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4 章 第二一四章 我是證人?
劉世瞻掃了一眼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陸懷,並沒有將目光多在陸懷身上停留一分,便將目光定在了司百熊的身上。
他雖然在家閉門不出,但不意味著他隔絕了外界,不了解外面的事。
每過一段時日,便會有人來告訴他朝野之中發生了什麼事,出現了什麼值得關注的人物。
司百熊手段夠高,瞞得夠好,居然到現在這個地步,才被他知道劉德成了背黑鍋的人。他倒是低估了司百熊這個曾經的清流了,沒想到司百熊這麼有手段!
劉德雖然腦子不是那麼精明,但也只有斂財平事的膽子。絕沒有栽贓主官,調換案卷捅出蘇家謀逆之事的膽子,更不會蠢到那麼做!
這中間一定是被司百熊設計陷害了。
他既然不能將矛頭明晃晃地對準陸懷,那便要從司百熊這裡入手了。若是司百熊做的事不幸扯到陸懷的身上,那便誰也怪不到他的身上了,要怪只能怪司百熊。到時證明了劉德的清白,陸止也無話可說。
劉世瞻客氣地看了一眼司百熊,冷冷地對劉德道:「你這混賬,司大人不論如何都是你的主官。你以下告上,國法責罰自不必說,你的證據何在?你空口白牙說司大人嚴刑拷打過這位陸懷公公,便是真的嗎?若司大人真的這麼做過,這位公公豈能好好地站在這大堂之中!」
劉世瞻對司百熊做足了禮數,對劉德的這番話又滿是斥責失望的語氣,聽起來便只有長輩對不肖子孫撒出彌天蠢謊的失望之情。
然而此刻被劉世瞻呵斥過的劉德,多少冷靜了一些,見到劉世瞻以後心裡也更有底了不少,終於是從劉世瞻的這番斥責失望之語中聽出了點撥。
是啊,他這麼半天心急火燎地都在說司百熊在說謊,說司百熊嚴刑拷打過陸懷,可陸懷好端端站在這裡,誰會信這話呢!
司百熊用的是損辦法,陸懷又不知吃錯了什麼葯,這般為其遮掩。不讓陸懷把傷處露出來看看,誰能知道,誰會相信!
他真是急得上頭,竟把最關鍵之處給漏下了!還是他祖爺爺心明眼亮,一來就抓到了關鍵!
劉德冷靜了一下,僵住的腦子此刻終於又重新開始活動了起來。
他細細琢磨了下,才哭著道:「不孝孫子讓祖爺爺奔波勞心,真是該死!可孫兒我說的都是真話,陸秉筆的師父讓司百熊用『蜻蜓點水』的法子折騰得吃不消,筋骨都差點錯開,身上的傷一看就知道。孫兒真的不知道……」
劉世瞻知道劉德再往下說,便要說不知陸懷為何隱瞞,那便是將矛頭對準陸懷,也對準陸止了。
這可不行。既已知道陸懷是被如何拷問,那便夠了。
劉世瞻便開口截斷了劉德的話。他痛心地看著司百熊,不敢置信地道:「司大人,我這不孝孫說的,可是真的?」
司百熊冷著臉,彷彿劉德說的是無稽之談,他根本不屑開口解釋。
就算只要看了陸懷身上的傷便能證實劉德所言,又能如何?有陸止在場,只要陸懷咬死了沒有被嚴刑拷打過,誰還敢去扒了陸懷的衣裳查驗不成?
陸止看向了陸懷。
他的目光很平靜。
陸懷知道陸止在等待著他的示意。
陸懷無奈地微微搖頭,十分不解地看著劉德道:「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何一直臆想司大人曾對我嚴刑拷打,這實在是無中生有之事。」
陸懷說著,又看向了劉德身側的劉世瞻,似是想說什麼安慰一下被折騰而來的劉世瞻,但想了想,終是欲言又止。
方有固王一輯等人都在權衡。劉德現在一口咬定陸懷被嚴刑拷打過,這事兒要說驗證,其實也不難,掀開陸懷的衣裳看看便知。
可問題是,有些事的難,不難在做這件事本身,而是難在情勢之下能不能做。
陸止對陸懷的態度,可是一開始就擺明了,誰要是敢直接動陸懷,那可就和直接動陸止沒區別了。
而且陸懷的表現,也實在沒有一點兒心虛的樣子。這萬一要是站出來,豁出去得罪了陸止,逼著把陸懷的衣裳掀了、脫了,最後卻什麼也查不出來,那豈不是白白得罪人了?
屋內的人,每一個都各有心思,一時之間竟無人開口,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劉世瞻直到此刻,才第一次真正認真地打量了陸懷一下。
他知道陸懷現在一定是在說謊。也因為此,他才知道陸懷的演技有多麼好。
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小前內官,當著滿堂朝廷大員的面,竟能演得如此真實自然。若非他與劉德的關係,實在清楚劉德是個什麼樣的人,實在清楚劉德說的絕對是真話,他只怕也要被陸懷的表演蒙蔽。
劉世瞻眼看滿堂的人竟無一人敢出頭,知道再這樣下去,形勢必定對他們一邊不利。既然別人指望不上,那自然還得是他來出這個頭。
他已經活到了九十九歲,這麼大的年齡,偶爾糊塗一下,倚老賣老一下,是他的權利。
他沉吟了一下道:「『蜻蜓點水』這種陰損的逼供招數怎麼還在用,被這個招數折騰一下可了不得……」
說著他飛快地掃了一眼身邊跟著的後輩,道:「你快看看陸懷公公傷得怎麼樣,要是傷得重,可得仔細救治,晚了拖嚴重了,可是一輩子的事。」
劉世瞻身邊跟著的後輩,在劉世瞻的眼神掃過來時,便已經上前扯住了陸懷的手臂。
劉世瞻說的慢吞吞的,待到劉世瞻說完三四個字,他便已經將陸懷的衣袖扯開了。
這變故實在太快,眾人都來不及反應,便已經看到了陸懷被簡單包紮的手腕。
司百熊瞬間變了臉色,劉世瞻的目中卻顯現出如釋重負的得意。
劉德更是如獲大赦般滿臉喜色,高聲叫道:「你們看,他手腕上真的有傷!那就是被『蜻蜓點水』過才會留下的!這絕做不得假!」
大堂之上,陸止的表情依然是平靜的,就算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臉上不斷徘徊,他的臉上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
他必須克制。
他清楚地知道何為刑訊中的「蜻蜓點水」,陸懷腕間的傷處,也在向他展示著陸懷在獄中所受的苦頭。
可就是因為清楚,所以他才更要冷靜。
他的師父在受了這麼大的罪之後,依然在為他著想,為他謀划,甚至為他爭取到了司百熊。他就算再心疼,再想要和司百熊算賬,也絕不能在今天這個日子表露出一分一毫。
他絕不能辜負師父的苦心,更不能壞了師父的安排。
陸止看了一眼臉色大變的司百熊,沒有將目光多在司百熊的身上停留一瞬,便將目光移動到了陸懷的身上。
他相信他的師父,相信他的師父既然不承認受過逼供,就必定安排好了后招應對所有的風險。
陸止很有定力。陸懷也很鎮定,鎮定到讓人不覺得他是鎮定,而是真的不覺得被人看到手腕間的傷處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幾乎要懷疑起自己來。
但總有不鎮定的人,此前被陸止大拂顏面的張讓此刻便很激動。
他甚至顧不得去思考為什麼現在沒有別人跳出來質問陸懷。他已經得罪了陸止,現在既然能證明陸懷在撒謊,一能打臉陸止,二能掀開此案真相,讓案件得以向倒蘇方向發展,他豈能袖手旁觀?
現在正是他當仁不讓之時!未來蘇黨一倒,他今日的登高一呼必定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張讓從大堂邊角擠到前排,高聲道:「陸懷公公,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當堂撒謊被當堂拆穿,已然顏面盡失!國有法度,堂有明鏡,個中原委,你若聰明,便不該再去隱瞞!」
張讓的話很大義凜然,也很有煽動力,只是陸懷的表現實在不像是一個聽完這番話的人會有的反應。
他依然很鎮定,看著張讓的目光就好像一個不忍心戳穿尷尬表演的善良人。
這實在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所有人都不明白,陸懷能怎樣解釋手腕間的傷,才能鎮定至此。
劉世瞻看著鎮定自若的陸懷,已經想好了所有陸懷可能會說的解釋,以及自己要如何應對。
他不信陸懷能有什麼辯解是他這個九十九歲、歷經三朝的老人所不能破解的。
他吃過的鹽,比陸懷吃過的米還要多!任陸懷如何辯解,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劉世瞻冷笑著對陸懷道:「陸懷公公,及至此刻,你還要隱瞞真相嗎?我的曾孫被連累至此,何其無辜?」
陸懷拂開了抓著他手臂的人,將腕間包紮的布一層一層解開。他的動作十分從容,十分仔細,也很緩慢,就像是要給自己換藥一樣,彷彿周圍沒有那麼多雙虎視眈眈的探究的眼睛在盯著他瞧。
他隨後道:「這傷自我進入順天府衙之前便有,劉主事眼力好,早在司大人詢問我時便看到過。劉老先生,您問我,不如問問您的曾孫。」
劉世瞻的臉色冷了下去。而劉世瞻身邊的劉德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陸懷怎麼這麼能演,能狡辯,合著現在他還成了陸懷的證人唄?
「你放……」劉德幾乎要將審犯人時慣常會說的髒話脫口而出,生生忍住后,咬牙切齒地道:「我什麼時候看到你的傷了!你手腕上的傷,根本就是被『蜻蜓點水』反綁吊起來時弄出來的,你說你來之前便有,誰能證明?你真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陸懷將雙手手腕間的布都拆解下之後,微笑著看向劉德,又看了看一臉冷凝的劉世瞻道:「這段時間,我都在城郊某處施粥舍葯,隨母親救治災民,修葺廟宇以供災民容身,腕間的傷便是這麼來的,劉主事若問誰能證明,那些災民都是見證者。」