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 章 第二一三章 人瑞之威
劉世瞻只是一介布衣,甚至連秀才都沒有考過,可是在場的大員們沒有一個人敢不重視他。
再厲害的朝臣也不過是三朝元老,而今年已九十九歲高齡的劉世瞻可是足足熬了三個朝代。
莫說其他,便是單論年齡,都足以穩穩地壓這些大員們一頭了。
人活七十古來稀,能活到九十九歲,距離百歲不過一年之遙,放到哪朝哪代,也都足以稱得上是人間祥瑞了。否則百歲老人也不會被尊稱為人瑞。
更不必說,劉世瞻身上還擔著一份不小的功勞。
當年命帝和女帝圍困京城,劉世瞻最喜歡的第九子劉置,也是劉家最有能力的人,是前朝五門統領的幕僚。
劉世瞻力勸劉置向五門統領進言歸順命帝與女帝,劉置聽從勸說,多次向五門統領進言遊說。
五門統領後來雖未開城歸順,但也因劉置的進言未令部下做激烈抵抗,並在命帝與女帝破城之後約束部署,率先投降。對命帝和女帝能順利拿下京師,當記一功。
可惜的是破城后不到三個月,劉置便染疾病故了。劉家原本的上升勢頭因此大為削弱,雖然劉置的兄弟後來也遞補領受了劉置受賞的官職,可能力平庸,好不容易升了一任知府,才做了兩年官便被人彈劾了下來。
劉世瞻也因劉置的亡故大受打擊,自此閉門獨居。這些年來莫說踏出家門,便連外人都沒有見過一個。
很多人都以為劉世瞻纏綿病榻,無力見客或出行。甚至有人認為劉世瞻早已經過世了,只是劉家失去了劉置,只剩下劉世瞻的名頭還能吊著一份往昔的功勞簿,維持維持劉家的聲勢,所以秘而不宣。
現在劉世瞻因為這件事,以九十九歲的高齡親自到場,如何能不讓這些朝廷大員們惶恐?
這樣的功勞,這樣的高壽,萬一動了氣,在距離百歲人瑞臨門一腳的時候被氣得一命嗚呼了,這個黑鍋誰來背?
誰的官位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尤其是高位,那更是擠掉了多少聰明人才好不容易占上的一個位置。要就因為這個丟了烏紗帽,委實憋屈難受!
陸止與眾人交換了一個眼色,親自帶領眾官員們走出大門迎接,以示對有功長者的尊重。
劉世瞻坐在藤條軟轎上,一身厚重的深色布袍,身上還圍了張毯子。在他的軟轎邊,一左一右各跟著一個年輕的小丫鬟隨時照料。
轎子旁還站著一位中年人,與他眉目之間略有幾分相似,看起來是他的族中後輩。
劉世瞻雖然已經九十九歲了,臉上的褶子雖然不少,可是皮膚依然頗有光澤。鬚髮雖然全白了,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不見一絲渾濁。
兩名轎夫看到陸止等人出來,便將藤條軟轎放了下來,訓練有素地退到一旁,跪地行禮。
劉世瞻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定在了陸止的身上,開口道:「這位想必便是司禮監的陸公公吧,還有諸位大人,請恕老朽老邁無力,無法起身向各位大人叩頭了。」
劉世瞻的聲音有些虛弱無力,可眼神卻清定有力。
陸止一見便知道這是一個很精明,也很懂得運用自己優勢的人。
再加上過往的耳聞,陸止知道這位老人絕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物。想動劉德,先得過了他這一關。
越是精明,越是難對付,他越是不能讓人挑出錯處來,越是要做的滴水不漏。
陸止隨即微笑道:「劉老先生言重了,以老先生之才之德,於社稷之功,該是晚輩等向老先生叩頭問安才是。」說著便撩起衣袍,做出要下跪的動作。
劉世瞻微微勾了勾唇角,馬上出言阻攔:「陸公公折煞老朽了。老朽一介布衣,無才無德,也沒有什麼功勞,從前也只是順應了天意,做了些該做之事罷了。」
「一切都是聖上德望齊天,宏恩感召四海啊!老朽不過是較公公與諸位大人多空長了些年歲,如何敢倚老賣老到如此地步,公公萬萬不可!」
說著,一邊做出掙紮起身的動作,一邊用眼睛掃了一眼身邊的中年後輩,中年後輩趕忙趨步上前,阻止了陸止。
陸止於是對劉世瞻長揖到地,其他官員也都對劉世瞻深執一禮,在這種該有的禮讓恭敬的場面上給足了劉世瞻面子。
劉世瞻心裡清楚,尊老愛幼的場面演到這裡也便差不多了,接下來該是說正事的時候了。
他長嘆再三,才搖著頭道:「陸公公,我聽聞我的曾孫劉德犯了大錯,罪不可赦。家中出了這樣的敗類,真是讓我痛心疾首。我只有一個請求,讓我親眼看著他認罪伏法!」
他言辭懇切,眼中似有淚光,令人瞧著於心不忍。
實際劉世瞻自己清楚,他這一番話是以退為進。想他如今一介布衣,過往又無官無職,就算過去有些功勞,也沒有隨意插手審案的資格。但以長輩的身份,提出這樣的請求,便教人不好拒絕了。
而不管他在這裡怎麼說,劉德總歸現在還沒有定罪。只要讓他能有機會旁聽,便能讓他有插上話,幫劉德脫罪的機會!
陸止看出了劉世瞻這一招的高明。假若劉世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沒有這麼大的年歲,沒有過往的功勞,那便拒絕他的請求,也無不可。
可劉世瞻畢竟是有功之人,又是如此高齡,說話又是如此懇切卑微,義正言辭,若他拒絕了,用不了半個時辰,彈劾的奏章便會堆滿女帝的案頭。更要緊的是,也會令女帝落人口實。
他身為秉筆太監,天子近臣,言行皆被旁人視作代表太子。若他拒絕了,豈不是令女帝背上不敬老者,不重倫常,過河拆橋,鳥盡弓藏的罵名?
便是為了女帝著想,他也不能夠拒絕劉世瞻的請求。
陸止展開一個寬厚的笑容,恭敬地捧起了劉世瞻的手,溫聲道:「老先生先莫要悲傷,事情尚沒有定論,一切還在調查之中。老先生若是願意,盡可旁聽,我等一定秉公辦理!倘若劉主事是冤枉的,我等定還他一個清白,絕不會令他蒙冤!」
既然劉世瞻已經出招,陸止便必須接招。該演的戲要演,到了關鍵處再見真章!
劉世瞻感激地連連點頭,用蒼老的雙手握緊了陸止的手,祈求地看著陸止與眾位官員,懇切地道:「那就拜託各位大人了!老朽相信諸位大人都是公正之人!必定行最公正之事!」
陸止安慰了劉世瞻幾句,其他人也紛紛附和,生怕劉世瞻情緒激動,當場升仙。
如此這般地又折騰了一陣,眾人才返回大堂。
劉世瞻讓轎夫們抬著軟轎,放到了大堂一側,與劉德相隔數步之處。
方才差役稟報時,劉德還不敢相信劉世瞻真的來了,還處在陸懷的話帶來的震驚與驚恐之中沒有緩過來。
他至少有三四年沒有見過劉世瞻了,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位祖爺爺是真如旁人所說,已經駕鶴西去了。
現在看到劉世瞻真的來了,他頓感脫罪有望,大腦又恢復了正常運轉,瞬間涕泗齊下,痛聲嚎叫到:「祖爺爺,您真的來了!孫兒終於有救了!孫兒真的是被冤枉的!啊啊!是司百熊陷害我啊!」
「這個陸懷,不知怎麼也與司百熊一夥了!他們串通一氣要害我啊!他明明被司百熊嚴刑拷打,嚴刑逼供!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他卻完全不承認,一心要置我於死地!祖爺爺快快救我啊——」
劉世瞻清凈多年,家中出了這樣的大事,已讓他十分心憂,此刻聽到劉德野豬一般的嚎哭,心口便是一堵。
當年他便不願意讓劉德來做這個刑房主事,可是這是劉家人現在能在仕途上撈到的最好的位置了,絕不能拱手讓人。
刑房主事,每天面對的不是刁民潑皮便是惡霸惡棍,不心黑手狠,不能三教九流無所不交,無所不用,是坐不長久這個位置的。
劉德雖然貪財枉法,可是他也能保住這個位置,所以最後他還是鬆口同意了。
誰能想到,劉德沒有倒在貪贓枉法上,卻是倒在了為這種天大的事背黑鍋上。看他這副六神無主嚇破膽的樣子,出事了不找他背鍋,還去找別人嗎!
劉世瞻心中長嘆,自劉置走後,劉家闔族上下,竟無一個真正頂用之人。如今是還有幾個人做著大員們的幕僚,可地位早已不穩,劉家又後繼無人。如此下去,還能支撐幾時?
劉德這事,他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家族中除了他出面,再無人能有插手的機會。
這件事若是讓劉德背實了黑鍋,劉德要丟了性命不說,整個劉家也將再難有翻身的機會,更不要妄想能在這卧虎藏龍的京城之中更進一步了!這不是劉德一條命的事,是事關整個劉家生死進退的事!
劉世瞻冷冷看了劉德一眼,不悅地道:「我還沒死呢,你嚎什麼喪!這麼多大人在這裡,若你是冤枉的,誰會讓你蒙冤!若真是你犯下的事,我第一個要你伏誅!你說的蹊蹺之處,諸位大人自會查明實情到底如何!」
他雖然喝止了劉德,卻也點了關鍵之處。
關鍵便在陸懷為什麼要倒向司百熊。
但劉世瞻是絕不會將矛頭對準陸懷的。
陸懷是陸止的師父,雖然陸懷本人不過是個小小的監丞,並不重要,也決定不了事情的走向,但若將矛頭對準了陸懷,豈不是等於將矛頭對準了陸止?
此次禍事與朝中關聯千絲萬縷,若是判斷錯了關鍵,用錯了辦法,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劉世瞻以畢生的眼力經驗,便敢斷定,此事關鍵在於陸止!不在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