也未讓呂朝宗起來,更沒有繼續問一句話,就像這事從來沒有在大殿上發生過一樣。
她將一份奏章不輕不重地摔在了桌案上,冷聲道:「聽說如今的翰林也是各個文武全才,不久前還按捺不住,在通政使司的院內大比了一場。段閣老,您對此事有何看法啊?」
女帝一手平衡之術玩得極妙,剛收拾了一個秉筆太監,回手便打擊清流翰林,不說是挺蘇一派和倒蘇一派在通政使司打起來,倒說是翰林們無事互毆。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今天這層窗戶紙,不會那麼好捅破。
段方庵身為女帝與命帝親選的皇太女老師,自然要先和女帝一條心,極為配合地介面打太極道:「老臣以為,年輕人文武兼修乃是好事。若覺得缺少磨礪,我朝萬裡邊關,都是用人之地啊。」
這一番話,可就留下了太多口子,若是要想借題發揮,那大可以就是否發配,是否貶謫,議論上一天半日的。
在場的人都是背著陸懷與蘇家的事來的,互相交換著眼色,都不肯讓事情這麼被拖下去。
只是,經過了張錦禮首當其衝,此刻的局勢,又有了許多微妙的變化。
從前陸止不聲不響,有時候甚至讓人覺得,他在司禮監是可有可無的人。
可今天,事情涉及到了陸懷,陸止上來一跪,幾句話,便輕而易舉地放倒了一個秉筆太監。
若說張錦禮被押下,也是因為觸到了忌諱,可是這時機,這角度,是否准得太狠了一點?難道真的就和陸止本人的手段,一點關係都沒有?
且
而剛剛才經歷了傳言差點被當殿捅破的危機,此時再把蘇家謀逆的事兒也給捅出來,這就等於給皇帝施加了雙重的不痛快。
這個分量,可是比群情激奮,單獨捅出謀逆的事,大家一擁而上,紛紛要求徹查,要嚴重得多啊!
誰能承擔得起這個後果?
所有人心裡都沒底,就連最希望利用這個機會,弄倒陸止的李華,也不敢輕易讓自己安排好的人出聲。
就在大殿的氣氛,陷入微妙且詭異的沉默時,一直一動不動伏拜在地上的陸止,開口了。
「陛下,臣聽聞通政使司朝臣打架之事,是因為順天府衙門遞上的一件案子而起。」
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了陸止。誰都沒有想到,陸止竟然會主動提起這個案子,所有人都在心裡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都不明白,陸止這是在幹什麼,這出的又是哪一招?
他是瘋了嗎,主動提起他師父的案子?生怕別人不去查?
還是,他打好了主意,要和他師父劃清界限了?
女帝緊緊皺起了眉頭,不敢相信陸止竟然主動把風口往這件事上引。難道陸止沒看出來,現在她並不想把蓋在蘇家一事上的蓋子揭起來?
還是……陸止想要趁亂逼她,逼她主動否決調查這件事,伺機為他師父開脫?
女帝心頭隱隱浮現一絲怒意,尚未想好,該如何應對陸止突如其來的開口,便聽陸止又說了一句話。
「臣陸止願領銜徹查此事,若是不能給陛下與朝野一個滿意的交代,臣願任憑陛下懲處!」說罷,再次重重叩首下去。
陸止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甚至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陸止這是不要命了,竟然敢主動請纓調查此事。他師父就牽扯在案子里,他不查,都脫不開干係,他居然還敢主動往泥塘子里跳,主動去頂屎盆子,朝野上下誰能放過他,他真是瘋了,瘋了!
李華和王圓也都愣了。
他們都覺得陸止對此事,會避之唯恐不及,甚至在議事時,可能會想千方設百計地阻止其他人提起此事。萬萬沒想到,陸止不僅自己主動提了,竟然還主動請纓前去調查!
有都察院御史即刻踏前一步道:「陛下,此事萬不可准。據臣所知,此事涉案之人,便有陸秉筆的師父在其中。讓徒弟去查師父,豈能查出真正的結果來?」
陸止等的便是這句話,即刻反駁道:「劉御史所言不準,據順天府衙門最新呈上來的案卷文書,此案是順天府衙內一個刑房主事主謀。我師父並未涉案,不過是曾到衙門,配合查問。」
蓋子已經揭開,窟窿已經捅出,其他人又豈能再忍得了呢?
當即,又有人道:「陛下,此案事關重大,據說還涉及了蘇閣老的公子。領銜審案的人選,甚至是協從審案的人選,都當三思而定啊!臣以為,具體人選應當由內閣票擬擬定,再經陛下御批更為適宜。」
隨後又有一人出列道:「臣以為當由司禮監與內閣共同票擬推選,方為穩妥。」
女帝看著朝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微微眯了眯雙眸,忽然有些明白陸止的做法了。
案子已經遞上來,大臣們的眼睛已經盯住了,甚至已經不惜在通政使司大打出手了。再想蓋下去,反而是欲蓋彌彰了。
倒不如真的揭開了,再用力另外的辦法壓下去。
陸止已經先幫他揭開了,陸止要領銜去查此事,則是要再幫她把這個蓋子壓回去。
這樣既能幫她拖住時間,留出試探蘇家的空間,又能趁機斡旋,保住他的師父。
如此心思,如此計謀,如此膽量,如此敏捷的反應,都真不愧是被她看中的人。
只是如此一來,陸止在朝中,必然要開始得罪很多人。從前韜光養晦那麼久積攢下的好名聲,好人緣,都將從此付諸東流。
他將再也沒有可以退後的安穩空間。
為了一個註定要死,就算逃過此次一劫,也註定不能再活多久的師父。這樣做,真的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